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离后,扰人的余热久未消散,一直缠绵至仲秋。满园玫瑰成片凋谢,只余细长青j上坠着几片孤零的窄叶。
    晨间,清透的阳光拂过将将苏醒的矮玫瑰丛,穿透厚落地玻璃窗,柔和的金亮光线自悬垂的蓝色窗帘下方一角悄悄钻入屋内,照亮了地板上铺着的一小块灰色地毯。
    窗帘正对的床上躺着两人,一梦一醒,醒着的是你。
    你醒了已有几小时,看着泄入屋内的那一小缕金色阳光逐渐褪去朝霞的金红,变得越发透彻明亮,估摸时间应已过九点了。
    几月下来,小猫的睡眠状态已养好许多,从白天时不时小憩一会儿又骤然惊醒到如今已经能连续安稳地睡上五六个小时,偶尔还会出现这般睡过头的情况。
    他睡觉时呼吸声低不可闻,四肢缠着你身上,除了不会呼噜出声,看起来就像只抱着玩具熟睡的大猫。
    可他虽然安静,睡姿却实在教人不敢恭维。
    譬如今日,你醒时不及六点,这般昏昏沉沉醒过来再无法入睡的情况实属少见,再遇上他睡过头的情况更是罕有。
    你醒来时面朝着他的方向侧躺着,墙上壁灯光线昏黄微弱,刚好照清床上一米宽长的地方。你睁眼时,面前柔软的枕头上空无一物,身上的被子却是高高隆起。你不甚清醒地掀开被子,低下头往异物感明显的胸前看去——
    入眼就是一颗枕在x上的乌黑猫脑袋,他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半张面颊侧贴在你胸前,露出另外小半张面容平静的脸。
    上身大半沉甸甸地压在你身上,双臂圈住你的腰,睡得似乎极为舒适,只是令你有些呼吸不畅。
    你轻轻动了下,尝试着把他压在你腰下的手抽出来,然稍挺了下身他便不舒服地细哼了声,紧接着,腰间的手缩紧一圈,胸前的脑袋一蹭一蹭,本能地寻着往软和的地方钻,整张脸都埋了进去。
    你下意识僵住动作,看着被他挤压得变形的乳肉,只得作罢。为防止他呼吸不适,你轻轻掀开被子一角搭在一旁,露出他的脸来。
    也是奇怪,你一有要把人往旁推的举动他就拧着眉心开始不舒服,但你摸着他的头发给他顺毛却一点事没有。
    细长手指穿过一头黑密弯卷的发,自头顶往下,顺毛顺到天光大亮,眼看不能再拖下去,你在他脖子后的脊骨上轻捏了一下,“阿荼,起床了,”
    怀里人身上那截骨头嶙峋清瘦,敏感得要命。平时稍捏一下他就缩着躲,床上更不必说,简直电力开关一样的存在。
    小猫缩了下脖子,听见你叫他,从被子里钻出来眯着眼给了你一个早安吻,位置都没找准,唇瓣又贴着你耳廓滑了下去,整张脸“砰”一声砸进枕头里。
    你脑中计算着时间,同他道,“今日要去祭拜我母亲,你困的话,我一个人去吧,约莫下午六点左右就能回——”
    你话未完,他猝然爬起来,摸着床边下去开始穿裤子,低着头把早上自顾自勃起的小尾巴y塞进黑色平角k里,不甚舒服地握着摆正,眼睛都只睁开一半,却嘴y道,“我醒了……”
    几个字仿佛粘在一起,低低哑哑,俨然思绪还迷糊着。
    这段日子,不知是不是错觉,你总觉得他又长高了些,前日撑墙做时他都进不来,需得提着你的腰将你腾空捞起来才能对准位置。
    你对此略感闲忧,因无人知他究竟多少岁,推也只能推个大概,总怀疑他莫不是还处在长身体的年纪。
    连带着小尾巴也跟着长,黑色内裤表面凸出个显眼的形状,已经有些勒了。
    他穿好裤子,发现你若有所思地盯着他腿间,眼睛眨也不眨,十分入神。神思瞬间就清醒了大半,随着你的视线不安地看了几眼自己的东西,却也没看出个什么来。
    不知他脑子里想到什么,小尾巴在没有任何触碰的情况下悄悄胀大了些,还躲在平角k里耀武扬威地抖了一下。
