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夫人好奇的打量她一遭,胡家这几个儿女,青羿青翎自不必说了,青翧青羽每次来也是常见的,唯独这个三丫头,自己真是头一回见,倒是听月娘提过这个女儿,因天生额头长了块胎记,不大出门,也不见客,故此,多瞧了两眼。
    三姐妹都随了月娘,眉眼极相似,一看就是亲姐妹儿,只是各有各的神采,青羽温婉,青翎灵气逼人,相比两个姐姐,这个三丫头却失色多了,瞧着有些怯怯懦懦的,不如她两个姐姐大气。
    正要说话,忽听屋里翟氏的声音:“你这丫头尽在这儿添乱,赶紧着出去跟你表姨说话儿的好,再让你搅合下去,非耽搁了吉时不行,快去快去。”
    话音一落,就见青翎嘟着嘴从里屋出来了:“我哪儿添乱了,本来大姐脸上的粉就太厚了……”
    陆氏冲她招招手:“翎丫头过来跟表姨说说,怎么了?”
    青翎:“我就是说大姐的妆太厚了,我娘就把我赶出来了。”
    胡氏噗嗤一声笑了:“青羽这个还厚,姑姑出嫁哪会儿,可比这个厚多了,女孩子这一辈子就这么一回,自然得好好打扮才行,粉就的擦厚些,显得白嫩。”
    青翎心说,白惨惨的跟糊了一层白面似的能好看吗,可想想自己的话也没人搭理,还是别说的好。
    陆氏拉着她的手拍了拍:“我说你进去不得说话儿吧,你姐这会儿可没心思呢。”
    青翎也没想到,本来自己想的挺好,趁这会儿跟大姐说两句话儿,可一大堆人围着大姐,又是梳妆,又是打扮的,大姐连看自己的功夫都没有,哪有说话的机会呢。
    却一眼瞧见了青青,站起来去拉青青的手:“小青青来了。”不想却拉了空,青青侧身避开了。
    青翎愣了愣,抬头瞧她,见她低着头抿着唇,就是不看自己,不知别扭什么呢,心里琢磨,莫不是还在恼自己昨儿晚上跟她说的那几句话呢,当着表姨跟姑姑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讪讪的收回手。
    陆夫人瞧了瞧青翎,又看了看青青,微微皱了皱眉,琢磨姐俩莫不是闹别扭了,自己的身份不好问,只得装傻,拉着青翎话家常,说的极为亲热。
    忽的青青开口道:“姑姑,表姨,青青有些头晕,先告退了。”
    陆夫人抬头看她,发现这丫头的脸色是有些不好,忙道:“既是头晕就快回去歇着吧。”青青咬了咬唇,匆匆走了。
    陆夫人道:“这丫头瞧着身子就弱,回头得寻个好郎中给这丫头好好瞧瞧,趁着年纪小紧着调理几年,别耽搁了。”
    胡氏:“这丫头心事儿多,不是个想得开的,之前弟妹也没少请郎中,都说得宽心养着,可这丫头偏偏是个爱较真儿的性子,若是凡事想开些,也不至于这般三天两头的病了。”
    陆夫人点点头:“这倒是,心宽了自然百病皆消,翎丫头,回头你多开解开解你妹子,要是她跟你的性子一样,不就什么病都没了吗,翎丫头?”
    青翎这才回过神来:“想是见大姐出嫁,青青心里舍不得才如此。”
    陆夫人点点头:“可也是,这世上是没有比亲姐妹再亲的了,在闺中日夜相伴,扎不棱的一分开,谁能受得了,不过也不用太难过,便嫁了人也不是不能见了,往后有的是机会。”
    说话儿忽听外头一阵喧闹,没一会儿小满跑了进来:“表少爷,不,不对,是咱们家大姑爷,骑着高头大马,领着花轿迎亲来了。”
    接着青翧便猴蹦了进来,一进来就嚷嚷:“大姐,大姐,快着,我背你出去上了花轿就齐活了。”
    一句话说的屋里人哭笑不得,翟氏出来抬手给了他一巴掌:“胡说什么呢,什么齐活了。”
    胡氏:“你倒是着急,是不是等着大姐出嫁了,你好娶媳妇儿呢。”
    青翧嘿嘿一乐,一拍胸脯:“我胡青翧这辈子要不然不娶,要是娶,一定娶个天下最漂亮的最牛气的媳妇儿才行。”
    陆夫人都给他逗笑了:“你怎么知道是最漂亮最牛气的?”
