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西市茶楼内座无虚席,沸沸扬扬,活计们搭着雪白的手巾端着挑盘在在桌椅、走廊间穿梭,店掌柜坐在柜台后,正笑得合不拢嘴。忽听得一声醒木响,茶楼内立刻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到说书台的说书人身上。
    “开始了,开始了!”二楼雅间内,姜慕锦示意大家噤声。姜家五姐妹同时转头,看向一楼高高搭起的说书台上端坐的,尖嘴缩腮说书人。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不是不报,时刻未到。时刻一到,该报的全报!”说书人以特有的声调和嗓音,将众人拉进了书里,“今日咱们要讲的是姜谪仙的第一杀:天飞大雪万人怒,谪仙怒斩俆县丞!”
    俆县丞?姜留一下就想起了此人:酒泉知县任怀利“畏罪自杀”后的酒泉主事官员,俆启林,也是父亲上旨请诛三族的两位官员之一,此人已在今年十月中旬,人头落地。跟他一起被处斩的还有徐家三十一人。
    “大伙在康安,不知这徐县丞在酒泉是怎样一个响当当的大人物!”
    说书人的话音一落,便有人不高兴了,“不过是个九品县丞罢了,能响当当到哪儿去?”
    “这位客官有所不知,俆县丞的官是不大,但他却是酒泉真正的一把手。咱们大周知县是走官,三年一换,但县丞却是由本地人出任。俗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徐启林便是酒泉当地的地头蛇!”
    此话一落,众人再无异议。说书人继续道,“这徐启林在酒泉,那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跺一脚,酒泉就得颤三颤。大伙可还记得景隆去年正月十六,被坑杀在羽林卫大营中的酒泉八十九父老乡亲?”
    众人齐齐点头。
    “啪!”说书人一拍惊堂木,“这些村民,便是被徐启林逼得走投无路,谢老带幼,逃入山林!”
    这说书人情绪饱满,又不时地拍惊堂木,讲得着实精彩。姜留转头看了一下挺着大肚子的大姐和二姐,生怕她们被惊着,却见这两人瞪大眼睛,全神贯注地望着楼下。
    “且说这日,大雪纷飞,寒风呼啸。作恶多端的徐启林一家三十二口被押上酒泉城西的刑台之上,台上哭声阵阵,台下哭声震天。”说书人说道这里,啪地打开折扇,扇了两下才继续道,“这徐启林作恶多端,何人竟哭得如此伤心?台上监斩的姜谪仙垂眸向下一瞧,便见一发髻散乱的老夫人跪在刑台之下,痛哭哀嚎不止。台上的徐家人见了这老妇人,也纷纷跪下,齐声哀嚎。观斩的酒泉百姓垂头静立,无人敢说一言。徐家人虽被押到了台上,但徐家在酒泉作威作福几十年的余威尚在。虽然这家人被押到了台上,但台下的百姓却觉得,钦差大人姜谪仙,只是摆摆样子,不敢将徐家人如之何。”
    “啪!”说书人又一拍醒木,“咱们西城的父老们且说一句,西城兵马司指挥使姜枫姜仲青,是不是在摆样子?”
    “不是!”西城百姓齐声高和,姜家五姐妹也跟着出声。
    “不错!姜谪仙是言出必行!且说姜谪仙瞧着台下痛哭的老夫人,开口问道:”说书人合上折扇,低眸看着说书台下的听书人们,缓缓地、严厉地问道,“台下何人?”
    这……
    姜留捂脸,下次听书得找个容貌差不多的才成,这说书人模仿她爹爹的模样,真是与他爹爹差了十万八千里!
