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流转,翩跹而过,眨眼已是月底。这日,阿茶便要出嫁了。
    一大早阿茶便被两个白从床上挖了起来,开始梳妆打扮。
    许是心中有些紧张,小姑娘昨晚竟是难得的失眠了。一会儿想想从前无忧无虑的日子,一会儿又想想成亲之后会如何,左思右想,翻来覆去,直至天将晓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因没睡一会儿便起来了,她这会儿其实极困,可等到梳完妆往铜镜中一看,却是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铜镜里倒映着一张如桃花初绽,似明月无双,娇美清艳,美到惊人的脸。
    那是她。
    阿茶知道自己生的不差,可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美的一日。再一看身上那精致炫目的大红嫁衣与一旁桌案上放着的龙凤呈祥红盖头,她忽然双目微眩,有种置身梦境的错觉。
    她真的……要嫁人了吗?
    “你这丫头,别是被自己美呆了吧?”说话的是月牙,她与阿茶是交手帕,自然是要来给她送嫁的,因此一大早就来了。这会儿见小姑娘竟看着镜中的自己发起了呆,顿时便扬着红唇嗤嗤地笑了起来。
    阿茶终于回了神,待看到月牙虽然有些打趣但同样盛满了赞叹的目光时,不由小脸微红,嘿嘿笑了一声:“可不是嘛,太好看了,我自己瞧着都有些陌生呢。”
    “姑娘生得好,不施脂粉便美貌惊人,这一上妆,自然更加叫人移不开眼了。”白兰在旁温柔地笑道。
    “是呀是呀,我这辈子还从未见过有谁生的比咱们家姑娘还漂亮的呢!”白叶憨憨地点头,“再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人遇到爽的事情就……”
    “人逢喜事精神爽。”白兰忙给傻妹妹补上,又伸手替阿茶插上最后一根金簪,往镜中端详了片刻,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笑道,“好了,姑娘。”
    “嗯,嘿嘿。”阿茶其实仍有些恍惚,但心中却莫名涌出了许多欢喜来,这份喜色从她盈盈动人的眸子中流出,慢慢婉转于精致如画的眉宇之间,衬得她整张脸都似蒙上了一层光晕,越发叫人移不开眼。
    月牙忍不住啧啧叹道:“我怎么就没生成个男人呢!哎哟,这么美貌的小娘子,太可惜了!要不凭咱俩的关系,哪里还有凌大哥什么事儿啊!”
    两个白都乐了,阿茶也噗嗤笑出了声。
    “这倒是,若姐姐当真是男子,我是一定要嫁给你的。”小姑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而后才冲月牙挤挤眼睛,“可到时候,阿绍怎么办?”
    月牙时不时便会来阮府作客,她生性直率大胆,又总追着叶绍跑,两个白该知道的早都知道了,因此阿茶这会儿也并未避讳。
    月牙想了想,忽地拍了一下大腿:“叫他做妾!”
    两个白憋不住乐出声来,阿茶也险些把妆笑花了。只是这么一闹,她心中的不真实感散去了不少,再看眼前的一切,也不觉得像梦了。
    “说来……你与阿绍到底怎么样了呀?”近来忙着准备婚礼,没有时间关注月牙和叶绍的进展,但瞧着月牙不染半点阴霾的眉眼,阿茶便知道他们近来相处得应该不错。
    这会儿还有些早,外头大伙儿都在忙,阿茶作为新娘子却没什么事干,只等着凌珣上门迎亲便好了。月牙对她嘿嘿笑了一下,有些得意地扬了扬脑袋:“姐姐我出马,哪儿有搞不定的呢!”
    “这是拿下了?”阿茶眼睛猛地一亮。
    “这倒还没,那只绿孔雀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我多看一眼旁的男人他都醋得不行,可一张嘴巴就是闭得死紧,不肯承认心悦于我。”月牙说到这有些纳闷,她明显能感觉到叶绍是喜欢她的,可他似乎心中有所顾忌,常常露出矛盾的表情,也不敢承认心中的情意。
    阿茶很高兴月牙不是一厢情愿,但对叶绍这情况也有些疑惑,便暗中琢磨着等成亲之后再去凌珣那里探一探。月牙比她还大一岁呢,既然两人彼此有情,早些定下来才叫圆满不是?
