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母年纪大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多年来的压抑和对皇帝的愤恨,也想着来控制他这个儿子,不让她如愿,倒是成了天大的罪过。今日在宫里说的那些话,她几乎是把不孝这两个字甩在了他的脸上。
    他第一反应不是伤心,而是绝对不能够让人把这话给传出去。对生母不孝,对于皇子来说那是天大的罪名,一旦流露出去,恐怕前途都没了。
    生母还真是看不得他好。
    “……”秦萱站在那里,脸上动了动,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慕容泫和生母一个宫内一个宫外,母子两个就算想要吵架都难,更别说有个什么能够大打出手的。
    打小孩子还行,问题是慕容泫都老大了,打着也不合适了。尤其,打人不打脸啊!
    “你母亲下手也太狠了。”秦萱瞧着慕容泫额头上鼓起的包,看上去就知道花了大力气砸的。这要是换了一把刀子,还不得把慕容泫的身上给戳出个窟窿出来?
    “让她打打出口气也好。”慕容泫道,“她二十年来基本上就没甚么顺心事。憋得狠了,又不屑找身边的人发泄火气,就只能冲我来了。”
    母子之间的关系冷淡而又微妙,高昭仪不能够冲慕容奎发火,也不能冲自己的兄长发火,至于侄女那就更加了。后院里的女人有火气,不能对男人发,就冲着自己身边的侍女还有儿女发。一个性命原本就低贱,哪怕拖出去打死了,也算不上什么。儿女们头上压着个孝子,哪怕被母亲罚跪,也只有认命的份儿。
    “那也不是这样吧。”秦萱听了直皱眉头,她转头看到不远处有几个家人跟着,她招招手让家人过来,让人去拿煮熟了的鸡蛋,要滚烫的那种,还拿一个比较薄的纱布。
    秦萱看着湖水上面还有一个小亭子,她拉着慕容泫坐下,将袖子一卷,露出两条手臂来。
    家人们办事很快,一会儿秦萱要的那些东西都送过来了。她把煮好的鸡蛋剥掉壳,用纱布把鸡蛋给包住,就给慕容泫按额头上的包。
    “我没在辽东府里头待过,也不知道宫里头是个什么样子。”秦萱想起上辈子倒是看了点宫斗小说。可是到这会她发现妃子们不太可能互相下□□,今天害死我儿子,明天就害你绝育。
    先不说这会有没有,让人吃一口或者是闻一下就断子绝孙的灵丹妙药。她听慕容泫说,宫里头的阉寺和宫人都是不准单独行动的,不管是做什么,必须要结对而行。尤其是阉寺去见宫中的嫔妃,就必须是两个,这是定死了的规矩。而且宫里的食物药渣统统都要留存记档。那么一来二去,基本上就是争谁生儿子,谁的儿子更出息。
    高昭仪就慕容泫一个宝贝疙瘩,别人恨不得把这个儿子看做眼珠子,她倒是把人给打了顿好的。而且也不是为了什么教育儿子,而是因为,慕容泫压根就不听她的管,不让她如意,这还真是让秦萱心里把高昭仪给怨了几回。
    “不过这次,我说句难听的,你母亲是真的把自个的脚给砸了。”秦萱说着都觉得奇怪,按道理只要头脑清醒点的人都不会这么对独子。
    “她不在乎。”慕容泫仰着头,让秦萱给他弄头上的包,“我母亲恨不得我立刻死了,世上没有我这人。”慕容泫对生母的心思还是知道的,前生自然是伤心的不得了,可是再来一回只有冷漠了。毕竟和母亲没怎么接触,伤心那么一两回就丢到脑后,也就过去了。
    “我说,这邺城看着好,你这府邸也看上去好的不得了,可是还真不比我们出去打仗那时候。”秦萱手里头的鸡蛋在慕容泫额头的那个包上揉来揉去,她想起到了邺城之后,安稳是安稳了,但是感觉怎么更糟心了呢。
    “估计过不了多久,就有仗可以打了。”慕容泫想了想,“如今河北还有地方没有拿下,东边还有那些个氐人,南面的晋国,也想着北伐。”
