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泰帝神色难辨地看着贺章。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叹息一声:“贺卿快快平身,朕身边也只有贺卿是只对朕说真话的了。”
    声音里透着一股子萧索。
    身为帝王,下面的臣子对他畏惧的有,奉承的也有,唯独敢于对他说真话的,却是少之又少,也正因为如此,朝中文武百官那么多,隆泰帝却独独对贺章信任有加。
    贺章叩首,道:“皇上,这是臣应尽的本分。”
    随后才站起身。
    隆泰帝顿了顿,道:“贺卿,你还查到了什么,一并与朕说了吧。”
    贺章道:“皇上,季太傅一案中作为证据留下的那封书信,与臣拿到的这三封信的其中一封完全一致,而臣之所以能拿到这封信,却是缘于一个巧合……”
    他将在致远书斋遇到老秀才的儿子前来卖旧书的事说了一遍,当然了,在他的说法中,遇到老秀才儿子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这封信,就是从老秀才留下的旧书之中发现的。”贺章沉声道:“臣是看过那封作为证据的书信的,也正因为如此,得到这封信之后,臣也大为震惊,又去查了查那老秀才的事,比较蹊跷的是,老秀才十年前先是得到了一大笔银子,随后不久就暴病而亡,而老秀才最擅长的,就是模仿他人的笔迹,这一点知道的人不多,臣也是从老秀才打小的朋友那里得知的……”
    “至于另外两封书信,笔迹一致,但内容却完全不同,一封与季太傅一案中的铁证内容一致,另一封却是以季太傅的口吻写给皇上您的,以臣之见,这封信根本就是故意挑拨皇上您和季太傅之间的关系,也不知是何人竟敢如此大胆!”
    贺章说的义正辞严。
    隆泰帝听完,面色也是一阵变幻。
    擅长模仿笔迹的老秀才,十年前暴病而亡,只此一批被安国公买走的信笺纸,一个给出了范本让人照着誊抄的幕后主使人……
    隆泰帝将这些线索联系在一起。
    季太傅是被人算计的,这也就意味着,一直到现在,那个算计季太傅的幕后主使者都还未浮出水面。
    那个幕后主使者,甚至还与端王有着极为密切的往来。
    这样一个人,若是不将之揪出来,隆泰帝觉得自己只怕会寝食难安!
    登基四载,隆泰帝原本以为,到得如今,他已经差不多掌控全局了,但现在才知道,原来在暗中还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甚至,那个人的地位还一定不会低。
    若是地位低了,如何去结识端王,又凭什么去陷害季太傅?
    至于有没有可能并不存在这样一个人,这一切都只是贺章编造出来的,这一点,隆泰帝却是一点都没有怀疑。
    且不提隆泰帝对贺章的信任,就说那封以季太傅的口吻写给隆泰帝的信,这就是贺章伪造不出来的。
    当初拿到这封信的时候,隆泰帝的身边只有林公公一个人在,但林公公顶多也就是看到了信中的些许内容,绝无可能窥见全貌。
    之后,愤怒之下,隆泰帝当场就将那封信撕了个粉碎。
    而十年前,贺章也就是个将将来到京城应考的举子罢了。
    不管如何说,贺章都绝无可能看过这封信,更不可能知道这封信的内容,更别说仿造得一字不差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当初他收到的那封信,根本就不是出自季太傅之手,而是有人模仿了季太傅的笔迹写了这样一封信,将之递到他的手里,目的则是为了离间他与季太傅的关系。
    试想,若是当年季太傅并未蒙冤而亡,那么,他一定不会就这封信的事而去与季太傅对峙,只会由此对季太傅心生芥蒂,再无可能像之前那样信任季太傅。
    如此……
    那幕后之人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想到这些,隆泰帝一时又是愧又是悔。
    他少年时并不得先帝的喜爱,是季太傅带着一些老臣进谏才让先帝立了他为太子,也是季太傅毫无保留地教导他,让他在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太子,从没让先帝挑出任何的毛病来。
    当初收到那样一封信,隆泰帝的心里其实是不怎么相信这是出自季太傅之手的,毕竟,季太傅若是真的会迫于先帝的压力就劝他退一步,他也不可能一直维护于他了。
    可是……
    他的心里到底还是有些疑虑的。
    也正是因为这点疑虑,所以后来,哪怕成功登基了,隆泰帝也始终没有提及要重审季家的案子。
    是他有愧于季太傅!
    上次六月飞雪之事时,隆泰帝也曾与贺章说起过有愧于季太傅的话,但那时的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也只有隆泰帝自己才知道了,可这一次,隆泰帝的愧疚却是再真实不过的。
    一方面愧疚于自己对季太傅的怀疑,使得季太傅及季家那么些人蒙冤多年,另一方面,隆泰帝的心里又极为愤怒。
    端王,以及端王的党羽!
    若不是这些人,他又如何会坐视季太傅蒙冤?
    只要一想到自己身为帝王,却被人愚弄至此,隆泰帝便怒不可遏。
    “岂有此理!”隆泰帝怒声道:“太傅乃大安朝的股肱之臣,竟敢有人如此构陷于太傅,此事一定得严查!”
    随后,隆泰帝看向贺章:“贺卿,传朕旨意,即刻重审季家一案,朕倒要看看,到底是何人,竟敢如此陷害忠良!”
    “微臣领命!”贺章恭声道,随后又有些迟疑:“皇上,臣与季家小姐有婚约在身,这个案子臣理应避嫌……”
    “有何可避嫌的!”隆泰帝寒声道,“重审季家一案,朕就交给贺卿了,若有人觉得贺卿应该避嫌,尽管让人到朕跟前来就是,朕倒想看看,到底有谁想要阻挠这件事!”
    “微臣遵旨!”贺章道。
    “另外,季太傅的案子,不管涉及到了谁,都绝不能轻饶!”隆泰帝话说完之后,还看着贺章。
    贺章微低了头,“皇上,臣知道您的意思了。”
    隆泰帝口中的“谁”,毫无疑问,就是指的安国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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