    “不过这都不是问题,第一步那么难我都已经迈出去了了!”月牙是个乐天派,明艳的脸上很快又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只要他对我有心,不愁拿不下他,放心吧!”
    阿茶最喜欢她骄傲明媚的样子,闻言只点头笑道:“好,姐姐加油。”
    小姑娘两眼弯弯的样子实在太好看了,月牙忍了忍,到底没忍住,伸手勾了勾她的下巴:“你说你这小模样到底怎么长的?实在是太叫人羡慕嫉妒了!”
    “姐姐也很好看啊!”阿茶嘿嘿笑着,反手勾了勾月牙的下巴,“至于我,这得感谢我娘亲。”
    赵氏容貌出了名的美,月牙也是知道的,闻言便感慨道:“是了,你娘可是有名的大美人儿……咦,那她该是随了你外祖父吧?”
    崔氏虽已经老了,但也能看得出年轻时容貌只是清秀,并没有多么美丽的。
    “应该是的……”
    阿茶还未说完,便听得一旁的白兰温声道:“老夫人,您来啦?”
    小姑娘抬头看去,正对上崔氏带了几分恍惚的眼睛。
    “姥姥?您怎么了?”阿茶一愣,立马站了起来。
    崔氏回神,忙走进去握住了她的小手:“快坐下快坐下,莫要弄乱了衣裳!”说罢又仔细看了看小姑娘的脸,这才掩饰什么似的别过头笑道,“好看,真好看!”
    “姥姥?”阿茶觉得她似乎有些不对劲。
    “我没事,只是觉得……时间过得可真快啊,眼瞅着从前那个小小一团,我单手就能抱起的小丫头,如今都要出嫁了……”崔氏抬头,眼中已恢复了清明。因凌家就在隔壁,凌珣与自己也如亲祖孙一般亲近,崔氏心中原没有多少不舍,可真到了小姑娘要出嫁的这日,看着她一身嫁衣亭亭玉立地站在自己面前,心头到底还是有些发紧,眼睛也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只是见小丫头也跟着自己红了眼圈,便又赶忙忍下了,只不停拍着她的手叮嘱道,“好了好了,嫁过去之后好好与豆子过日子,啊?可不许仗着人家疼你就可劲儿欺负他,知道不?”
    “姥姥这话说得不对,凌大哥……哦,现在该叫妹夫了,”月牙说着得意地笑了两声,而后才继续道,“妹夫生的人高马大,阿茶哪儿能欺负得了他呀。纵然真的有什么,也只能算是玩笑,哪里能算是欺负呢!”
    阿茶吸吸鼻子忍下眼中莫名泛起的泪意,重重点头道:“可不是嘛!这怎么一成亲,姥姥就变成凌大哥的姥姥了?得亏姐姐还是我亲姐……”
    众人都乐了,崔氏更是忍不住点着她的脑袋笑骂道:“小没良心的!”
    方才有些沉重的气氛一下子散去,崔氏目光温柔和蔼地看着屋里的小姑娘们,听着她们嘻嘻哈哈彼此打趣的声音,只觉得此生已经圆满。
    哪怕……
    不知想起了什么,她微微一顿,忙低头拭去眼中骤然泛起的泪光,又轻轻拍了拍骤然抽痛的胸口。待心中情绪彻底平复下来,她才慢慢舒出一口气,重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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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笑间,吉时到了。
    阿茶红着小脸叫人送出门,坐上了花轿。
    因阮庭舟是孤儿,崔氏这头也已经没什么亲戚,凌珣如今更是孤家寡人一个,所以今日来客不多,许多礼仪也从简了。但观礼的客人不多,却不代表婚礼不盛大。成亲是一生只有一次的大事,翁婿俩都舍不得叫小姑娘吃委屈,因此所有的东西——大到礼堂的布置,小到酒席上的吃食,皆是怎么好怎么来,低调而奢华。
    热闹喜庆的唢呐吹打声中,花轿终于停了下来——因凌府就在阮府隔壁,两家距离太短,众人便按照凌珣的意思抬着花轿,撒着铜钱,绕城走了一整圈。阿茶坐在轿子里听了一路的欢呼恭喜声,心中感动欢喜的同时也渐渐放松下来,没有刚上轿时那种紧张忐忑的感觉了,可这会儿花轿猛地一停,她的心又忍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
