大傩仪式在亥时四刻正式开始,按照原时空时间对比,应该在晚上十点左右,
    亥时,也叫做人定,是指在这个时间段,人应该‘入定’,开始休息睡眠。因此亥时四刻,也就是人都差不多睡着了,
    这时候是阳气最弱的时候,各种邪魅鬼祟妖魔鬼怪,便会出没,偷偷的趁机作乱,此时举行仪式,正是要一举将这些妖魔吓走。
    大傩仪式举行了多年,其实在大部分老百姓看起来,就是个很喜庆的过年节日,和驱鬼这种严肃仪式已经没有太大联系,大家都是赶来看个热闹,图个喜庆而已。
    如同后世的圣诞节,全世界东方西方都过,除了极少数真正虔诚的信徒之外,并不会有谁真的把它当做一个宗教节日,通过这个节日赞美主感受主的旨意,而是在平日繁忙劳碌的生活中,找一个放松聚会的理由。
    亥时不到,戍时四刻刚到不久,县衙外举行大傩的广场上就聚满了大人小孩,嘻嘻哈哈的玩耍取闹,相互问好,一群参加仪式的人,按照之前设计好的,全部穿黑衣,一声不吭的站在边上。
    戍时末刻,桑远诚上台,一本正经的做了一番‘年终总结’,然后让大家‘回家休息睡觉’,来年更好的工作学习。
    全场安静了下来,那些来观礼凑热闹的老百姓,都按照惯例,一言不发,一点声音都不出,模仿出一副‘人类已经入眠的’假象,等待着‘妖魔’来害人。
    不过却一点都不紧张,大人笑嘻嘻,小孩子睁大眼睛,到处观望,似乎在寻找那些传说中的妖魔在哪里。
    亥时刚到,扮演妖魔的演员们出动了,迈着六亲不认的诡异步伐,在广场上跳来跳去,做起奇怪的动和舞蹈,
    有时候还会故意装作抓小孩的样子,猛地跳到某个孩童面前,对他张牙舞爪。
    有的孩童被逗得咯咯笑,也有胆子小的,哇一下被吓哭了。
    不过大人们却一脸喜气洋洋,没有哪个出来责怪妖怪演员欺负小孩,因为按照习俗来说,待会这些妖怪会全部被‘送走’‘烧掉’,这就意味着,刚才被妖魔吓唬的小孩,来年反而会平安顺利。
    听说,为了求这个好彩头,还有些富裕的百姓,会私下给扮演妖怪的演员塞一些好处年礼,特意请他来吓唬自家的孩子;
    扮演的妖魔,装束越是夸张,越是恐怖,个头越大,就越‘值钱’。
    要不是大傩仪式要举行很久,中途不能拉撒,这帮扮演妖怪的演员,说不定早就吃得肚大腰圆。
    扮演鬼怪的舞蹈,群魔乱舞,有吃小孩的怪物,有砍人头的怪物,有上吊死的长舌头冤魂,有溺水死的湿漉漉女鬼,也有山中的山魈,水里的恶鱼,农田里成了精的蛤蟆大蛇,最威风的,还是一只身材高大,面色惨白,五官都看不清的吞阳魔,
    民间传说这种妖怪每到夜深人静之时,便潜入人类村庄,对着已经熟睡的人类,大嘴一张,就能吸走很多人的阳气魂魄,等到天亮之后,一个村庄家家户户都变成了干尸,成为一个死地。
    那演员到处乱跳,每到一处,便张开血盆大口用力‘哈吸’一下,周围人纷纷笑嘻嘻的‘惊吓’着躲开。
    一直闹到了亥时四刻,扮演驱邪巫师的演员们终于出场,一手持木剑,一手拿招魂幡,有的拿着镇妖铃,蹦蹦跳跳和扮演妖怪的演员打在一处,
    不久之后,妖魔纷纷被打倒,
    就在此时,县衙大门敞开,从里面冲出一群脸上用红色油彩涂抹的同样很吓人的差役,个个拎着鞭炮,在大傩仪式火堆旁点燃,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仅存的妖怪们被吓得魂飞魄散,倒地身亡,悄悄退场。
    最后由扮演巫师的演员,拿起墙角下那一排早就扎好的鬼怪纸扎,投入火中,
    火堆此时已经燃烧到了最旺盛的时候,那些涂抹了牛油的纸扎丢入火堆,顿时将火焰再次催高,熊熊烈火升腾起数丈之高,照亮了在场每个人的脸。
    巫师用古朴苍凉的声音,大声颂念祈祷:
    “扶摇万重兮,放我麒麟冲荡;
    清清颖水兮,舞我手中霓裳;
    飞飞青云来兮,月华璀璨递琏光;巍巍立于上兮,驰骋巍峨天上。”
    这来自于朝廷颁布的几部经典之一的《礼记》,名字倒是和原时空一样,内容略有差别,主要是讲各种仪式、阶层的礼仪规范,还包括了许多古典的祭文、拗口的国风,
    整本书干枯晦涩,佶屈聱牙,全是死记硬背,连个参照物都找不到,是方觉这样的读书人最头大的一本书。
    这首祭文,第一句,是除妖驱邪正气凌然;第二句,其实是指国泰民安,百姓生活安乐富足;第三句第四句,属于马屁文,什么月华、巍峨天上这样的词句,绝对不是老百姓能用的,而是百姓用来赞扬统治者的美德、风姿。
    当然,作为老百姓,反正注定了是要被统治的,那也的确希望,能有这样品性高洁、仪表翩翩、德行比天的统治者来统治自己。
    群众之中有坏人,马屁之中也含真情。
    这种国风类的辞赋,似念似唱,浑厚平正,又带着一股隐隐的清贵仙气,听起来倒是有几分气势。
    只是那巫师也不晓得是今天没吃饱饭,还是不舒服,唱着唱着,声音就渐渐衰弱下来,开始走调。
    越水虽然只是一县,但大傩乃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节日,这涉及到了‘仪式性’的东西,有祭天的含义在里面,在这样的场合,出现这种‘失误’,大大的不吉利,
    无论是老百姓,还是官员,都发现了其中的异常,奇怪的看向巫师。
    只见那巫师还是在原地张开双手,仰天唱颂,
    可身子微微摇摆,像是得了痢疾一般,声音也越来越难听,到了最后,简直和鬼哭狼嚎一般,让人毛骨悚然。
    “夫子,这不太对啊,是不是病了?”桑远诚皱眉问方觉。
    方觉也觉得不对劲,
    而且,是很不对劲。
    在他火眼之中,巫师身上有一股黑气,被抽离身体,向一个角落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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