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是吧。”阮庭舟抬头看了看天,心里一时转过很多东西。他没有说的是,他在信中只是请梅九在京城关家反扑的时候,出手护一护阿茶和崔氏,并未求他相助关家之事。
    可他不仅出手了,还出得这般彻底。
    他自然不会天真到认为梅九是为了他才帮的这忙。
    身在千里之外的乡野之间,却能使唤动梅家九爷这样的人物在京城中搅弄风云,那个叫“凌珣”的青年,究竟是什么来历?
    还有,他如此大力相助,又有什么目的?
    第43章
    翌日。
    “阿茶,你看我带谁来啦!”清脆灵动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一如清晨枝头的鸟鸣,带着蓬勃的生机,叫人听着便心生欢喜。
    阿茶正在屋里喂崔氏喝粥,崔氏胃口还不是很好,吃了几口便吃不下了,只笑道:“月牙来了,去……看看吧,我一会儿饿了再吃……”
    “好,那姥姥饿了就叫我。”阿茶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将碗勺收好放在桌上,又扶着崔氏重新躺好,给她盖好被子,这才转身跑了出去,“月牙姐姐?”
    “快看谁回来了!”少女笑容明媚,显然很是开心,阿茶一抬眼便见到了她正拎着大包小包,一张胖脸格外红艳的邵朝阳以及他身边那个与他生得有五六分相像的中年男人……
    “义叔!”阿茶顿时喜上眉梢,小跑着迎了过去,“您回来啦!”
    “诶!来,快让义叔瞧瞧有没有长高!”邵义笑容满面地绕着她走了一圈,见她眼底青黑,神色憔悴,不由十分心疼,“我不过出门了一个月,小丫头怎么就瘦了这么多,可是没有好好吃饭?”
    阿茶还没回答,月牙已经撅着小嘴告状了:“才不是没有好好吃饭,阿茶是生病才刚好呢,爹,你不知道,那个裴……”
    “月牙姐姐!”阿茶忙打断了她,“你头上有脏东西,我帮你拿下来!”
    “啊?哪儿呢?”
    “这儿,你弯一下腰……”
    裴沁雅做的事情邵义早上刚到家就从朝阳嘴里听说了,自然也知道阿茶这会儿打断女儿的话是不愿叫他为难,不由心中怜惜地一叹。
    孤婆寡孙的艰难处境叫这孩子自小就分外懂事,可他反倒希望她能和月牙一样无所顾忌地与自己告状,因他是打从心底将她当成亲生女儿看待的。
    只可惜……
    不知想到了什么,邵义眼中浮现一抹怅然。
    “你姥姥怎么样了?我能去看看她吗?”
    阿茶回神,忙点头道:“姥姥好些了,谢谢义叔关心,她刚吃了饭,这会儿醒着呢,您这边请。”
    “好,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你别害怕,我已派人去寻集名医,崔姨定不会有事的。”邵义闻声安慰道。
    “又叫义叔费心了。”阿茶感激地点点头,只是刚说完便发现他身后的邵朝阳脸蛋似乎格外艳红,像是要烧起来了似的,不由微微一愣,有些担忧道,“朝阳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没,没什么。”心上人的注视叫纯情的少年脸红得越发厉害,又见一旁的父亲目光戏谑,心头更是砰砰直跳。
    他想求娶阿茶,他爹竟一口应下了!不止如此,他还答应一会儿就向崔姥姥探一探口风!若是顺利……兴许就直接开口提亲了!
    想到这里,朝阳紧张得快要无法呼吸了,心中期盼至极也忐忑至极。不敢再面对阿茶那张娇美的脸蛋,少年突然放下手中提着的东西,飞快地往门外跑去:“我,我出去一下!”
    他需要平复一下心情以免失态!
    月牙也觉得自家哥哥今儿有点奇怪,但她神经大条习惯了,也没多想,拎起地上那堆东西就拉着阿茶往屋里走:“别管他,咱们进屋看礼物去!爹爹带了不少好东西回来,有些是给你的,有些是给崔姥姥的,还有还有,祛疤的药膏!哎呀赶紧进屋试试去,我看你这疤不爽很久了!”
    “可,可是义叔……”
    阿茶刚想挣扎,邵义已摆摆手大步往屋里走去:“行了,我自己进去就行,你们小孩子家家的想玩就玩去吧。”
    话虽如此,可来者是客,到底不好太过失礼,阿茶还是去厨房泡了茶送到崔氏房间,又郑重为那些礼物谢过邵义,这才和同来向崔氏打招呼的月牙一起回房了。
    ——————
    进屋看见床上瘦骨如柴,满脸病气的崔氏,邵义顿时心中一紧,失了笑容。
    “崔姨,”他快步走过去,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下,神色担忧道,“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崔氏刚吃过东西,精神还不错,见邵义神色严肃,便慈爱地笑了一下,“在……外面辛苦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早上刚到。”邵义顿了一下,叹了口气道,“您的事儿朝阳那孩子都与我说了,其实,崔姨,阿舟……当年的事情,阿舟是有苦衷的,您……别恨他。”
    崔氏一愣:“你……你也知道了?”