    “可是我听说谢尚全军覆没了啊。”秦萱说起这个一脸的扭曲。作为汉人,她自然是希望汉人有所作为的,但领头的将军是个世家子,要是个能征善战的,例如淝水之战里头的那个谢玄也就罢了。偏偏这个谢家子弟,除了喝酒嗑药跳舞唱歌之外,在打仗上面就是个单脚跳的瘸子,一万多人全部被氐人所杀。
    而且大本营都被氐人给一窝端了,要不是羌人拼死保护,恐怕谢尚都要被氐人给拉回去到长安当大熊猫围观。
    谢尚全军覆没,晋国的北伐就等于宣告失败,就算再来一场,也没有那么多的人力物力。江东大片土地都是瘴气浓厚的山川沼泽,被开发出来的少之又少。有很多地方干脆就是没有人烟。
    “其实晋国想要拿回北面的疆土,这个是最好的时机。”慕容泫倒是有不同的看法,“可是他们朝廷内牵扯实在太多,世家们的联系千丝万缕,谁也不愿意谁打破如今的局面。偏偏他们实在不出将才,有将才的,他们也不放心用,不管是他们那个姓桓的将军,还是北面的那些降将,他们不敢重用。”
    “那他们还真是……”秦萱摇摇头
    “其实北面的情况也不如我们想的好,”慕容泫和秦萱分析起来,“北面的胡人虽然饶勇,但大多较为零散,尤其中原地区这些年来,天灾**不断,人也不多。”说到这里慕容泫自己都叹了口气,“如果想要渡江,没有几十年是不行的。”
    “别人是打仗,看输赢,你是眼光长远。”秦萱察觉到手里的鸡蛋凉了,她打开外头包裹的纱布,把里头的鸡蛋取出来掰开来让慕容泫吃。
    鸡蛋可是个好物,吃了可以补身体呢。
    “你也可以的。”慕容泫笑道。
    秦萱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说这么一句,沉默了一会,她抬起头来笑道,“谢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
    娇花:我只有在老婆这儿,才感觉到温暖~
    亲妈:沃日!白生你了!
    娇花:→_→再说一句,小心倒霉哦!
    亲妈:擦!
    ☆、第160章 羽翼
    作者有话要说:
    高昭仪被儿子气的心口发疼,第二天就没有起来。躺在床上需要太医署派人来看。来的人是个鹤发童颜的老人,那老人看着头发已经花白,但是面色红润,一看就知道养生有方。在这种乱世里头,高氏听惯了各种世家在迁徙路上被流民灭族,或者是哪家覆灭的消息。瞧着这个老人都觉得心情好了起来。
    徐医这回是入了太医署,说起这个他就恨不得跳起来把慕容泫给打一顿,如果他做得到的话。那个面目俊美的年轻人,看着容貌好的很,可是干的都不是事!把他从深山老林里头逼出来也就算了,让他给慕容奎治病也没问题。反正世上人这么多,只要不是大奸大恶之徒,救谁不是救?
    可是如今,慕容奎是舍不得他走,哪怕他拿出想念家里小孙子的由头,这位陛下都能大手一挥,“没事,我派人把他们都接近邺城就行了,还可以赐你一套宅邸。”
    徐医知道,慕容奎那不是嘴上说说,他是来真的。顿时徐医就悲从中来不可断绝,他还是想着能够回到山林之中,赏花养鹤,含饴弄孙。他早年的时候在洛阳里头可是看了皇后和太子与诸王之间的恩恩怨怨,知道宫廷中险恶。所以他真是恨不得立刻掉头就走,可是这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没有手令,他哪里走的脱,又不是先秦那会,可以摘冠挂印自行离去。
    徐医跪坐在一旁,给高昭仪把脉。他今日看给高昭仪看病,就是慕容奎派来的,慕容奎对这个妾侍并不看重,甚至根本就没把人放在眼里。但她却有个好儿子,哪怕看在儿子的份上,慕容奎还是会对她稍微好一点。
    怒火攻心啊这是。徐医对高昭仪的脉象在心里啧啧啧了一番。听说这位昭仪出身世家,世家对于修身养性那是很有一套的,当年在洛阳瞧着那些世家子也是一副快要得道升天的德行。可见这功夫不一般,到底是什么事把人能够气成这样?
