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茶先去探望了邵义,见他确实病色已褪,精神也恢复如常了,这才放心地随月牙出了屋。
    “姐姐,这几日好像一直没看到夫人,她不在家吗?”邵夫人不喜欢阿茶,还曾当面讽刺过阿茶叫她不要与自己套近乎,因此阿茶并不敢亲近地唤她为伯母,从来都以夫人相称。
    想起被父亲关了那么多日紧闭,却仍不愿承认错误,反而越来越憎恨阿茶的母亲,月牙面色微僵,而后忙掩去不自在道:“她和我爹吵嘴了,所以……那什么,长辈的事情,咱别管了,没事的。”
    义叔生病卧床都不见她出面照顾,看来闹得不轻……但这并不是她能管的,阿茶虽有些替月牙担心,却也没有再多说,只有些抱歉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转移了话题:“想不想听好消息?”
    月牙刷地抬起头,双眸闪闪发亮,一改方才的黯然:“那只绿孔雀没娶亲也没心上人是不是?!”
    见她浓眉高高扬起,嘴角也止不住地往上提,阿茶忍俊不禁地点了点头,又把从凌珣那里打探来的消息简单说了一遍。
    听闻叶绍从前竟是军医,月牙愣了愣,而后一拍大腿便哈哈大笑道:“我就说我的眼光不会这么差嘛!虽然那只绿孔雀外表娘们了点,但是……那什么,救死扶伤什么的也很英雄啊,对不对?”
    “嗯。将士们守卫国家,军医们守卫将士,若没有他们,不知多少战士活不下来呢。”见月牙欢喜成这样,阿茶便知她是真的喜欢叶绍了,她点了点头,还想再说什么,却见月牙飞快地拍了拍红红的脸蛋,而后双眼发亮地拉着她往外冲去。
    “等,等等!姐姐这是要去哪?”
    “当然是抓紧时间,找他培养感情去呀!”月牙搓着手嘿嘿笑道,一点儿也没有害羞的样子,“过几日你们就要搬到镇上去,到时见面机会就少了,我得赶紧把他拿下!要不到了县里,他被旁人勾走了怎么办?”
    阿茶听得笑了出来,但想起凌珣说的叶绍“出身高门”,便又有些担忧:“可阿绍的出身仿佛极高……”
    月牙却并不在乎:“这些都是次要的,若真的有心,什么困难跨不过去呢?我可不会未战先言败!再者,就算将来当真结局不好又如何?至少我努力过了,不会叫自己后悔不是?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看着少女灿烂明媚的笑脸,阿茶终究还是重新笑了起来,她不如月牙姐姐洒脱,做事情的时候总要想得多一些,这并没有不好,可月牙姐姐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不是谁都有这种一往无前的勇气的。
    ——————
    因家中还有绣活儿要赶,阿茶便没有再和月牙一起往凌家去,只目送她进了凌家院子便转身回家了。
    崔氏已经午睡醒了,这会儿正坐在床上看阿茶这几日绣的帕子,见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进来了,便忍不住笑着打趣道:“看来这门亲事果真是极好的,瞧瞧我们阿茶,近来天天美得跟花开似的。”
    这么多日休养下来,她精神已大好了,寻常下床走两下也没什么问题,只是还不能太过劳累,因此阿茶并不敢让她做活儿,只是这么一天天光躺着又实在难熬,小姑娘便拿了自己做的绣活叫她指点,也好打发时间。
    “姥姥!”阿茶脸一红,拿着绣架跑到她身边坐下,“哪儿有呀,我从前也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呀,您何时见过我愁眉苦脸?”
    崔氏也不与她争辩,只笑眯眯地看着她脸上那已经淡去许多,如今只剩下浅浅痕迹的疤痕道:“再过些天,我的阿茶就要变回从前那个小美人了。”
    没有人不爱漂亮,阿茶闻言也满眼期待地摸摸脸笑了:“这得感谢阿绍呢。”
    “可不是么,那孩子救了我和你爹的命,还治好了你的伤疤,也不知花了多少心力呢,咱们欠他的,当真是数都数不清了。”崔氏说着有些不安,但想着凌珣先前宽慰自己的话,心里便又放松了些,只道,“他是豆子的义弟,往后你也要把他当亲弟弟看待,知道吗?咱们没什么能报答他的,唯一能拿出来的,也只一片真心了。”
    阿茶忙点头:“姥姥放心,我知道的。”
    崔氏这才重新笑了起来:“那豆子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他说晚饭叫我别再送过去,要过来陪您一起吃呢。”
    “这就好!豆子孝顺,对你也好,我到底没有看错人。”崔氏欣慰极了,拍着小姑娘的手笑叹道,“你们俩往后要好好过日子,一直都这么开开心心的才好……你们俩过得好,姥姥这辈子也就别无他求了。”
    “姥姥放心吧,凌大哥……对我很好,”阿茶说着偷笑了一下,“我们会好好孝顺您和爹爹的。”
    “好,我这身子如今也好多了,等再过几日进了城,就叫你爹把你们俩的婚期给定下来,早些成亲,也好叫我安心。”
    阿茶忍了忍,到底没忍住心中的欢喜之意,红着脸应了一声,只是想到成亲时得请亲戚上门,她便突然想起了凌三成和钱氏。
    “姥姥,凌大哥的三婶……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三成媳妇儿?”崔氏有些惊讶,“怎么突然问起她了?”
