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头,是我,我是月牙姐姐,没事没事,别哭了,姐姐送你回家好不好?”
    哄了许久,怀里哭嚎不止的小男孩才吸着鼻子停了下来,因与月牙相熟,他也不再挣扎,只软软地缩在她的怀里,抽抽搭搭道:“月牙姐姐,我被大蛇咬了,我是不是……是不是要死了啊?”
    月牙心下一惊:“大蛇?!”
    “喏,在那。”小石头满脸害怕地指了指不远处的草丛,“我奶奶说,大蛇有毒,被咬到就会死掉……呜呜呜我不想死,我还没等到我爹呢……”
    他说着又伤心地哭了起来。
    牛大娘的儿子牛宝来在镇上的码头做粗工,每天早出晚归,小石头很黏疼爱他的父亲,因此常一个人偷跑出来,在村口等他爹回家,月牙听牛大娘无意间提起过,因此这会儿没有多问,只下意识地顺着他所指的地方看去。
    稀疏的草堆中,果真有一条手指般粗细的黑蛇趴在那微微扭动着身子,月光照在它黑色的鳞片上,泛起些许森冷却耀眼的光芒,宛若星辰散落,乍看十分美丽。然月牙却顿时浑身寒毛直竖,骇得连连倒退了几步,然后她弯下腰,抱起小石头就以最快的速度往林大夫家冲去:“别怕!小石头别怕,姐姐马上带你去看大夫!”
    这种蛇名唤黑耀,因其鳞片虽黑,却会在光照下熠熠生辉而得名,它们喜欢于春日出没在草丛间觅食,毒性极强,哪怕只是被轻轻咬上一口都会有性命之忧,月牙曾听林大夫提起过,因此吓得眼泪都要飞出来了。
    “小石头你撑住,一定要撑住!马上就到了……”幸而林大夫的家离得不远,月牙连门也没敲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林大夫!救命!”
    谁料,小半刻钟后……
    “他没事。”
    因方才跑得急,月牙这会儿仍在吁吁地喘着粗气,乍听到林大夫这话,少女顿时呆住了:“没,没事?”
    “伤口流出的血是红色的,毒已经被吸出来了,还是第一时间被吸出来的,要不这小家伙可撑不了这么久,另外,他身体里竟一点余毒都没留下,看样子是已经吃了清毒的药……”林大夫指着小石头肩膀上那个红肿的牙印,灰白的胡子一翘一翘的,很感兴趣的样子,“那药药效极好,谁救的他?”
    月牙呆若木鸡,好半晌才张了张嘴巴看向小石头,十分艰难道:“小石头啊,你……方才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仔细地给姐姐说一遍好不好?那个绿衣服的怪叔叔……是谁呀?”
    “我,我不知道……”小石头正被林大夫抱在怀里,闻言猛地往他怀里一缩,害怕道,“我看到地上有亮亮的花,就想摘一朵送给爹爹,可是大蛇突然出现咬了我!然后,然后那个人也出现了,他把大蛇扔出去,往我嘴里塞泥巴,还扑过来咬我,和大蛇咬了一样的地方!很疼很疼……月牙姐姐,他是不是妖怪啊?奶奶说,我要是不听话,山里的妖怪就会把我拖走吃掉,呜呜呜我以后再也不敢不听话了……”
    “还妖怪,他那是在救你,帮你吸毒呢。”林大夫哭笑不得地看向嘴角抽搐的月牙,“听着好像不是咱们村的人,他现在在哪儿呢?”
    “……村口呢,那个,小石头交给您了,我去看看他还活着不!”月牙抖了抖嘴巴,好半晌才捂着脸哀嚎了一声,转身原路飞奔而去。
    这误会大了!
    ——————
    穿着艳绿色衣裳的男子仍一动不动地躺在村口的老树下,月牙心中忐忑,壮着胆子走到他身边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喂,你还好吗?你……你还活着不?”
    男子似乎并未束发,长长的墨发随着他的姿势凌乱地铺了一地,把面容都挡住了,月牙只看见了一个洁白光滑的小尖下巴。
    叫了好几声,那人还是没有回应,月牙开始发慌,她该不会把人打死了吧?!
    “你,你醒醒,醒醒!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是在欺负小石头,所以才……拜托拜托,你快醒醒,千万不要有事啊!”她憋了口气,壮着胆子去拨他的墨发,试图探测他的呼吸,谁料下一刻,那昏迷不醒的人突然抬手抱住她的腰,将她往下猛地一拉,紧紧按在了自己怀里,还顺便隔着那堆头发用下巴在她脸上蹭了一下。
    月牙吓得失声尖叫,可下一刻便被人一把捂住了嘴。
    “听声音就知道是个美人儿,嘿嘿……果然没……没叫本少爷失望……”带了几分虚弱的低沉嗓音从那张形状优美的菱唇中吐出,带着一抹叫人不喜却又不至于生厌的轻佻。
    月牙愣愣地看着身下那双比星辰还要夺目的眸子,以及那张黑发滑落后,露出精致轮廓,白皙美丽以至雌雄莫辩的脸,眼睛一下子直了。
    美成这样,山,山中精怪呀?
