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误会了,奴婢并非是这个意思,只是长公主……”
    雪雁心下凛然,暗惊自己竟轻敌了,但她不是没见过风浪的人,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可阿茶却并没有给她说太多的机会,听到这,一个利落起身便状似害怕地冲她行了个礼:“长公主?我出身不高,见识不多,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常吃的豆渣饼郡主竟是不能吃的,还请雪雁姐姐快劝劝郡主,否则长公主知道此事怪罪下来,我可担待不起呀!”
    雪雁大惊要避开,可阿茶动作利落得很,竟叫她生生受了这一礼。
    “奴婢不敢!”雪雁并非张狂没脑子的人,不过是瞧阿茶性格软绵又不懂规矩,因此才心生轻视罢了。这会儿发现阿茶并不是自己想象得那般弱,当即便屈身跪了下来。
    阿茶出身再低也是已经得到皇上承认的骁王妃,不管是为了什么,她一个小小婢女竟叫堂堂一府王妃给她行大礼,此事一旦传出去,她必然要背上一个狂妄悖逆的恶名,同时还会牵连主家,叫主子也跟着受累——毕竟奴仆在外的言行,代表着主家的规矩与教养,而长公主素来最厌不知本分,影响郡主名声之人,到时必然不能轻饶于她。
    雪雁跪在地上,面色惶恐,心中却是又惊又怒,恨得不行。
    果然是无知村妇!都是做了王妃的人了,竟还跟个低贱的村姑一样,对着她一个丫鬟也行得下礼!这样做纵然能叫她讨不着好,可她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堂堂王妃竟叫一个丫鬟压制,传出去外人只会更瞧不起她,更觉得她配不上骁王!
    一旁的雪玉见此也是面色微变,顾不得劝已经自顾自吃上了的顾花桐,也跟着跪了下来:“雪雁一心为郡主,一时着急才言辞不当冒犯了王妃,还请王妃恕罪。”
    和带着些锋芒的雪雁不同,她生得温婉文静,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很容易叫人心生好感。她方才就屡屡想打断雪雁的话,但一直没找到机会,因此阿茶对她还算有几分好感,刚想开口叫她起来,外头突然大步走进来一人。
    “恕罪?哟,这是发生什么事了?”粉紫色长袍,周身佩玉环绕,叮咚作响,不是梅劭却还有谁呢?
    “梅公子,是郡主闻到了豆渣饼的味道想吃,这位雪雁姐姐不让,说是这豆渣饼乃穷苦人家才吃的粗糙东西,郡主肠胃不好吃不得,王妃正为此感到抱歉呢。”说话的是立在一旁的白兰,她性子聪慧,口齿伶俐,一句话便将方才之事说了个明白。
    梅劭出身勋贵,见惯了这些弯弯道道,哪里会不知道雪雁是怎么想的,当即便眉头一皱,冷声斥道:“胡说八道!这豆渣饼味道极好,小爷近来常吃,难不成我也是穷苦人家的娃?!”
    梅劭可是京中一霸,熟知他脾气的人都是不敢轻易叫他不高兴的,雪雁面色一白,眼中已有泪光:“奴婢不敢!奴婢知错!”
    雪玉也忙道:“奴婢们见识浅薄,雪雁也是紧张郡主,因此才大惊小怪了些,并非是刻意冒犯王妃的,还求王妃恕罪。”
    月牙面色犹有不忿,下巴一抬便要说什么,却被阿茶拉住了。
    “既,既是误会,说开便好了,二位快起来吧。”阿茶有些无措似的摆了摆手。
    小姑娘心里自然还是不舒服的,但她知道这一切才刚刚开始,进京之后雪雁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多,今日这样的情况也会越来越多,她必须要学会适应。换个角度想,雪雁也算是提早帮她熟悉未来生活了。
    想到这,她心中更平静了些,又问梅劭,“梅公子是来找夫君的?”
    “嫂子往后叫我小九便是,你叫叶绍那小子都叫名字,对我却用公子之称,这可不行,我们俩都是表哥的弟弟呢!”梅劭这话极显亲近,两个雪听着心中一时都是惊异不已。
    梅劭面上看似温和,其实与他相熟的人都知道,他性格狂傲浪荡,极少有人能真正被他看在眼里,这小官之女出身的骁王妃……他却主动要她叫自己一声“小九”?
