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您回来了?”
    身后突然响起的问安声叫苏泠回过了神,她转头,见凌珣气息冷冽地大步而来,忙退避到一旁低头行礼:“王爷。”
    凌珣脚下生风,走得很快,路过她身边时才稍稍顿了一下:“王妃呢?”
    “王妃正在屋里看账本,听闻陈默管家时有写札记的习惯,便吩咐属下去取了来。”他面无表情,身上寒意冻人,与先前出门时的平和大相径庭,苏泠看在眼中,心里不由有些担忧。
    莫非是叶公子那边情况不好?
    凌珣看了她手中的红木箱子一眼,没再说什么,点点头径自往主院去了。
    苏泠拧眉,快步跟上。她曾得叶绍救命之恩,心中难免挂念,只是凌珣眼看着心情很不好,她并不敢多问。
    主院很快便到了,想着媳妇儿甜美可爱的笑容,凌珣心头沉重的郁气稍稍散了些。他在院门口顿了一下脚步,努力缓了缓神色,这才抬脚往院子里走去。谁料刚走了几步,便听得主屋里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叫:“奴婢不知自己做错了哪里,竟惹得王妃大怒要打我!莫非只是因王爷喜爱我的容貌,王妃就容不下奴婢了吗?您这般善妒,岂是贤妻所为!”
    苏泠猛地抬头看向凌珣,然只是看了一眼便心下一颤不敢再看了。
    屋里阿茶都要被楚碧气笑了。她看着眼前这声情并茂地给她讲了一个“青梅竹马,互许白头,奈何身份有别,只能两地相思”的恶俗故事的女子,心中只觉得匪夷所思,这楚碧莫非有病?这么荒谬的事情,她真觉得她会信?还是说她的目的只是为了恶心她?如果是这样,那她确实是成功了。
    “继续掌嘴。”
    桂嬷嬷说过,要想管好一个家,首要任务是树立起自己的威信,管好府中的下人。对于这等以下犯上的刁奴,不可太过仁慈,否则只会叫底下其他人也跟着生出异心来。阿茶虽心软善良,可却也不是包子,见这楚碧还要装模作样恶心自己,当即便“碰”地一声放下手中的茶杯,冷声道。
    方才白叶动作太快,楚碧没躲开,生生挨了一个巴掌,这会儿脸蛋还红着呢,见白叶还要打她,顿时又惊又怒地尖声叫道:“你敢!王妃就不怕王爷知道……”
    她说着便要往外跑,谁料刚走了两步就感受到一阵寒意刺骨的冷意,紧接着便觉得心口尖锐地一痛,整个人飞了出去。
    玉盘瓷碗的碎裂声响起,她也重重砸在了地上,口角呕出腥浓的鲜血来。
    “谁给你的狗胆竟敢对王妃如此放肆!”
    听着这冷厉如刃,怒气勃然的声音,楚碧顿时面色煞白,眼前阵阵晕眩。她又惊又骇,只觉得自己快要痛死过去了,然到底更害怕叫凌珣厌恶,便强撑着一口气,哀哀地唤道:“王……王爷……”
    她面色苍白,唇角带血,眼中含泪,害怕又委屈地看着面色阴冷的凌珣,整个人抖得如同风中柳絮,柔弱又可怜,叫人看着心中十分不忍。
    但谁会去怜惜一个有心给自己夫君做小老婆的人呢?阿茶抿了抿唇,到底是移开视线看向了凌珣。
    青年面无表情,下颌紧绷,眼神锐利冰冷,叫人见之生寒,显然是对这楚碧没有半点怜惜的,阿茶心中的怒意散去了大半,但仍有些不舒服,只是总不好叫外人看笑话,便起身走到他身边,淡淡道:“王爷回来啦?”
    知道她是不高兴了,凌珣眼中怒色更重,但他没有再看向楚碧,只握住阿茶的手,放缓语气“嗯”了一声,道:“莫要生气,丫鬟不听话,发卖了便是。”
    楚碧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尖叫了一声:“王爷!”
    哥哥明明说过她生得这般貌美,王爷定会喜欢她,收她做妾的!可他不仅毫不怜惜她,竟还想要发卖自己?这怎么可能!
    “王爷饶命……王爷!”楚碧吓得涕泪满脸,挣扎着爬起来便呜咽着求道,“奴婢,奴婢是楚碧呀!您不认得我了吗?奴婢的娘是您的奶娘吴嬷嬷啊!还有哥哥……王爷,奴婢的哥哥是楚南……”
    “就是那个认不清楚自己身份,妄图做本王的主的楚南?”凌珣闻言面色更冷,他回头看了苏泠一眼,声音里没有半分温度,“看在吴氏曾喂养过本王的份上留着他们一命,发卖西陲。”
    他们?这是要把他们一家人全都撵走?!