    徐医收拾了一下,给高昭仪开了几副降肝火的汤药,顺便嘱咐,“昭仪应当静心安神才是。”
    高昭仪躺在眠榻上,一双眼睛盯着帐顶,过了好一会才道,“有那么一个孽种,怎么能静心安神。”
    徐医一听,立刻转过头去当做没听见。这听起来似乎是在骂自个的儿子,庶子又称呼庶孽,慕容泫就是庶出的,摆明就是在骂慕容泫。徐医也看不惯慕容泫,但是人家母子之间的事,他才不掺和。多做事少打听,不说在宫廷里头百试不爽,但也是个基本的生存法则。
    他已经把医嘱告诉高昭仪,至于听还是不听,那都是高昭仪自己的事。他可是把慕容奎给治好了,医术自然没有问题,治得好是高昭仪的福气,治不好那也不是他的医术不好。
    徐医出来之后,看着外头湛蓝的天叹口气。他都这把年纪了,自认已经见识过世事沧桑,不过这世上人多,只要人多,各种怪事层出不穷。这种宫妃对自个独生子咒骂的事,他还是头一回瞧见。也没听说过济北王对生母有什么不敬之处。既然没听说过,那么就当做不知道好了。宫里头的事少掺和才是正道。
    慕容奎对高昭仪二十年了都不闻不问,这会看在慕容泫的面子上给高昭仪派了一个医术精湛的太医。等到徐医回来之后,慕容奎就给他来了一句,“辛苦先生了。”
    嫔妃生病让太医署的人去看病是理所当然的,结果皇帝给他来这么一句。徐医都摸不准慕容奎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怎么弄得好像他给高昭仪看病,还受委屈了似得。
    “哦,对了。麻烦先生去三郎府上走一趟。”慕容奎将一卷文书放到一边,做皇帝之后,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上就花费了他大半的时间。他有些坐不住,想要儿子们给他继续拓展疆域。他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不过在此之前,应当要尽可能的夺取疆土,免得让别人有可趁之机。
    三郎算是他难得看重的儿子,前几个长大了的儿子,自然都很能干,但是三郎是其中之最。他听说最近三郎从他生母的宫中出来,头上就多了一个包,别人问他,他说自个摔地上的。
    这可就奇怪了,又不是一两岁小孩子学走路,这么大个人了还能够摔跤。就算摔跤,除非脑门砸门槛上,不然也肿不起那么大一个包。
    这孩子该别是有什么事吧?
    慕容奎虽然以前对慕容泫不管不问,但这会知道慕容泫能征善战,是打仗的好手,哪里还舍得他有个什么闪失。哪怕看上去只是一个小伤,他还是让徐医过去看看,才觉得放心。
    徐医自然是不能拒绝,只能去了。
    到了济北王的府邸,慕容泫见着他就笑,“又见着老先生了。”
    “大王可真是折煞老朽了。”徐医见着么慕容泫,一口气险些上不来,慕容泫只是笑,头上的包还在。徐医只需看一眼,就知道他头上的那块是被人拿东西砸出来的。
    该!怎么不多打几下,直接把那张脸给打肿了呢?徐医如此想道,不过这个想归想,他不会说出口。
    “陛下派老朽来,给大王看看头上的伤势。”说完,徐医又瞥了几眼慕容泫的额头。
    “这个不碍事。”慕容泫摇摇头,不过就是肿了一个包,没有别的。
    “陛下让老朽来,老朽也得尽职。”徐医也不想给慕容泫看,不过他一家老小都在慕容泫那里养着,可真的不敢对慕容泫如何。连说话都是客客气气。
    “那就劳烦老先生了。”慕容泫点点头,让徐医上前来,他微微垂下头,让徐医可以更好的查看他头上的伤口。
    徐医仔细查看了一回,发现就是被砸出来的,已经好一些了。
    “大王觉得头晕不晕?”不过徐医还是很尽责的问慕容泫其他的问题,头这个部位,要说奇妙,也很是奇妙。人有时候哪怕从高处掉下来,也不一定能丧命。头若是被砸了,有些当场就能没命。没有个深仇大恨的,谁也不会拿着东西对准脑袋丢。
    万一出人命了咋办。当然,存心要人死的除外。
    “不晕。也不犯恶心。”慕容泫似乎知道徐医接下来想要问什么,直接就说了。秦萱当时也是这么问他的,说头有时候被砸了,会有什么震荡,他那会也听不懂秦萱嘴里说些什么,不过说要是觉得不舒服了,头晕恶心呕吐之类的,就不要管手边的事了。躺下休息最好。
    有她在身边,不管是什么事,他都觉得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
    “……这事也不是光看一时半会的反应。”徐医有心思吓吓这个年轻人,“老朽以前行医,见过头砸在石头上,回去没事,人还活蹦乱跳,但等过了几天,就没了。”
    “……那是他命中该绝。”慕容泫脸不红心不跳,直接道。
    徐医被慕容泫的这份自信,或者说是不要脸给吓了一下。他干脆就闭上嘴,给他看额头上的伤口。
    看了一通下来,又给他仔仔细细的把脉。一圈下来是没有见着有什么不对劲。
    慕容泫任由他摆弄,等到完毕之后。他突然问了一句,“陛下如今身体如何?”