    她的反应太过平静,邵义惊诧道:“难不成……您已经知道了?!”
    崔氏病重的事情他是早上回来才知道的,听林大夫说崔氏是因当年旧事积怨成疾,且情况严重已损及性命,顿时心下“咯噔”一声,马上派了人去通知阮庭舟,自己也匆匆赶来了。
    当年的真相与阮庭舟这些年做的事情,旁人不知道,他却是一清二楚的。本以为不叫崔氏知道是对她好,谁料却险些害了她的性命,好在如今人还在,否则阿舟不知要如何追悔如何痛苦了。
    邵义想着便一阵后怕,可没想到崔氏竟早都知道了?
    “豆子那孩子……都已经与我说了……”崔氏说着便红了眼眶,一想到阮庭舟独自吃了那么多年的苦还被她误恨了那么多年,她便心疼得厉害,“阿舟那个傻孩子……傻孩子啊……”
    “豆子?”
    崔氏微微喘了口气:“就是大成家多年前离家出走的那……那个孩子,大名叫凌珣的……”
    凌珣。
    阮庭舟叫他查,他还没来得及查的那个人。原来他竟是凌大成的儿子,看来是他救了阿茶回来之后把一切都告诉崔氏的。
    邵义心下微转,还没说话,又听崔氏道:“你呢?你又是如何……如何知道的?”
    邵义回神,笑叹了一声:“我若坦白从宽,您可不许生气。”
    崔氏心中一顿,当下便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道:“你……难不成……你,你一直都知道……”
    “阿舟怕不小心会牵连到你们,所以……”邵义毫不犹豫地把罪魁祸首拖了出来,“您要生气就骂他,我只是从犯,被迫的。”
    崔氏一下子被逗笑,可想着阮庭舟把她们祖孙俩的一切都安排好了,就独独苦了自己一个人,心中又难过得厉害。但一听邵义说关家已经倒台,他们一家很快就可以团聚,顿时就振作了起来:“那阿舟,阿舟什么时候能回家?!”
    “我方才已派人去信给他,想来他很快就会赶回来。”邵义微胖的脸上笑容温和,叫人信服,“所以您要赶紧好起来,不然阿舟会自责的。”
    崔氏心下一凛,忙抹着湿润的眼睛哽咽道:“我,我晓得的,我好着呢!好着呢……阿舟……我的阿舟……”
    怕她情绪波动太大会伤身,邵义又劝道:“崔姨莫哭,您瞧,往后您的儿子,您的女婿就回来了,还有阿茶,她以后也有父亲疼爱了,这都是好事,您该高兴不是?”
    崔氏一边落着泪一边点头,暗沉的眼睛里盛满了明亮的期盼:“那……那阿茶往后,往后就是……”
    “官家小姐,阿茶往后就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小姐了。”邵义说完便微微动了一下眼珠子,感慨似的笑道,“小丫头乖巧懂事,如今又有了贵重的身份,也不知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她了……”
    阿茶的婚事原是压在崔氏心头的大石,可自打知道凌珣的心意之后,她基本上已经放了心。如今说起这事儿,虽因阿茶身份的变动生出了几分本能的犹豫,然她到底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想得开也想得深,便喘了口气笑道:“只要人品好,待她好,其他的……都不要紧……”
    “这倒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少爷大多三妻四妾,后院乱得很,阿茶性子单纯,还是要选一个家里人口简单,对她一心一意的才好。当然家境也得过得去,不能叫阿茶吃苦。”虽有私心,但这话也是邵义的真心话,见崔氏露出赞同的神色,他便又笑道,“说起这事儿,我便想起前年我家那婆娘想给朝阳张罗通房的事儿,您猜那孩子怎么着?竟是吓得连夜收拾东西逃回了书院,说是他娘不打消这念头就不肯回家呢……”
    崔氏愣了一下,心中隐隐闪过些什么东西,然一时拿不准他是真的有那个意思还是自己想多了,便只轻笑道:“朝阳是个实在的好孩子……”
    “可不是,还说若是要娶妻,定要娶自己喜欢的姑娘,娶了之后便一心一意,绝不会纳妾伤妻子的心呢!”
    看着邵义那越发期盼的眼神,崔氏哪里还能不明白呢。
    只是,朝阳那孩子对阿茶竟不仅仅是兄妹之情,还有男女之意吗?这,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她怎么半点儿没瞧出来?