    他家中几个嫡亲的堂哥堂姐都被他威逼着叫九爷呢!
    阿茶也有些讶异,从一开始她就知道梅劭与叶绍不同,哪怕他们俩对凌珣都是一样敬畏,也一样都叫她嫂子,可她知道,他们心底对她的态度却是不一样的。
    或许因为叶绍是救死扶伤的大夫,又常年与凌珣行军在外,遇到过各种各样的人,看到过各种各样的事,所以他看她和月牙的时候眼神是平等自然的,并不会因自己出身高贵便与她们有所隔阂,与她们相处时,更多更在意的也是她们这个人的本身。
    真心换真心,他发自内心将她当嫂子,她自然也能将他看做亲弟。
    可梅劭却不同,这个不同并不是说梅劭讨厌她或是看不起她,而是一种阶级差异造成的自然反应——他也是敬重她的,但这仅仅只是因为她是凌珣喜欢的人。若凌珣喜欢的是其他姑娘,他也一样会敬重她,待她和善。这与这个人是不是她,没有关系。
    在梅劭眼里,她更多是作为凌珣的附属品存在,而非一个独立的人——这正是世上大部分男子对待女子的态度,也是世道对女子苛刻的原因。
    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阿茶对梅劭才比对叶绍多了几分客气与生疏。梅劭对此一直也没太在意,足可见他在意的只是凌珣的态度,而非她的,只是这会儿他的态度怎么突然变得亲近起来了呢?
    阿茶想了想没想明白,也就不想了,不管为了什么,梅劭这么做显然都是在给她撑腰,她自然不会拂了他的好意。
    “你年纪比我大,我可不敢托大,不若叫你阿九如何?”
    “行,听嫂子的。”见她没有矫情推脱,很利落就应了,梅劭挑眉,想着方才在门口看到她对雪雁步步紧逼的样子,眼中笑意更深,也爽快地摆了一下手。
    他先前一直以为表哥是看上了这小嫂子的美貌,毕竟她性格娇软胆儿也小,并不见其他出彩的地方。那时他虽看在凌珣的面子上对她客气,但心中是有些不以为然的,毕竟京城里暗流汹涌,表哥又是备受世人瞩目的大周骁王,这样一个单纯软弱,又没什么见识的下乡姑娘,如何能帮他撑起偌大的骁王府呢?
    如今看来,倒是他小瞧人家了。
    不过这是好事,她厉害些,他表哥就能轻松些不是?梅劭因此心情不错,对阿茶也多了几分正视。见两个雪还跪在地上,便漫不经心道:“嫂子大度不怪罪你们,还不赶紧谢过?”
    第106章
    雪雁强忍着心中的不忿与雪玉一起向阿茶道了谢。
    到底是顾花桐贴身伺候的大丫鬟,阿茶哪里能真因为这点子小事儿就与她们过不去,自然是客客气气地叫她们起来了。
    强撑着精神说了这许久的话,她身子越发疲累,笑都没甚力气了,因此瞧着越发娇弱,雪雁瞧在心里,越发气怒,暗道这人竟这般会装!
    阿茶却并未再搭理她。阮庭舟不在的那些年里,她与姥姥相依为命,没少遇到恃强凌弱的人,也没少与他们对掐,她早就学会不去在意无关紧要之人对自己的喜恶与评价了。
    “小花儿,你这都吃了几块了?”梅劭的话叫大家的视线都下意识落在了默默无声的顾花桐身上。
    “事,事块。”少女头也没抬,鼓鼓的腮帮子一动一动,像只小老鼠。
    梅劭哭笑不得,见她吃得满嘴渣,便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小花猫,来,擦擦嘴。”
    顾花桐显然很习惯他的伺候,不仅没有躲开反而抬起下巴凑了过去,梅劭的眼神不自知变得柔软,看似粗鲁实则轻柔地替她擦干净嘴上的饼渣,这才笑道,“好了。”
    就算是嫡亲的表兄妹,这样的行为也过于亲近了,但梅劭霸道,顾花桐又异于常人,倒也无人敢说什么。
    顾花桐秀气地砸吧了一下嘴,仍觉意犹未尽,又朝一旁的碟子伸出手,梅劭忙制止了她:“方才吃过早饭了吧?这些先放着,等晚点饿了再吃,否则该积食了。”
    顾花桐低头摸了摸自己确实已经鼓出来的肚子,又恋恋不舍地看了碟中剩下的豆渣饼一眼,这才不怎么情愿地点了一下头。
    没想到素来吊儿郎当的梅劭竟还有这般温柔体贴的时候,阿茶暗自惊奇,笑道:“梅……阿九可吃过早饭了?”