    一片欢呼打趣声中,有人踢了轿门掀开了轿帘,而后阿茶便觉得一双指节分明,修长温热的大手握住了自己的小手。
    “娘子。”
    那人用素来清冽,此刻却盛满了欢喜与笑意的声音轻唤她。
    阿茶心尖重重一颤,脸蛋仿佛被红盖头染了色,霎时嫣红一片。她咬咬唇,许久才微微抖着声儿“嗯”了一下。
    “走吧。”手心便被人轻捏了一下,而后那青年便将她迎出轿子,抱着她跨过火盆,又牵着她坚定不移地朝大堂走去。
    阿茶的心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身边这个人,是她一看到就会心生欢喜,恨不得生生世世与他在一起的人。她会好好地与他在一起,幸福地过一辈子的。
    “天地为证,我永不负你。”一拜天地的时候,他说。
    “从此往后,你父便为我父,你祖即是我祖。”二拜高堂的时候,他说。
    “多谢你愿意嫁给我,叫我一生不再孤寂。”夫妻对拜的时候,他说。
    阿茶忍了许久的泪,到底没忍住。
    泪珠儿在红盖头下肆无忌惮地落下,可她的心却像是整颗泡在了蜜罐子里,甜得厉害。
    傻瓜。
    她拼命压下汹涌的泪意,正想说点什么回应他,却突然听得门口一阵嘈杂声响起,而后,一个激动而尖利的声音穿透宾客们纷纷的议论声,刺耳却又真切地闯入了她的耳朵。
    “王爷!这亲,这亲不能成呀!”
    第86章
    金世成本来压根儿没打算前来观礼的,若说从前,他兴许还会看在关家的面子上亲自前来给这阮庭舟道一声贺,可如今关城这一支已经彻底没落,阮庭舟失了后台,现在不过就是个没有背景没有靠山的末流小官,实在当不得他这个新任的正四品知府亲临祝贺。
    可后来,他突然想到了陈家。
    陈家是本地有名的豪绅士族,虽称不上贺州首富,可也是家大业大,不容小觑的,但这样一个家族,却被人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整得几乎要倾覆而亡。
    而其中内情……
    陈家家主实在不知自己得罪了何方神圣才招来如此横祸,遂请了他出手帮忙查探。而他虽没有查到什么有力证据,却发现这一切背后都有梅家的痕迹。
    凌阳梅家那是什么人家!何况近来在贺州出没的还是梅家那个最受宠,连某些皇子都不敢轻易与其争锋的活祖宗,他顿时一身冷汗,当即便收了手不敢再往下查了。
    又联想到前段时间曾有人看见梅劭亲自上门拜访阮庭舟,以及他嫡亲的表哥齐家三公子齐熙和对阮家姑娘的异常态度,金世成便忍不住暗自猜测:梅劭对付陈家,莫不是听齐三的意思在给阮家大姑娘出气?!
    虽为了一个女子如此大动干戈实在不是齐三的作风,且他明面上也已经斥过陈家荒唐,了结了此事,而梅劭平时瞧着也没怎么再与阮家人往来,可仔细想想,这几件事时间却是刚好都能对上的……
    金世成是个会钻营的人,又因浸淫官场多年,深谙有些事情不能看表面,因此思索一番,到底还是十分给面子地带着贺礼前来观礼了。只是原以为不过是一场小小的婚礼,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会在这里看见骁王府的大管家楚南!且这楚南,竟还冲着阮庭舟的女婿,今儿个的新郎官大喊“王爷”!
    金世成出身寻常,并不显赫,从前一直在西南之地为官,这回能接替关城坐上这贺州知府的位置,靠的是运气和一副机灵狡猾,善于投机的性子。骁王常年征战在外,金世成又极少进京,因此并未见过这传说中的大周战神,但他前阵子进京办事的时候,曾偶然与骁王府的大管家楚南有过一面之缘,中间时间隔得不久,因此印象颇深。
    这会儿在这里看到楚南,又见他红着眼睛,十分激动地冲那一身大红喜袍的青年大喊“王爷”,金世成脑袋嗡嗡响,一双绿豆眼几乎要脱框掉出来了!
    这阮家女婿,不是姓凌吗?还有那骁王楚巽,不说早就战死在白云山了吗?!