    青翧挠挠头,抬手一指青翎:“跟我二姐这样的就行,比不上我二姐的,我可不要。”
    翟氏:“越发胡说八道,一会儿叫你爹听见,看不捶你。”
    青翧吐吐舌头:“我说的可不是假话,是真心话,娘不信拉倒。”
    这会儿忙乱,也没人跟他较真儿,胡氏道:“弟妹你可不能在这儿,得到前头去,吉时到了,一会儿得拜别爹娘呢。”
    翟氏往屋里看了一眼,才不放心的去了。
    青翎趁机进了屋,扶着青羽往外走,内堂去辞别爹娘。
    青羽透过红盖头低声问:“青青呢?”
    青翎道:“青青有些头晕。”
    青羽轻轻叹了口气。
    喜娘在旁边道:“今儿是小姐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叹气,叹气不吉利,小姐这边儿走。”
    堂屋里,胡家夫妻穿戴齐整的坐在当间儿,喜娘高声道:“拜别爹娘的养育之恩,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起身时已是泣不成声,胡老爷道:“过了门当孝敬公婆,相夫教子,宽宥下人,莫叫爹娘操心。”
    翟氏的未张嘴,眼泪就下来了,紧紧拉着女儿的手,虽也是丈夫这几句,却说的颤颤巍巍,叫人听了都莫名鼻酸。
    旁边的喜娘道:“吉时到,娘家兄弟背亲了。”话音刚落,青翧倒麻利,过来背起青羽就往外走,一边儿跑一边儿嘟囔:“哭什么啊,又不是嫁的别人,表哥在外头都等急了。”让他说了周围人都笑了起来,一时倒驱散了些许离情。
    青翎作为娘家妹子,只能送到二门,抓住大姐的手,低声道:“大姐别忘了翎的话。”
    青羽点点头,青翎才依依不舍的松开,这会儿倒格外羡慕青翧,至少他能一直送大姐到京城。
    大姐一走,青翎忽觉整个胡家都空了似的,哪怕耳边仍是锣鼓齐鸣,却仍然觉得空落落的,不想回自己的院子,转身往后院去了。
    小满忙要跟去:“二小姐您去哪儿啊?”被谷雨一把抓住:“别跟着了,叫二小姐自己待会儿吧,这会儿她心里正难受呢。”
    小满:“可是自己待着,不更难受吗,还不如我们陪着说说话儿,没准就过去了。”
    谷雨道:“说话儿也不用你我,你瞧那是谁?”
    小满抬头,见那边儿廊间,人影一闪,瞧身影儿像是敬澜少爷,这才明白过来,却想起什么,一掐腰:“谷雨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敬澜少爷私下给了你什么好处,不然,你怎么知道敬澜少爷这会儿回去桃林?
    谷雨白了她一眼,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有脑子好不好?”转身跑了。
    小满半天才明白过来:“好你个谷雨,你说我没脑子啊,你个鬼丫头,看我这次饶不饶你……”
    ☆、第67章
    春日晴好,桃花盛放,一朵朵粉嫩的桃花簪满枝头,摇摇曳曳满树风情,一阵风过拂落满地花瓣,落了青翎一身,此情此景更添几分离情愁绪,便是青翎这样开朗的人都撑不住眼睛发酸,掉下泪来。
    横竖这会儿都在前头忙活亲事,没人跑到后头来,就坐在桃林中间的石头上抹眼泪,越想越难受,呜呜咽咽哭的好不悲惨。
    哭的厉害了,探手往自己袖子里摸帕子擦眼泪,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今儿早上出来的匆忙,忘了拿帕子,刚想用袖子抹,眼前递过来一方锦帕。
    青翎抬头,见陆敬澜盯着自己一错不错的瞧 ,脸一红,拽过帕子转过身去擦眼泪:“你,你怎么来了?”
    她这般一说,陆敬澜心里反倒高兴了起来,以往这丫头见了自己,别看一口一个敬澜哥哥叫着,心里头可远着呢,反倒不如今儿这个你字入自己的心,听着格外亲近,叫人从心里发热。
    陆敬澜挨着她坐下:“我怎么不能来了?”
    青翎有些不适应跟他这般亲近,刚要站起来,却给陆敬澜一把抓住了手:“小翎儿,到了这时候,你还要避开我不成,你莫不是忘了,你已经应了。”
    青翎脸发烫:“我,我应了你什么?”