    “王爷!王爷您不能这么无情啊!我娘是您的乳母啊!您不能因为她老人家已经过世了就这般残忍地对待我们兄妹——唔唔唔!”楚碧是真的慌了,强压下心头的剧痛便要爬过来抱凌珣的腿,只是才刚动了两下,便被苏泠叫进来的两个婆子堵住嘴巴拖了出去。
    屋里终于安静了下来,只是气氛却沉沉的很是压抑,苏泠面色凝重,忙跪下请罪:“苏泠办事不利,请王爷王妃降罪。”
    楚南近几年心气越发的高,他媳妇和妹妹也跟着膨胀得厉害,隐隐有将王府当自己家的意思。她和陈默看在眼中,直觉不妥,曾出言提醒过好多次,没想到却被视为别有用心,久而久之便也不再说了。
    至于其他……虽然王爷自来更亲近她婆婆,但楚南的娘是王爷的乳母,两人之间的情分也是不可小看的。再者楚南到底是凌珣亲点的大管家,又并未真的做出什么渎职贪污或是其他祸害王府的事情,因此她和陈默也不能对他们一家人做什么,只能等王爷回来再请他亲自处理,谁料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出了这档子事儿。
    苏泠目光冷冽,不过是个丫鬟,却将自己当成了主子,还敢指责王妃攀附王爷,这楚碧真是被楚南养废了,莫怪方才出门接迎王爷的时候她没有出现,想来是在屋里梳妆打扮呢!
    凌珣这会儿哪有心思管她?头也没抬便冷声道:“出去。”
    苏泠不敢再多说,忙无声地行了个礼退下了。
    凌珣冷厉的目光又扫向两个白。白叶叫他方才那凶残的一脚吓得心里直抽气,一见他朝自己看来,顿时双腿直哆嗦,拉着白兰便逃也似的跑了。
    凌珣这般生气,白兰本有些担忧,但思及他对阿茶的疼宠,便也就放了心,迈着同样有些虚软的脚步和妹妹一同走了。
    屋里终于只剩下了夫妻两人。
    虽知道被人喜欢不是他的错,可想到楚碧方才那些暧昧的话,阿茶心中到底有些不舒坦,径自转过身便往里屋走去。只是没想到刚转身便被人一把搂住腰箍进了怀里,正欲挣扎,耳边突然响起了青年沉沉的声音:“老侯爷说……阿绍若是醒来,便只有最多三个月的寿命了。”
    阿茶顿时脑袋一嗡,整个人傻住了。
    ——————
    叶绍是为了救凌珣才出事的。
    白云山之战后凌珣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叶绍花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尝遍百草,耗尽心力,这才险险地将他从鬼门关里拖了回来。可他自己却在这个过程中误食了一种罕见的慢性毒草,坏了身子。那种慢性毒草没有解药,它会一点一点蚕食中毒者的五脏六腑,叫人在一年之内渐渐衰败而亡。
    老永安侯说,如今他陷入了类似假死的沉睡中,毒素无法扩散,可一旦将他从沉睡中唤醒,那积累了许久的毒素便会以比从前快上许多倍的速度蔓延至全身,届时便是大罗金仙下凡也救不了他了。
    “老侯爷决定让阿绍继续沉睡下去。”
    此刻的凌珣面上已经没有冷意,他低头看着阿茶,语气很轻也很沉,带着叫人鼻酸的涩意。
    阿茶这时才从不可置信中回过神,她颤抖着握住凌珣的大手,眼泪刷地一下子流了下来:“没,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难道为了保住他的性命,要叫他就这样无知无觉地躺上一辈子?对于爱跳爱闹的叶绍来说,这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凌珣没有说话,他还记得老永安侯老泪纵横地说自己无能为力时的样子,那沉痛绝望的样子如同烙印一般刻在了他脑中,这一辈子怕都不会再散去。又想到若非老爷子太过伤心不慎漏了痕迹,自己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叶绍中毒的缘由,他心中便愈发沉闷。
    “不,我不信……阿绍这般好的人……”阿茶说着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她猛地捂住自己的脸,眼泪决堤般汹涌而下。
    莫怪他明明喜欢月牙姐姐却死活都不肯承认……
    凌珣低头为她擦泪,他的手微微有些发抖,可许是从前经受过太多这样的事情,他面上却十分平静:“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我会想办法救他的。”
    那是他的弟弟,为了救他连自己性命都不要的弟弟,他绝对不会让他像个废人一样在床上躺一辈子,他会救醒他,不计一切代价。
    阿茶连连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勉强控制住情绪,可一想到月牙,她又心头钝痛,几乎喘不过气来。
    “可是月牙姐姐……月牙姐姐怎么办?她一直在等阿绍,如今……如今……”小姑娘浑身发抖,几乎不敢想象月牙知道此事后会是何等伤心。
    凌珣沉默,半晌才低声道:“派人叫她过来一趟吧。”
    阿茶一下子就慌了:“不!不能告诉她!厉之哥哥,她会受不住——”
    “阿茶,她有权知道。”
    阿茶想反驳,可最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揪紧凌珣的衣裳,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凌珣紧紧抱着她,心头像是灌了铅似的沉。
    第116章
    方才还是明媚炙热的艳阳天,眨眼便乌云滚滚下起了倾盆大雨。
    雷声隆隆作响,伴随着骇人的闪电,发怒似的吼叫着。豆大的雨滴从天而落,重重地打在窗外花坛里的娇花嫩叶上,落了满地狼藉。
    夏雨总是这般说来就来,不给人半点儿准备,就如同生活里的某些意外一般,令人猝不及防。
    阿茶静静地坐在窗前,看着外头细密的雨幕,心情如同泥地里的残花落叶,低进了尘埃里。
    凌珣被陈默请走了,仿佛是什么重要的故友来访,凌珣一听便立即赶去了书房。
    按理这日下午夫妻俩应该要先去定国公府走一趟的,只是叶绍之事一出,二人哪里还有心思出门呢?且定国公虽是凌珣的祖父,但从未尽过祖父之责,那定国公夫人更是与凌珣不睦,凌珣自来与他们不亲,便也就更加无所谓了。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这场大雨来得还挺及时的,至少有了“雨天不宜出行”的借口,不会被人诟病。
    正想着,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阿茶猛然回神,一时竟不敢回头去看。
    “小女月牙,拜见王妃娘娘!”