    看着带着十来个随从,正强行拨开观礼人群要往大堂里冲,却被院子里梅劭的手下拦住了的楚南,凌珣原本难得透出笑意,带着几许喜色的眼睛猛地一眯,飞过了几抹凌厉骇人的寒气。
    他没有搭理外头的闹声,只在阮庭舟猛然发沉的脸色,崔氏惊愕不解的疑问,以及众人惊诧的议论声中,握住了一旁小姑娘正欲抬起的小手。
    “凌,凌大哥,外头是谁啊?”红盖头挡住了阿茶的视线,她看不见外面的场景,但听着周围宾客们嘈杂的声音,下意识便有些不安地想要掀起盖头看一看。
    “别动,这盖头,你自己掀不吉利。”清冽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地说着,好听得紧,“一会儿进了洞房,我来。”
    见他语气淡然沉稳,阿茶的心也一下子安定了,但到底因外头的闹声与方才那句“这亲不能成”有些不高兴,便轻轻挠了一下青年的手背,小声嘟囔道:“那这人是怎么回事?凌大哥莫不是在外头欠下什么桃花债,叫人找上门了吧?”
    “……胡说。”凌珣满心的杀意顿时一滞,有些无奈地捏了捏她的手心,这才低声道,“晚点再与你解释,至于这些人,不用搭理,阿绍知道该怎么处理。”
    阿茶没吭声。
    凌珣心中微紧,又道:“今日是我们成亲的大喜之日,我不会叫任何人破坏咱们的婚礼。至于那件事,我原就打算成亲之后与你坦白的。阿茶……你信我吗?”
    因眼前看不见,听觉便更灵敏了些,是以这会儿外头虽吵闹,可阿茶还是听出了青年声音中隐隐的紧张之意。
    他素来从容镇定,面对老虎野猪都面不改色,何时有过这样不安的时候,阿茶心头一软,顿时便舍不得吓他了。
    “信的。”他对她的珍视呵护她看的一清二楚,怎么会因为这一点点风波就疑他呢?至于他瞒着她的那些事情……她想一定有他不说的理由。
    阿茶毫不犹豫的回答让凌珣心头一松,但她的反应其实也在他的预期内——小姑娘素来明理懂事,最是讲道理了,且她心宽善良,只要不犯了她的忌讳,她都不会太过计较的。反而是小姑娘她爹……才是大问题。
    凌珣垂眸暗叹,一时都不敢去看座上的泰山大人是什么表情。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放肆!你们知道我是谁吗?那里头的新郎官是我们家王爷!大周的战神骁——”
    梅劭带来的人不多,但都是高手,凌珣不愿婚礼上出现半点意外,因此才叫他提前布置了这些人。原只是以防万一,没想到这万一竟真的出现了。想着此事背后的种种可能性,凌珣眸子不动,面色无波,下颌却紧紧绷了起来。
    叶绍一看他这表情心头就无法自控地突突直跳。上回他哥露出这样看似平静的表情,还是在听闻贵妃娘娘执意入宫之时。那时他做了什么来着?哦,当场斩杀了传旨的公公,拆了一整座院子,还带着一小队黑狼卫连夜突袭了狄戎大营,一口气斩狄戎将军两名,狄戎士兵数千,方才平息了怒火。
    可这会儿不是在战场上,没那么人命给他泻火啊!
    得亏提早做了安排没有叫这些人冲到大堂上来,要不估计现在就得出人命!叶绍心中暗骂了一声唯一有可能泄露风声的齐三王八蛋,又见那楚南与他带来的人都已经被堵住嘴巴带下去了,这才伸手捏了捏一旁正黑着脸欲上前找凌珣问个明白的月牙,小声道:“别闹了,看哥哥的。”
    手心传来的酥麻感叫少女一下子顿住了,这可是他第一次主动碰自己!月牙眼睛一亮,小脸一红,顿时便点点头安静了下来。
    看着难得露出女儿家娇态的月牙,叶绍目光微闪,心中有一瞬的抽痛,但很快便压了下去,他往前一步拍了拍掌,带着漂亮从容的笑容高声安抚道:“不过是几个宵小之辈想趁机捣乱罢了,府上已经处理好,众位不必在意。咱们这接下来,该送入洞房了是不是!”
    “是!洞房!送入洞房咯!”一旁的财宝等人赶忙附和起来。因怕自己身份太过显眼会给凌珣招来麻烦,梅劭今儿个并未出现在大堂上观礼,只派了财宝前来。财宝是知道凌珣真实身份的,这会儿也是心头直跳,暗想要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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