    台下的百姓们也觉得辣眼睛,纷纷低下了头。
    说书人继续道,“台下那老夫人连滚带爬地上了刑台,跪倒在姜谪仙面前,哭诉道,‘钦差大人,罪妇乃徐启林之母,请大人开恩,饶过我儿、我女、我孙……’”
    “姜谪仙闻言,缓缓问道,‘老人家可知徐启林犯了何罪?’”说书人顿了顿,才继续道,“那老妇抬头偷看了一眼坐在姜谪仙身边的肃州知府钟当田,怕怕地低下头哭诉道‘大人,就算我儿犯了错,我孙儿、我侄儿又有何错?’”
    “姜谪仙缓声问道,‘老人家当真不知?’”
    老妇摇头,“罪妇不知。”
    “本官上承天恩,至此彻查酒泉官员贪腐大案。若无真凭实证,岂会将你家三族押上刑台?”姜谪仙抬手唤道,“周大人,宣!”
    说书人讲到这里,补充道,“姜谪仙口中的这位周大人,便是咱们西城兵马司的师爷,周其武。姜谪仙请旨万岁恩准,此时此刻,酒泉知县姓周名其武!”
    “哗!”西城百姓们立刻沸腾了。
    说书人待他们议论片刻才一拍醒目,继续道,“各位父老有所不知,这周其武乃进士出身,十一年前被朝廷派去酒泉任县丞,因不肯与酒泉贪官污吏同流合污,被徐启林污蔑克扣仓粮,险些命丧酒泉。而真正克扣仓粮之人,便是在酒泉与徐启林称兄道弟的酒泉厢军指挥使石明,此人被万岁下旨,诛起其九族。这是后话,暂按下不表。且说周其武,拿着长长的昭罪书,一条条念着徐家人所犯之罪……”
    说书人低头,看着桌上的文书,念了足有两盏茶的功夫,才将徐启林和徐家众人所犯之罪念完,只听得茶楼之内的西城百姓怒火焚心,恨不得立刻冲去肃州,提刀将徐家人千刀万剐。
    “啪!”说书人用力一拍醒目,“听周大人念完徐家的罪恶,刑台之下的酒泉百姓之中,有不少人忍不住痛哭流涕。姜谪仙垂眸看着跪在台上的老妇,问道,‘方才周大人所念,老人家可听到了?”
    徐启林的老母失声痛哭,“罪妇听到了,求大人您宽宏大量,饶我孙儿不死,老妇今年七十有三,大人您真就忍心眼睁睁看着老妇白发人送黑发人,为全家收尸么?”
    寒风呼啸,乱雪迷人眼。姜二爷站起身,问道,“为全家收尸?老人家这话说错了,依徐家所犯之错,本该诛六族!是万岁宽仁,才饶了徐家外三族,只诛犯罪的三族,且这三族之中,年过七旬如您老,年不满十岁的徐家子弟共十六人,也未被拉上刑台。若按周律,你们都该死!”
    姜二爷大声咆哮道,“徐家人死了,有您老为他们收尸,但死在徐家人手的百姓,何人为他们收尸?山中被野兽残杀的百姓,何人为他们收骨?!不灭徐家,酒泉百姓的冤屈向何人讨?难道真要等大伙都到了九泉之下,向阎王爷讨么?!”
    “钟当田,你说徐家人该不该杀?”
    肃州知府钟当田躬身行礼,并未开口。
    姜二爷转身问台下数百酒泉父老,“你们说,徐家人该不该斩?”
    “该!”
    “该!”
    “该!”
    酒泉百姓声音越来越大,纵使寒风入口飞雪化泪,亦不肯停。
    姜二爷大吼一声,“斩!”
    “三十二颗人头落地,酒泉刑台之上厚厚的白雪被雪染成红色,酒泉百姓们的眼睛和心,也被这血色染红了。大半人嚎啕痛哭,大喊‘青天’。这些人当众,有一佝偻的络腮胡汉子,哭得声音最大,喊得声音也最大。此人便是三年前带领酒泉盘山村一百三十人逃入深山,到了康安城门外的盘山村里正,安征!啪!”
    说书人又一拍醒目,“安征为何跪在邢台之下大放悲声,且听下回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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