    崔氏心中震惊,又细细地想了一下。从前因月牙在,所以她从没有多想,可如今撇开月牙一看,朝阳那孩子似乎真的对阿枣格外上心……
    心中一时有些可惜,但崔氏却并不后悔将阿茶许给凌珣。盖因朝阳本身虽然极好,可他母亲王氏却对她们祖孙素有心结,且这心结还轻易解不了。若阿茶真的嫁到邵家去,婆媳关系便是个大问题。再者阿茶素来都把朝阳当成亲兄长,说起他时言语之间并无一丝男女之情,反倒是对凌珣,小丫头的态度很有些不一样……
    想到这,崔氏方才略有动摇的心又一下子坚定了。或许凌珣并不像邵朝阳那般有家底有前途,或许邵朝阳对阿茶的真心也并不比凌珣少,可两人相比之下,还是凌珣行事更可靠,更叫人安心些——单看他对凌二成夫妇的态度,便知他是个护得住人的。且他家中如今就他一人,阿茶嫁过去可以直接当家做主,不必看他人脸色过活。最重要的是,她早已口头上许了凌珣这门亲事,不好随意反悔……
    正当崔氏思索着该如何婉拒时,门外突然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大娘,我能进来吗?”
    崔氏一下子回了神,因心里已将凌珣当成了外孙女婿看待,这会儿便不由露出了亲近的笑容:“是豆子啊,快进来吧……”
    话音刚落,邵义便见一高大俊朗,气势非凡的年轻人大步走了进来。
    第44章
    邵义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人,眼光不说毒辣,却也有几分厉害的,虽不能一看就看出凌珣的来历,心中却也是惊了一下。
    目光冷锐,气质凌冽,举手投足间满是叫人胆寒的肃杀之气,此人必定双手染过血,身上背着命。可看他周身那上位者才有的气势,又不像是绿林出身的亡命之徒,莫非……
    想着阮庭舟不知为何对这青年有些忌惮的样子,邵义心中飞快地转了起来。
    “豆子今儿没……没有上山吗?”
    “没,大娘今日感觉如何?”凌珣问候了崔氏,见她似乎嘴唇有些干,便又倒了杯水喂她喝下,之后才转而看向一旁正暗自思索的邵义,“这位便是邵老爷吧,在下凌珣,有点事情想向您请教,不知可否出去一叙?”
    他面色淡然,眸子却含着寒冰,邵义回神,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了些不详的预感,但到底是点了点头,请崔氏好好休息,然后和这叫人莫名发憷的青年一起出了门。
    凌珣请他去了自己家。
    一进门,不等邵义开口,青年便目光冷厉道:“管好府中家眷,若再有下一次,我不会手下留情。”
    邵义愣了一下,而后眉头一皱沉了脸:“你这是什么意思?”
    “抓了阿茶送给关氏卖好之人是裴舒学的手下,”凌珣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们已经招了,此事是你夫人指使,裴舒学协从。”
    邵义猛地抬头,脸色大变道:“此话当真?!”
    “我刚找过裴舒学,他认了,你若不信便回去问他。”
    邵义一张温厚微红的脸顿时青得厉害,半晌才深吸了口气,转身欲走:“我知道了,多谢告知。”
    只是刚走出两步,他又猛地停了脚步,压着心下勃发的怒意道,“你对阿茶……”
    凌珣抬眼看他,毫不客气道:“她会是我的妻子,叫邵朝阳死心。”
    邵义呆住,见青年目光冷冽,看贼似的看着自己,忍不住抽了一下嘴角。又想着崔氏说起这青年时眼中的亲近之意,心中顿时替儿子大叫不妙。
    “这话未免说得太满了些,一家有女百家求,阿茶是个好姑娘,心仪她的人可不少,况她即将恢复官家千金的身份,你一介山野猎户哪里来的底气说出这样的话?年轻人,口气太大可不是什么好事,别到时候巴掌往自己脸上甩。”
    凌珣自然听出了他话里的试探之意,但并没有理会,只淡淡道:“不论我如何,邵朝阳都已经没机会了。”
    崔氏也好,阮庭舟也罢,一旦知道那日绑了阿茶的人是王氏派去的,必不可能再毫无芥蒂地将女儿嫁进邵家。王氏亲手把所有邵朝阳和阿茶所有的可能性都断送了。
    邵义叫这一句大实话戳得心肝脾肺都疼了。这小子说的没错,不提崔氏和阮庭舟的态度,王氏这么来了一手之后,就是他自己也再没脸提结亲之事了。
    想到儿子充满期盼和喜悦的目光,邵义心中长叹了一声,好不容易压下的怒意又涌了上来。
    他知道妻子王氏因旧事对阿茶一家有心结,可从前她不过是不愿来走动,待人冷淡,他说不通她,便也就当做不知,谁料她如今竟生出了这样歹毒的心思来!若是潘家那傻子没有死,若是这小子没有及时把人带回来……
    他简直不敢想象阿茶如今会是什么样的处境!
    思及此,邵义心头涌起阵阵寒意,目光也冷了下来。这么多年,到底是太惯着她了。
    “便是朝阳没了机会,也不一定是你。”半晌,他才抬起头道,“我视阿茶如己出,便是做不成儿媳,她也是我的女儿,你若胆敢勉强她或是伤害她,我必不会放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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