    “没,就是方才……”阿茶将先前在半路所见之事简单说了一遍,而后才小声猜测道,“你说,她是不是偷偷打铁柱啦?”
    崔氏听罢摇了摇头:“三成媳妇儿是良善之人,不会像刘氏一样做这种缺德事儿的。”
    阿茶迟疑:“可泥人都有三分性子呢,铁柱爹娘从前对他们那么坏……”
    “那也不至于拿一个小孩儿出气,再说,他们两口子要是能狠得下这个心,从前也不会受那么多欺负了。”
    这倒是。
    然阿茶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人非圣贤,纵然愿意以德报怨,也是有个限度的,如钱氏这般完全不计前嫌,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靠边站……阿茶觉得至少自己是不可能做到的。但转念一想,这也有可能是钱氏故意在大家面前做出来的,谁不想要个好名声呢?
    至于私下她到底有没有虐待凌铁柱……
    “还有铁柱那孩子,他素来顽皮爱闹,又被刘氏教的满嘴胡话不诚实,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崔氏这时又笑道,“不说你根本没看清,只是猜测而已,就是他真的伤着了,没准儿也是自己磕到的呢。”
    阿茶一想也是,便晃了晃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想到这上头来了,许是……”
    “想起豆子从前的遭遇了吧?”
    “倒是没刻意去想,可能是下意识受了影响吧。”阿茶想了想才叹道。
    “那孩子从前确实吃了不少苦,说起来……”说到这事儿,崔氏也露出了心疼之色,“铁柱手臂上的伤怎么来的我不知道,但豆子右手臂上的疤我却是知道来历的——与凌二成吵架心情不好,刘氏那个歹毒狠心的,竟直接拿起烧红的火钳就往豆子身上戳!唉,若不是那日我正好路过,那孩子的脸怕都要毁了……这么看着,若是凌铁柱当真有个什么不好,那也都是他爹娘做的孽!”
    阿茶听得气愤极了,可同时又有些疑惑。
    因叶绍总往山上跑,之前有几回凌珣换药的时候,是她帮忙换的,可……她不记得他的右臂上有类似烧伤的疤痕呀!
    小姑娘心中莫名跳了两下,她想着或许是自己没注意看,便又问道:“那姥姥还记不记得凌大哥伤在哪儿了?伤口什么样子的呀?”
    “当然记得,为这事儿,那时我和刘氏还差点打起来了呢!”崔氏点了点阿茶右胳膊靠近腋窝的地方,“就这儿,长长的两条,拇指大小,啧啧,看着都疼呢!”
    阿茶想了想,还是没有想起来。但一转念,凌珣身上大大小小伤口很多,自己又未曾刻意注意,这会儿没什么印象也很正常,便也就将这事儿放到一边了。
    “对了姥姥,今儿早上我还看到三成叔偷偷躲起来哭呢,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叫他一个大男人哭成了那样……”
    崔氏一愣,而后叹道:“许是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了吧,三成这性子啊,实在是弱了些。不说他们了,来,你看看这帕子上的花儿,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咦?哪里?我看看……”
    因是无关紧要的人,祖孙俩只随口聊了几句就没有在意了,她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这天晚上,凌三成家出事了,且还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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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到消息的时候,天已黑。因手中的活儿比较多,这日的晚饭阿茶便做的晚了些。吃完饭正准备送凌珣和叶绍出门,外头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阿茶!阿茶姥姥?豆子在这里吗?”
    “找你的。”阿茶看了看凌珣,快步走过去打开了院门,只是一见到门外之人,小姑娘就惊了一下,“大山叔,发生什么事情了?您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来者是住在凌三成家隔壁的凌大山,只见他满头大汗,神色慌张,一张老实憨厚的脸在月光映照下惨白一片:“大事儿啊!死人啦!哎哟,豆子他三叔家死人啦!”
    阿茶顿时骇然地瞪大了眼睛:“什么?死,死人?!”
    两人说话间,凌珣和叶绍已经跟上来。凌大山一见到凌珣便飞快地冲了过来,跺着脚急道:“豆子啊,你三婶和铁柱没了,你,你赶紧去看看吧,你三叔他都哭昏过去了!”
    这下不止是阿茶,凌珣也皱了眉:“三婶和铁柱?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没的?”