    陆敬澜仔细端详了她一会儿,低低笑了起来:“这会儿你再不认也不成了,你应了我陆家的亲事,就是我陆敬澜为过门的妻子了,小翎儿这辈子你都跑不了。”说着叹了口气:“你不知我心里多欢喜,这些年我心里又有多苦,我日日夜夜想的什么,我不信你不知,翎儿你真是个狠心的丫头,可是我知道你拧不过我,从五年前我头一回见你的时候,我就认定了,任你再躲着避着也没用,你瞧,终是被我等着了吧,我这就叫滴水穿石,云开月明,翎儿,翎儿,你倒是跟我说说,这么多年,你为什么总避着我?这儿没别人,咱们说说心里话儿,你也叫我明白明白……”
    青翎哪见过这般的陆敬澜,怎么自己一点头,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之前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哪儿去了,这个嘴里唠唠叨叨抓着自己的手不放的缠人家伙又是谁?
    青翎:“敬澜哥哥莫非吃多了酒,我叫人扶你回去歇着吧。”说着就要抽手站起来,可陆敬澜却不放,青翎用力挣了一下没挣开,颇有些意外他的力气。
    陆敬澜倒是笑了起来:“小翎儿还当我是五年前的病秧子不成,你若跟我比力气,可赢不了呢。”
    青翎:“你,你先放开我。”
    陆敬澜:“那你答应我不走,咱们好好坐着说说话儿,我才放。”
    青翎跺了跺脚:“敬澜哥哥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这些耍赖的本事了?”
    陆敬澜笑道:“我是没辙了,谁叫我的小翎儿太油滑,不耍赖可抓不住,你应我不走,我才放。”
    青翎只得点点头,陆敬澜这才放开她,把自己的袍子往旁边拽了拽,垫在石头上,才叫青翎坐下:“虽开了春,石头上也凉,女孩子到底身子弱,着了寒凉不好。”
    青翎侧头看了他一眼:“这会儿你倒劝上我了,前儿是谁夜里跑出来,在这林子转磨来着。”
    陆敬澜笑了起来:“我那是心里头欢喜,那天晚上在这林子我想起了许多事儿,想起这片桃林没有的时候,咱们在这儿玩树牛子,看星星,捉萤火虫,听老太爷讲狐仙鬼怪的故事,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你不用担心我的身子,这几年的骑射功夫不是白练的,便不能上阵杀敌,至少身体康健。”
    青翎不禁道:“怎么想起学骑射来了?”这句话青翎早就想问了,只是一直不得机会。
    陆敬澜深深看了她许久:“因为翎儿不喜欢病秧子一样的陆敬澜。”
    青翎:“我,我可没说过。”
    陆敬澜:“你是没说过,可翎儿的心思我又怎会不知,当年你之所以对我多加照顾,是因为可怜我对不对,我不想要你可怜我。”
    青翎愣了愣,心说自己表现的这么明显吗,她一直以为自己藏的很好呢,对于陆敬澜,她的确是可怜,应该说自怜更恰当,通过他看到了自己的上一世,但是青翎没想到,陆敬澜会如此敏感,并且因为这个做了这么大改变,以他的身体基础,能变成如今这样实在难得,便不是亲眼所见,也能想象到他付出了多大的努力跟坚持。
    任何努力坚持若没有坚定的信念,是绝不可能完成的,那么他的信念难道就是因为自己当年的可怜吗,若真是如此,他心里对自己难道不会有怨吗?
    想到此开口道:“你心里怨恨我吗?”
    陆敬澜倒也坦白:“我是怨恨你。”
    青翎脸色微变,如此说来,他绞尽脑汁用尽手段,让自己答应嫁他,莫非是为了报复?
    想到他的心机城府,青翎不禁从心底冒寒气,却听陆敬澜道:“我怨你这么多年,明知我的心思却对我毫也不回应,我恨你明明心里也有我,却眼看着我煎熬了这么多年,你可知这五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我心里有多忐忑,但我怨你恨你却怎么也不及我爱你的万分之一,我能如何,我只能努力不让你可怜我,让你心里有我,哪怕死缠烂打也要缠着你,为了你,什么都不顾了……”
    说到最后已是极为无奈,青翎听了都有些心酸,小声道:“你一个陆家高门大户的贵公子,我这样一个乡下丫头,从哪儿说也不值得你如此,你这又是何必?”