    慕容泫不是白白把徐医这个人放在慕容奎身边的,慕容奎自然是把徐医查了一遍,不过徐医原本就是从中原避难来的辽东,就算慕容奎想要查,也只能查到徐医身家清白。
    “年纪大了,该有的老毛病已经开始露出了苗头。”徐医眼皮子垂下来,轻声说道。“不过眼下身子骨还算硬朗。”
    “好就好,还希望老先生继续调理阿爷的身体,也算是我的一片孝心。”慕容泫道。
    徐医想起慕容泫的生母高昭仪那些愤恨的话,想了想还是别告诉慕容泫了。这个小子,看着年轻,但是处事手段老辣。有些年纪大的都不是这个年轻人的对手,徐医觉得,高昭仪恐怕不是自己儿子的对手。
    所以告诉不告诉的也没有多少必要了,人家母子之间的事,还是少插手为妙。
    “老朽给大王开一些散瘀消肿的膏药。”慕容泫这会人没事,就是头上有个包不好出去见人。首要的事要把头上的包给去了。
    “劳烦了。”慕容泫道。
    徐医去开药,一出门就见着秦萱带着个少年站在那里。
    徐医见着秦萱,顿时就板起脸来。他还记得上回那件事呢!徐医也知道眼下的风气,尤其是胡人以来,整个北面的风气都是剽悍尚武。男人生来,在战场上打拼才是正事。哪怕生死大事都不怎么放在心上。
    可是秦萱又不是鲜卑人,凑个什么热闹。
    徐医知道自己有些犯脾气,但人年纪大了,老小孩似得。就是转不过自己这道弯儿。
    梨涂跟在秦萱后面,垂着脑袋,老老实实的。
    秦萱瞧见徐医那张板起来的脸,脸上都是笑,“老先生别来无恙?”她听说徐医来了之后立刻让人把梨涂给找了来。这孩子一年大过一年了,其实在军营里头也是个好前途,但是梨涂这孩子根本就不合适,第一次上战场就懵逼了,要不是胡归拉着他,恐怕这会连这个人都没有了。
    既然不适合,秦萱就干脆琢磨着给他另外寻个好出路。鲜卑人里头的就是去打铁和放牛羊。这两个秦萱想都不想直接给排除了,知识就是力量。为何那些汉人士族,不管哪个胡人来了都要给他们做官?就是因为他们的那些知识鲜卑人不懂,要鲜卑人去说什么治理农田,算每年的赋税,不把他们自个绕晕就算是不错了。
    所以学些个实际点的比什么都强,至于和她学武……
    她这个都是实战拼杀出来的,她这辈子十三四岁就开始杀人了,之前更是在丛林里头打猎,要她教,她都不知道要教些什么,难不成先要人到林子里头给杀头老虎看看么?
    疯了才让人这么做呢。
    “徐医,我这次把人带过来给你看看,这孩子从小就跟在我身边的。”秦萱在梨涂背后拍了一把,让梨涂到徐医面前去。
    哪怕秦萱已经极力的控制了自己的力道,但他还是被拍的向前踉跄了好几步。
    ‘主人真是越来越威武了。’梨涂瞧着面前的老头儿,心里想道。他面上恭恭敬敬,心里却是拿着面前的老头儿和自家主人做了一番比较。他比较最终得出,这个老头儿不是主人的对手,基本上在主人手里都活不下第一拳。
    “他识字么?”徐医瞧见梨涂那个大的个头就蹙眉,要是年纪太大了,底子又不好,那可真的不行了。
    学医是个辛苦活,而且还要能知道典故,五行阴阳,甚至是一点儿兵法,这些都要知道的。要是底子太差,就算是慕容泫过来说情,他也不收。
    秦萱等的就是这句,“我教过他一些的!”
    秦萱自个在慕容泫身边之后,知道自己古文底子不好,特别就注意给自己补,虽然比起那些专门学过的还是有些不足,但是教人好歹没有太大的问题。
    “……”徐医看了秦萱一眼,“是良民么?”
    “是是是!肯定是良民!”秦萱拍着胸脯打包票,她早就把人给放良了,现在梨涂正儿八经一良民。绝对能够达标。
    “你学过书吗?”徐医靠近了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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