    “还没,一早府里来人,出去了一趟。”梅劭说着觉得有些饿,顺手拿起一块豆渣饼就要往嘴里塞,结果被人半道拦截了。
    “我的!”顾花桐凑过去便“嗷呜”一声叼走了梅劭手中那块豆渣饼,而后一把抄起桌上的碟子紧紧护在了怀里,“窝的!”
    她一边咀嚼一边怒视梅劭,白玉般剔透的小脸紧紧绷了起来,眼神儿警惕又委屈。方才明明说过要给她留着晚点吃的!
    梅劭:“……”
    月牙见此乐了,忍不住哄道:“郡主太可爱了,来来,你喜欢吃豆渣饼是不是?我知道哪里能找到更多,我带你去拿呀?”
    顾花桐眼睛一亮,努力咽下口中的东西,略带迟疑地看着月牙:“不认识你。”
    月牙笑眯眯道:“没关系,一会儿就认识了,我叫月牙,是你王妃姐姐的姐姐。”
    王妃姐姐的姐姐?顾花桐偏头想了想,眼神有些迷茫。
    梅劭这时已回神,见此摇摇头无奈道:“小没良心的,还是这么护食。”
    顾花桐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梅哥哥怀!”
    见她还记恨上了,梅劭哭笑不得,拍拍她的脑袋哄道:“好好好,梅哥哥错了,这些都给咱们小花儿留着,谁也不许吃,行了吧?”
    顾花桐这才肃着小脸,满意地“嗯”了一声。
    ——————
    顾花桐吃饱之后又记起了“阿巽哥哥”,月牙不愿叫她缠着凌珣,便用“更多好吃的”哄着她离去了。她一走,梅劭自然也不会多待,紧跟着走了。
    终于能休息了,阿茶扶着酸。软的腰。肢回到里屋躺下,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两个白是阿茶的陪嫁丫鬟,自是阿茶走到哪跟到哪的。虽凌珣和阿茶都不喜她们离得太近,但昨晚屋里发生了什么事,两人大致还是知道的,因此等阿茶躺下之后,白兰便道:“姑娘好好休息,我和白叶在外头守着,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了。”
    阿茶先是随口应了一声,待反应过来,顿时闹了个大脸红,将脑袋往枕头里一埋便装死不动了。
    白兰忍着笑退了出去。
    这厢阿茶在羞窘中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那厢,凌珣也终于挨完棍子了。
    看着叫他狠抽了一顿却仍身姿笔挺不见太多狼狈之色的青年,耗尽了全部力气,这会儿只能靠在树下大力喘气的阮庭舟:“……”
    面上的笑容再也忍不住崩裂成渣,他咬牙接过青年递来的茶水,带了些怒意地一口饮尽,这才气息不稳地问道:“疼不?”
    “挺疼的。”凌珣在他身边坐下,卷起袖子给他看了看胳膊。
    青紫的棍痕叫阮庭舟心头的恶气终于散了出来,他微微挑眉,一下子恢复成温润斯文的模样,眼带笑意地叹气道:“瞧我,下手竟这般不知轻重,回头叫长明去买些膏药给你。”
    凌珣抬头看他,有些无奈地扯了一下唇:“岳父不必费心,膏药我自己那里有,阿绍从前给的。”
    “行,今日辛苦了,快回去洗个澡擦上吧。”阮庭舟笑得温和极了,“啊,对了,阿茶胆儿小,别叫她看见这些,吓到她就不好了。”
    凌珣眼皮抽了抽。
    这老泰山实在太狠了,被棍子抽。出来的淤痕消得慢,即便有叶绍的化瘀膏在,没个三五天也消不了,这是要刚开荤的他重新做回和尚呢!
    也就是看在心爱的小媳妇面上了,换个人,脾气不怎么好的王爷早就将他骨头都拆没了!