    陆敬澜:“你别拿这样的话哄我,你何尝看的起什么高门大户,若我不是陆家的少爷,只怕你也不会躲我这么多年了,小翎儿,这么多年,我若还不知你的心思,岂不成糊涂虫了,你放心,陆家的事儿跟你我无关。”
    到了这会儿再矫情就没意思了,青翎道:“你说的轻松,你是陆家的少爷,是你祖父父亲最为倚重的人,你陆家如今就指望着你东山再起,飞黄腾达呢,你说无关就无关吗?”
    陆敬澜:“看来我猜的不错了,这么多年你避着我就是因为陆家对不对?”
    青翎:“你既了解我的心思,自然知道我是个最厌烦麻烦的人,我只想过简单安和的日子,就像现在一样,一家人守在一起过安生日子,便是我这一生所求了。”
    陆敬澜:“我自然知道你的,你费尽心思帮着青羿考试是为了想为胡家博一个光明正大的出身,好让你大姐在翟家能过的顺当,你让青翧顶着你的名头跟安乐王交往,也是为了给胡家找一个强而有力的靠山,翎儿,我不知道你这些忧患的心思是从何处而来,仿佛你总是再怕,怕有什么变故,你不信任何人,你只信你自己,所以,这么多年,你心里明明有我,却一直避着我,其实陆家只是你的借口,你从心里不信我对不对?可是翎儿,你又怎么知道我是信不过呢?”
    陆敬澜的几句话说的青翎哑口无言,从没有一个人这般直白深入的剖析过她的内心,给陆敬澜当面说出来,青翎自己都不得不承认,的确如此。
    或许是因为上一世的经历,让她对现在幸福安乐的生活变得患得患失,她太在乎,害怕失去,所以才费尽心机的找让自己安心的保障,她的确从没相信过陆敬澜,因为陆敬澜跟自己上一世太像了。
    上一世的自己便有一万种想法,最终也只是想法罢了,她根本没有能力去实现,所以,下意识的把病弱的陆敬澜也看成了自己,自然不会相信他。
    而且她很清楚,如果没有一个强大的丈夫护持,在陆家那样的大家族里生活,如何艰辛难过是完全可以预见到的,她不想让自己置身于那样一个糟糕的境地,才处处避着陆敬澜,甚至下意识忽略他,也未认真正式的去想自己跟他可能有的未来,这么看来,的确对他不公,他是有理由怨恨自己的。
    想到此,青翎不禁抬头看着他,眼前的男孩,不,应该说是男人,仿佛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五年前那个病弱的少年已经长大了,依旧清俊儒雅,依旧满身的书卷气,只是眉梢眼角举手投足多了几分难言的硬朗与担当,这样的陆敬澜更为出色,他的眼底跳跃着灼灼的火焰,青翎分不清那是怒火还是别的。
    陆家的变化,她相当清楚,表姨夫对自己一开始的态度相当明显,到后来屡次让表姨跟娘商量亲事,从这一点儿就能看出陆敬澜的努力,而且,五年间,多少名门闺秀有意许嫁,却都没成,这里头若不是陆敬澜死撑着不答应,陆家又怎么可能拖到现在。
    自己的确拧不过陆敬澜,这家伙是个一旦拿定主意,八匹马也拉不回头的性子,比自己还要执拗,想了想道:“你是陆家的子孙,是陆家的指望,凭你的能力与聪明,金榜题名从来不是难事,到时候陆家依仗着你东山再起,不是顺理成章的吗,可是你们陆家什么样儿?想必你比我清楚的多,若就此没落或许还能勉强平安,若陡然起复,你可想过后果?”
    陆敬澜笑了起来:“先生总说你有一颗洞察世事的明白心,我还一直不信呢,如今方知先生果真说的不错,这件事先生也曾经问过我,你可知我是如何答的?”
    青翎摇摇头:“我也不是神仙,怎会知道你说的什么?”
    陆敬澜叹了口气:“有时候,我真以为翎儿是神仙呢,我回答先生四个字,不破不立。”
    青翎愣了愣:“不破不立?你莫不是想袖手旁观……”
    陆敬澜:“总之陆家如何不关我们的事儿,像你说的依仗我如何如何,怎么可能,便是我侥幸考中,也要从外放的七品做起,一夜之间位极人臣是戏文里的故事,便我再争气,陆家能依仗的时候,都不知多少年之后的事儿呢,而且,你莫不是忘了,我前头还有两位兄长呢,论长论嫡,陆家都不该我出头,我只要独善其身,便有再大的事也牵连不到咱们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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