    “不知道啊!今儿晚上你三叔来我家喝酒,喝完就回家了,谁成想没过一会儿他就满脸惨白地跑出来,哭着直喊救命,我和我婆娘听到声音就赶紧过去了,可,可一进屋就发现人已经没了!三成也哭得昏了过去,这会儿还没醒呢……这凌家如今也就你一个能主事儿的了,你,你快看看去吧!”凌大山不停地擦着额角的汗,显然也是被这事儿惊着了。
    阿茶不敢置信地喃喃道:“怎么会?下午,下午我还看到他们了呢……”
    见她害怕,凌珣低声安抚道:“我去看看,很快就回来,你快进屋吧,没事的。”
    “我,我也去!”阿茶却飞快地抓住了他的衣袖。许是因为白日里见到过凌三成一家,她一听到这消息心里就突突直跳,十分不安,若是不去看看,怕是要睡不着的。而且她已经和凌珣订亲,如今也算得上是凌家媳妇了,这种时候,不去不大好。
    她想去,凌珣自然不会反对,便点了点头:“走吧。”
    第64章
    这会儿天色已晚,村人们大多都吃完晚饭歇下了,凌三成惊惧悲痛之余也哭不出太大声,哑着嗓子闷吼了几句就昏过去了,并没有闹出太大动静。若非凌大山离得近又还未入睡,怕也不一定能发现这事儿。因此凌珣三人赶到凌三成家的时候,除了守在门口的凌大山媳妇和老娘之外,并未见到其他围观的村人。
    “到了到了!方才三成就昏倒在这儿,我把他背进院子就赶紧去找你了!”凌大山对凌珣说完便转头问面前同样有些惊魂未定的媳妇儿,“三成醒了没?”
    凌大山的媳妇儿是个身材矮小圆润,性子也有些怯懦的中年妇人,闻言摇头道:“没,屋里一,一直没动静……”
    和平村素来和平,鲜少发生这种非自然死亡的事情,因此不说凌大山媳妇,就是性子泼蛮大胆的凌大山老娘都有些惊到,这会儿只揉着满是皱纹的额头叹道:“也不知三成媳妇儿为什么这么想不开……”
    “想不开?”阿茶一愣。
    “难不成是自杀?”叶绍也挑了下眉。
    “也不是,这……”老太太显然有些不知该怎么表达,好半晌才摆摆手道,“你们,你们进屋看看知道了!”
    “走吧。”凌珣拧眉,大步走了进去。
    阿茶和叶绍紧跟其上。
    凌三成家不大,院门后头是一块巴掌大的空地,勉强算的上是院子。院子东边墙角下盖了个简陋的草棚子,下头杂七杂八地堆着很多东西,看着有些乱,也叫这本就不大的空间显得更加狭小了。院子里头就是两间破旧的土房,大些的那间显然是主屋,旁边那间小的看起来应该是厨房或者杂物房之类的地方。
    主屋中间是吃饭的大堂,两侧是卧室,左边那间大的自然是凌三成夫妇所住,右边那间小一些的是他们的唯一的儿子凌牛根的房间。
    这会儿,整个院子都静悄悄的,只左边凌三成夫妇房间的窗户里透出一抹昏暗的光晕,随着夜风来回摇晃,在院子里投出斑驳的剪影,衬得这本就寂静的院子更多了几分阴森。
    人就死在这屋里。
    阿茶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心头有些紧张,凌珣侧过身不着痕迹地捏了捏她的手,这才叫小姑娘放松下来。
    “大山叔,牛根呢?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见他人?”
    “这,我,我也不知道呀!方才就一直没有看见他……”凌大山愣了一下,也觉得有些奇怪,“难不成,不在家?”
    凌大山媳妇儿小声地问道:“是不是也……也出事了?”
    凌大山脸色微变:“可屋里只有铁柱和三成媳妇,没,没看到牛根啊!”
    想起下午钱氏所说的话,阿茶抬头朝右边凌牛根的房间看去,有些迟疑道:“下午的时候,我听三成婶说牛根生了病,他……是不是病糊涂了没听到外头的动静?”
    “俩屋子离得这么近都听不到,那得病成什么样儿了。”叶绍在一旁摇头道。
    “我去瞧瞧!”凌大山说着便冲进了凌牛根的屋子,片刻后又匆匆忙忙地跑了出来,“没,没有!他真的不在屋里!”
    “那这大晚上的……他一个孩子能去哪儿?”情况有些诡异,凌大山的老娘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问问三叔吧。”凌珣皱眉,长腿一迈进了大堂。
    凌三成就躺在大堂门口的竹椅上,仍双眼紧闭,昏迷未醒。
    “三成,三成你醒醒!”凌大山跑过去拍了拍他的脸,又按照叶绍的吩咐死死掐住了他的人中,凌三成这才浑身一颤醒了过来。
    “大……大山?”
    “三成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还有,还有你儿子牛根去哪啦?”
    凌三成猛地抬头朝不远处的卧室看了一眼,而后嘴唇一抖,又趴在椅子上悲痛至极地哭了起来,显然是再次想起了家中的惨事:“我不知道,我……媳妇儿啊……你怎么,怎么就这么傻……”
    他脸色惨白,满脸涕泪,声音嘶哑得几乎发不出声,显然是伤心到了极点,凌大山媳妇和老娘听着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他们一家人生性老实良善,与凌三成家做了这么多年邻居,多少也是有几分感情在的。
    “三叔,你真的不知道牛根去哪了吗?”
    凌珣沉沉的声音叫凌三成有一瞬间的清醒,他突然抬起头,面上露出愤恨悲痛的神色:“不要提那个不孝子!都,都是他……都是阿玲才会死的!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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