    “小美人儿做什么这样直勾勾地盯着我看?莫不是本少爷生得太俊……叫你,叫你芳心萌动了……”那么美的人,说的话却那么欠,月牙猛地反应过来,先是俏脸一红,而后张嘴就咬住了捂着自己嘴巴不放的大手。
    登徒子,臭流氓!看她不咬死他!
    男子“嘶”地一声放开了她,嘴上却还是贱嗖嗖地笑道:“美人儿……美人儿反应这么大,莫不是叫本少爷猜中了心事……害臊了?”
    “你还说!”月牙性子冲动,本就是个不经挑的,再加上今日心情极其糟糕,见这人还油腔滑调说着调戏之言,顿时忍不住上去又往那人胸口拍了一巴掌。
    响亮的巴掌声后,那人又抽着腿昏了过去。
    “好……好辣的……小美人儿……”
    他一手捂着胸口,另一只却始终紧紧地按在地上,姿势瞧着有些怪异。
    月牙一愣,下意识凑过去一看,差点惊叫出声。
    这人的手中竟握着一根尖细的银针,而那银针正死死地将一条微微抽搐着的黑曜蛇钉在地上。再看那蛇口冲着的位置,分明就是她方才蹲着的地方!
    难不成……月牙愣愣地长大了嘴巴,她……又误会他了?
    ——————
    好不容易把伤心欲绝的儿子带回了家,没想到闺女又不见了,邵义心急如焚,当即便亲自带着家丁四处找寻,最后终于在村前的大路口寻到了人,只是……
    他看到了什么?
    “呼……呼……看着那么瘦,怎么这么重……”
    他以为正缩在某个角落里哀哀哭泣的女儿,此刻却咬着牙怒着脸,背着一个艳绿色的高大身影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邵义惊了一下,而后忙提着灯笼跑了过去,“月牙?!”
    听到邵义的声音,月牙猛地抬起头,差点哭出来:“爹,快快快叫人来把这家伙接过去,沉死了!”
    “好好好!你们两个,快去!”邵义忙叫身边的长工过去扶住那人,而后才看着松了口气的月牙道,“这是谁呀?怎么昏倒了?”
    月牙有些心虚地垂下眸子,指了指不远处的蛇尸道:“我差点被蛇咬了,是他救了我。”
    邵义顿时吓得一个哆嗦,忙上下打量着她:“可有伤到?!”
    月牙摇摇头。
    “那他……”邵义说着便朝那艳绿色衣裳的人看去,这一看,顿时惊呆了。
    好一张精致漂亮,雌雄莫辩的脸!
    刚想说什么,却见月牙面色发白惊呼道:“爹,快走!那边又,又有蛇!”
    邵义猛地回神,见不远处的草丛里稀稀疏疏微光闪烁,顿时脸色微变,当下便护着月牙道:“快走!只是这黑曜蛇寻常极少见,也不爱在人多的地方出没,怎么今日一下子出现了这么多……”
    月牙摇一愣,心中也生出怪异来。
    是呀,为什么呢?
    但这会儿没空多思,她喘了口气,撒腿就跑,一直跑到林大夫家门口才停下来。待确定那漂亮的男子只是太过疲累,身子虚弱昏过去了,并无其他大碍,月牙才重重舒出了一口气。
    见女儿虽双眼红肿,可显然被这突然发生的意外转移了伤痛,邵义心中稍安,揉揉她的脑袋道:“这人救了你的性命,爹爹可得好好谢谢他,走,带上他一起,回家吧。”
    回家……
    月牙抿唇,她这会儿并不想回家,可那始终是她的家。
    “哥哥……怎么样了?”半晌,她才低声问道。
    邵义叹了口气:“睡着了,说是……明天就回书院去。”
    许久,少女才吸了吸鼻子道:“也好。”
    避开也好,这个家如今对他来说,待着也是折磨。
    ——————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阿茶就起床了。
    因凌珣说那神医今日会到,她便有些睡不着。许是心中有事的原因,虽然起得早,她却一点儿都不困,简单地洗漱了一番,小姑娘便跑进了厨房做早饭。
    家中两个病人,阿茶想了想,便切了点肉丝加了些青菜,熬了一锅清淡又不会叫人没胃口的蔬菜粥。
    很快锅里便飘出了馋人的香气,阿茶正准备去瞧瞧崔氏醒没醒,身长如玉的清俊男子便从门外走了进来。
    虽经过昨晚,阿茶心中已经接受了阮庭舟的存在,但毕竟相处的时日还少,见他进来,小姑娘一愣,下意识地紧绷了身子,半晌才迟疑道:“您,怎么起来了?”林大夫让他多卧床休息的。
    看着长相肖似妻子的女儿,阮庭舟心中欢喜又酸涩,面上的冷漠褪去,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有些口渴,来寻点水喝,你怎么也不多睡一会儿?天还这么早呢。”
    阿茶有点不习惯他的关心,但还是飞快地走到桌子旁,倒了碗水递过去:“今日……醒的早。”
    阮庭舟心里熨帖,飞快地接过瓷碗抿了一口,润了润干涩肿痛的喉咙,这才偏头看她,打趣似的地笑了起来:“可我怎么听娘说,你平时素来喜欢睡懒觉呢?”