    听着少女爽朗快活的声音,阿茶鼻尖一酸,蓦地红了眼。
    “嗯?王妃娘娘怎么不理人?”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榻上小姑娘的回答,月牙心中奇怪,也不闹了,跑过去往她身边一坐便搂住了她的肩,“这么急匆匆地叫我过来,莫非是想我……你眼睛怎么红了?!”
    “我……”阿茶喉咙酸胀,说不出话来。
    “你……”突然被小姑娘紧紧抱住,随即肩膀上传来阵阵滚烫,月牙一下子就慌了,忙拍着小姑娘的背,一叠声儿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你莫要吓我呀!是,是不是凌大哥欺负你了?你告诉我,姐姐替你收拾他去!”
    阿茶只觉得心疼难抑。
    这么好的月牙,为什么上天不能善待她呢?
    哄了许久也不见阿茶停下来,从未见过她哭得这样厉害的月牙坐不住了:“我去找他!”
    “姐姐!”阿茶这才哑着声音拉住了她。她咬着唇,连着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
    事已至此,哭有什么用呢?想法子帮她的姐姐解决问题才是最重要的。
    这么想着,阿茶便彻底缓过来了。
    月牙这才松了口气,掏出帕子替她擦去眼泪,明媚的脸上满是担忧:“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叫人欺负,受委屈了?”
    阿茶摇摇头,伸手握住月牙的手,许久才艰涩地说道:“方才……厉之哥哥去永安侯府了。”
    月牙一下子就愣住了。看着阿茶通红的眼睛,想着她话中的意思,少女红润的脸色渐渐地白了:“你……”
    她忽然往后缩了一下,强笑道,“什么意思啊?啊对了,我还有点事儿……得,得先走了,明儿再来看你吧……”
    阿茶的眼泪又涌上来了,她强压下鼻尖的酸楚,狠下心拉住了月牙,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月牙听完之后僵坐在那里,久久没有言语。
    方才还活力满满笑声朗朗的少女仿佛一下子叫人抽去了生命力,剩下的是无尽的哀凉还有茫然。
    阿茶心疼极了,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任何言语在这样的事情面前都是苍白的。
    “阿茶……”许久之后,月牙终于说话了,明明是炎热的夏日,她的指尖却冰冷如雪,“我想见老永安侯一面,你……能帮我安排吗?”
    ——————
    看着月牙乘坐的轿子慢慢消失在门外,阿茶这才转过身,慢慢地往主院走。
    天已经放晴,乌云退去,阳光重新洒落大地,炙热依旧。不看湿漉漉的大地,不看花园里的狼藉,只看这天,便会觉得方才那场倾盆大雨仿佛不过是一场幻觉。
    它来的突兀,走的也潇洒。阿茶多希望叶绍身上的毒也能像它一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姑娘,小心前方的水坑。”两个白方才就在外间候着,自然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们对叶绍不熟,但与月牙关系很好,因此这会儿也十分忧心,面上带着肃然。
    阿茶回神,“嗯”了一声,只是才刚转过身,便见不远处假山旁的小道上,凌珣和一坐着轮椅的男子缓缓而来。
    那男子约莫二十三四岁,皮肤白皙,容貌俊雅,周身的气质却十分阴郁,叫人看着有些压抑。他穿着灰褐色衣袍,坐在一把檀木轮椅上,腿上盖着玄色竹纹披风,正自己转动轮椅往前走。
    凌珣与他并排而行,并没有出手相助。
    想来这便是陈默口中那个“时公子”了。
    能得凌珣亲自相送,这时公子与他的关系必然不一般,阿茶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郁气,带着两个白朝二人缓步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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