    暗暗摇了一下头,凌珣朝笑容越发温和的阮庭舟拱拱手,走了。
    阮庭舟并没有拦他,福安郡主心智异于常人之事他早知道,凌珣与她并无私情他也知道,之所以抽他,不过是心疼女儿彻底被狼崽子叼走罢了。当然这里头也有警告的意思——处理好仰慕你的那些女人,若是胆敢叫阿茶因此吃委屈,等着挨抽吧!
    ——————
    刚穿过连接两府的大门,便看见梅劭正陪着顾花桐在不远处的葡萄藤架下玩秋千,凌珣挑眉,转身就欲换个方向,只是还没动,月牙已经从一旁的小竹林里蹿了出来。
    “妹夫,别走这条道,走前头大门去!”
    凌珣转头看她:“嗯?”
    “郡主一早就吵着要找你呢,我和梅公子好不容易才哄好她,你换条道回屋吧,别被她看见了,不然定要被缠住的。”顾花桐性子很可爱,但阿茶才是她妹妹,月牙自然不希望凌珣与顾花桐有太多接触——哪怕顾花桐心智如孩童。
    “她去找阿茶了?”凌珣一听便拧了眉。
    月牙点头,想了想又将雪雁之事原原本本告诉了他。她并不是喜欢乱嚼舌根的人,只阿茶是因做了凌珣的妻子才受的这些委屈,凌珣应该知道。
    “阿茶性子淡泊,向往平凡安稳的生活,你高高在上的身份纵然能叫她立于人端,尊贵显赫,可其中的困难艰辛也绝对不会少。若非真心喜欢你,她必然不会选择这条路,你可得好好护着她。”
    凌珣听完之后面色已冷冽成霜,他淡淡点头,扔下一句“我会”便一个点足翻身跃上屋顶,如清风一般踏檐而去了。
    “这,这么厉害?!”月牙看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用手合上下巴,摇头晃头地朝叶绍的屋子跑去了。
    而不远处,吃饱喝足了玩得正开心的顾花桐并未发现她的阿巽哥哥已经从她头顶飞走了,倒是候在一旁的两个雪将一切尽收眼底。
    “姐姐?”梅劭和顾花桐离得有些距离,雪雁不怕他们听到自己说话,便用手肘轻轻推了推身边仍抬头高望,眸中带着痴意的雪玉。
    雪玉回神,对上雪雁打趣的眼神,一下子红了脸。她忙垂下头,小声嚅嗫道:“怎,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一想到方才的事情就忍不住替姐姐觉得不平罢了。”雪雁说着便不忿地咬了一下唇,“虽然骁王很可怕,我不知道姐姐喜欢他哪里,可他怎么说都是勋贵出身,如今又贵为王爷,怎么就想不开娶了这样一个身份低微,无德无能的女子为妻呢!姐姐温柔知礼,又会琴棋书画,可不比这野丫头好多了……”
    “莫要胡说!”雪玉脸色微变,忙压低声音打断了她的话,“这话若是叫旁人听去……”
    “放心吧,我就是私下与姐姐一说,哪里会叫别人听到,我可不傻的。”
    “你……罢了,我总会护着你的。”雪玉无奈,只得摇摇头叹了一声。
    “嗯,我知姐姐待我最好了。”雪雁漂亮的桃花眼弯了起来,而后又敛了笑意低声道,“我也会对姐姐好的,我一定会帮你达成心愿。”
    “如何达成?王爷……”雪玉眸子微动,许久才忍不住了似的,低低叹了一声,“怕连我是谁都记不得呢。罢了,本就是一厢情愿,痴心妄想,往后不必再提。阿雁也记住,千万莫要步我的后尘,我们这样的身份,没有资格……”
    她摇摇头,目光落寞,没有再说下去。
    “怎就是痴心妄想!怎就没有资格了!若王爷能娶郡主为妃,姐姐作为郡主的陪嫁丫鬟,自有能得偿所愿的机会!毕竟郡主不知事,为了笼络住王爷的心,长公主必然要亲赐侍妾给王爷的。姐姐温柔体贴,又对郡主忠心耿耿,哪里还有比你更好的人选?说来都怪这阮氏!若非她横插一脚坏了郡主和王爷的婚事,姐姐也不必这般伤心难过了……”雪雁轻声嘟囔,想到方才在阿茶处吃的瘪,心中越发恼恨了起来。
    但她不是蠢人,因此心中再恨面上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暗自道:且看日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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