    阿茶顿时大窘,姥姥怎么把她的底儿都漏出去了!
    见小姑娘神色尴尬,阮庭舟笑着移开了视线:“你和你娘很像,她从前也爱睡懒觉。”
    阿茶一愣,半晌才动了动眼珠子,有些好奇地问道:“真的?”
    小姑娘皮肤白皙,五官精致,生得十分美丽,这会儿瞪着圆圆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一扇一扇,瞧着是那样的鲜活可爱,阮庭舟觉得小仙女下凡也不过如此了,只是……视线在她右脸的伤疤上顿了一下,他心头又忍不住泛起些微痛楚,是他无能,才叫这孩子受了这么多苦。
    但这些愧疚与心疼他不会再表现出来,这会儿便只点头道:“嗯,若是睡不够,你娘会整日昏沉沉的精神不振。不过她性子温柔,脾气好,纵然一早被人吵醒,也不会暴躁发怒。相比之下,倒是我脾气还大些……”
    阿茶从他浅浅的语气里听出了深深的思念。
    这是第一次她这样鲜明地感受到他对娘亲的爱意,也是在这个时候,阿茶心里从前那些关于关氏的顾虑才彻底消散。
    她慢慢呼出一口气,开口接了他的话:“您……也爱睡懒觉?”
    她的眼神小心翼翼的,却到底带了些亲近之意,阮庭舟心头微颤,面上却温和笑着:“嗯,每天早上都不想起床去衙门,还得你娘哄我才行……”
    “哄?”阿茶耳朵抖了一下。
    “咳,错了,是叫我……”
    “可是方才你说哄……”
    父女俩的初次交流进行得还不错,至少等那蔬菜粥熬好之后,阿茶的脸上已经没有不自在,反而还带上几分笑意了。
    “对了,那个凌珣……”阮庭舟说着便不经意似的提了一句,见女儿身子一顿,脸蛋微微红了起来,却又连忙强装自然的样子,心中顿时有了数。只是许是所有的父亲都会本能对觊觎自家宝贝闺女的狼崽子感到排斥,他心中酸了酸,半晌才继续若无其事道,“我瞧他身手不凡,气质也不像寻常村人,阿茶可知他是什么来历?”
    第48章
    阿茶一愣,半晌才道:“他……他是隔壁大成叔的儿子,十几年前因受不了叔婶的苛责离家出走了,前几个月才刚回来,其他的……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
    说到最后,她垂下眸子,睫毛微颤,仿佛有几分失落。
    阮庭舟微微拧眉:“他不愿叫旁人知道?”
    阿茶脑中飞快地闪过了那晚上青年满身杀戮的样子,又想到阮庭舟县官的身份,小姑娘心中一突,忙转头去乘粥:“也不是,他平时不怎么爱说话,大家都没怎么问呢。”
    尤其是那个“土匪”的传言流传开来之后,更是没人敢问了。倒是姥姥曾在某日吃饭的时候无意中提过一句,但见凌珣面色似有犹豫,想着或许是往事不堪回首,便赶忙岔开话题,从此不再提及了。
    见阮庭舟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阿茶心跳加快,忙又补充道:“不过凌大哥救了我和姥姥很多次,也帮了我们很多忙呢,他……只是天生不爱说话了一些,人是很好的……”
    阮庭舟顿时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刚想开口,小姑娘已经利索地盛好粥递过来了,“那个,您先吃早饭吧。”
    “……好。”阮庭舟一顿,到底是伸手接过了瓷碗,没有再说什么,“很香,一定很好吃。”
    因想起了凌珣杀人的事情,阿茶心中有些不安,一时不敢再对着阮庭舟,便强笑道:“那……爹爹先吃,我去看看姥姥醒了没。”
    一声生涩的“爹爹”叫阮庭舟心头发软,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好,你去吧。”
    待小姑娘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外,阮庭舟才散了笑意,望着窗外那棵伸过了隔壁墙头的桃花树,眯眼深思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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