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裳裳明白,她对应远,永远都可以有恃无恐。
    所以她轻易便可把那一夜的事情一笔勾消,心安理得地撤回到自己安全的界线后。告诉自己,他们还是朋友,只是朋友。
    隔天晚上,卓裳裳接到璞夏的电话。
    “我听说了,裳裳。”
    他因为医院的实习就忙得分身乏术,但今天的声音,除了疲惫,却又有着如释重负般的平静:“妳跟应远睡了吗?”
    卓裳裳还是吓了一跳,她当然知道这件事早晚会传到他耳里,这圈子小得可怜,但真听见他打来质问时,她的心却仍是荡漾起复杂的甜蜜。这代表,他是介意的。毕竟,他们交往至今,璞夏始终没对她的贪玩认真生气过。她本来就怕寂寞,又是在充满诱惑的upper    sides,他从没过问她那些打发用的恋爱游戏。
    对于她孩子气报复似的接连试探,他始终选择纵容。
    “只是朋友的游戏。”裳裳说,她一个人留在画廊里,很没形象地踩在工作梯调整光线,“我们打了一个赌,安琪许那臭丫头赌我不敢,拿她奶奶传给她的翡翠镯子跟我赌,哼,谁怕谁,我呀——”
    “裳裳,但我不觉得那只是一个游戏。”璞夏打断她:“我一直很在意妳和应远的关系。”他向来是个沉着过分的人,就连生气的时候也是。
    梯架猛然晃了一下,卓裳裳差点没摔下去,她紧抓梯子,手心上全是冷汗,“哥哥我,我跟他真的只是朋友”
    “妳说你们只是朋友,但我并不觉得。方梓柔也说——”
    裳裳的手偏了,把要装上轨道整盒的灯泡,从梯子推下去,啪地一声,摔得遍地破碎。
    “为什么要提起方梓柔?”
    她的声音在颤抖。如果是应远,绝对会立刻发现有什么不对。
    璞夏叹息,“她在替妳担心,裳裳。妳们不是好朋友吗?她和应远交往过,但她一直觉得,他心里喜欢的,是妳,而她只是一个代替品。”他笑,从他背后传来医院混乱的忙碌和焦急,几乎掩盖住他接下来所说出的话:“我想,我也是。”
    卓裳裳费尽千辛万苦才从梯子上爬下来。她已经连站也站不稳了,走到拱门边,倚墙跌坐在地上。
    明明一样地温柔、一样地纵容,可他却正在冷酷地将她推开。
    “妳对我只是儿时的崇拜或依恋,裳裳。应远和妳,你们的关系,根本没有外人介入的余地。”
    “不是的我、我喜欢你啊!我和阿远只是朋友——”
    “阿远。”男人随着她的话,重复了一遍,嘲讽地笑,“妳知道每次我听到卓裳、阿远那样亲密的口吻,有多痛苦吗?”
    “不是不是的,我、我不是我我错了,哥”卓裳裳又急又慌,一时间竟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裳裳,应远表面玩世不恭,但我相信,他对妳会是认真的,妳跟他会幸福的。”
    璞夏没继续听她解释,安静地结束了通话。后来她打去的视讯他不接,连看也不肯看她。
    卓裳裳疯了似的冲回家,完全不理父母,关在房间里,找护照、订机票、收拾行李。她要回美国,马上就回去,要去Baltimore找他,找他当面和他解释清楚。她知道,哥一直都很温柔,他一定——
    会相信的。
    啪。
    卓裳裳的手停在行李箱盖子上,冰冷的金属质感缓缓渗进她的肌肤底,很冷很冷,直直沈进黑暗的深渊里。
    然后,有股黏糊不安的念头浮上来。
    她懂,她记得这个感受。
    卓裳裳跳起来,抓起丢在一旁的手机,开始给方梓柔打电话,但她没接,讯息也没看。怎么也连络不上,她只好打给安琪许。
    “Hello,怎么啦?我在公婆家扮演我的好媳妇。”安琪温暖沙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方梓柔人呢?”
    电话另头传来了惊讶,“噢,她不是去美国了?说是好不容易请到长假,计划好久了,咦?她没跟妳提过吗”
    安琪的话,在卓裳裳耳里,只嗡嗡地回荡着那两个字,计划。
    她的计划。
    她筹备这个主意,究竟有多久了?是顺水推舟,还是处心积虑到了这一步的?
    不行。她不敢再细想了。卓裳裳停下将衣服塞进箱里的动作,眼神空洞。
    恍惚之际,她用力甩了甩头,不,都是她想太多了,不会的,这不会是真的
    但如果是真的呢?
    她这样做的意图是什么?
    高中的时候,卓裳裳和方梓柔同一个社团,平常周末、成发都和别的学校一起办。方梓柔深受那些男校的男生们欢迎,还有女中女神的封号。
    方梓柔很优秀,世故、聪明——她的父亲是混道上的,早早进了监狱,母亲在她国二时,因为开地下赌场被抓。
    她曾半开玩笑向裳裳说过:“我和妳不一样,那些想要的东西,全是我绞尽脑汁,拚命争取来到的。”
    那些向她告白的男同学络绎不绝,但方梓柔谁也没动心过,除了应远。
    当他在那票哥儿们怂恿下,问她要不要交往时,她立刻答应。社团里不少人在背后骂方梓柔做作,弄得裳裳很尴尬。除了要向同学维护梓柔,又发现自己妨碍在他们之间。她不确定应远有没有意识到,但连裳裳这种粗神经都察觉到了——她阻扰到阿远和梓柔了,两个她最要好的朋友。裳裳开始有意无意,借故和他们保持距离。
    那时的心情,和现在很像很像——
    卓裳裳不明白东西被抢走的感觉。她拥有的东西太多了,多到她不会警觉自己有什么东西不见了,她又迟钝,往往后知后觉——隔了将近十年的后知后觉。
    这一次,被瞄准的不是她的好友,而是她的男友。
    三个月前,璞夏哥到纽约参加研讨会。卓裳裳借口公寓的事情要处理,拉着梓柔一起飞了趟美国。她拉着他们两个去吃她最喜欢Peter   Luger的牛排、到中央公园野餐,还去看球赛。她太开心了,开心到从没注意到丝毫的不对劲。
    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她又看上她的东西,这次等不及愿者上钩了,所以干脆不择手段要抢过去是吗?
    “阿远”卓裳裳喃喃地,无意识吐出了她此刻最需要的名字,现在她似乎只能想到他:“我该怎么办?”
    她好想打电话给他,好希望他能陪在自己身边,像小时候那样——
    该不会?
    卓裳裳忽然一阵噁心翻覆上来,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冲进浴室里开始干呕,“咳咳……”
    冰冷的水哗啦地流下,混杂眼泪和嘴里的苦涩。裳裳发抖地抬起头,看着镜子里凄厉地像女鬼的自己。
    他会不会,根本早就知道方梓柔的目的了?
    因为他还爱着方梓柔,甘愿为她牺牲这一切。如果这是真的,那她最好的两个朋友,同时联手欺骗了她
    想到这可能的那一瞬间,她的天空,彻底地塌了。
    不是因为姚璞夏,是因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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