    季荼b你更清楚自己的反应,欲盖弥彰地凑过来亲你,把你望向他下身的视线挡了个严实,“早安,alice……”
    你一手撑在身后稳住身形,另一只攀在他颈后昂首回应着他,看见他睫毛颤颤,漫不经心地想:唔,可爱。
    你们鲜少出门,一月最多也就两、三次。每次你提出想出门做点什么,小猫慌得像有人要端了他的猫窝,急急忙忙黏上来亲你,不出几分钟,你就理所当然地忘记了自己本来的打算。
    但今日之事却怎么都避不开,因此你同他说这事那日他做得格外凶,好似要在你身上提前找补回什么。
    经他不懈努力,在你脖子后留下了一个与他齿形相嵌合的牙印,指腹贴上去,可感觉到皮肤表面明显不平整。
    可谓床下有多听话,床上就有干得多狠。只要你不叫停,他能一直往深处走,偏偏还一副委屈模样,要亲要抱,事后还要你打起精神安抚他不安的情绪。
    之后又逢你生理期,接连几日他状态都十分低迷,只能去新买的跑步机上发泄富余的精力。
    虽然没多大用就是了。
    吃完饭,季荼收拾完上楼,你正坐在梳妆台前化眼影。他见了,两步跨过来,走近了又蓦然放慢了动作,小心翼翼坐到你身边,好奇地看着你拿细长的眼影刷扫薄润的眼皮。
    他手还是湿的,也未擦,像是匆匆赶上来专为了看你化妆。他对你用的一些东西总是怀有非同一般的兴趣,彩妆、护肤品,甚至你买回来的头绳。
    他的脸凑得很近,尤其是彩妆的部分,你画眼线时他睫毛都扫到你手背上了,眉心微皱,满目担忧。
    你无奈地停下来,视线对上镜子的他,问道,“阿荼,你不换衣服吗?”
    他眨了下眼睛,没有回答,而是看着尖锐的眼线笔,伸手在笔尖轻轻碰了一下,指腹捻开黑色液体,水液不过两秒便g涸陷入指纹,他担心道,“会不会伤到眼睛?”
    细长软毛描过眼尾,落下一道流畅的弧线,两侧化完,你才回答他,“不会。”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仍旧没动,看着你旋开口红,却没往自己嘴上涂,而是突然扶住了他的下颌,在他唇上抹了一下。
    季荼呆愣住,动也不敢动,感受到冰润的触感擦过下唇,又见你皱了下眉,然后凑近伸出舌头舔过他的唇瓣,再把刚抹上的口红一口抿干净了。
    “淡了。”你道,仿佛没看见他耳根迅速爬上的不亚于口红的绯色,把手里这只放回盒子里,重新挑了只颜色深的。
    你刚想继续在他唇上试下色,小猫已经红着脸乖乖站起来,抱着衣服去浴室了。
    你看着他的背影,无声叹道:长大了,现在害羞起来连换衣服都不让看了。
    你化好妆,听见浴室门推开的声音,看见出来的人,不由自主地挑了下眉。
    他衣柜里的衣服款式不超过五种,连内裤都是一模一样的款,后来你把自己的衣服搬进来又替他买了几件秋装挂进去,衣柜才像个衣柜,而不是批发商的货架。
    但此时他却穿了套你没见过的西装,肃穆的黑色衬着那张脸,平添了几分稳重。他本就身材挺拔,此时腰线一g,露出底下两条长腿,惹眼得紧。
    他手里拿着漆黑的手枪,正低头把子弹一颗颗压入弹夹,而后熟练地上回弹夹,撩开西装把枪塞进了腰后。
    你看见西装外套下熟悉的黑色衬衫,忽然明白原来他身上所穿才是一套,平时只穿了件里面的衬衫在屋里晃。
    他唇上余有一点颜色浅淡的口红印,衬得唇色越发红润,你守执唇线笔,脑子里骤然浮现出一个荒唐的念头:祭拜这种事,往后推迟一天,想必母亲她并不会责怪。
    墓园坐落在a市郊区半山上,单程三个多小时。一路畅通无阻地驶入a市后,你们在高速服务区稍作休整继续前行,临近墓园刚过下午两点。
    a市多山地,道路并不平坦,但最后那段路专门铺向墓园,相b之下平直非常,是截宽阔的柏油路,倾斜往上,一眼看过去,长长一条仿佛连着天。
    山顶起了层薄雾,离墓园越近,天色越灰朦,低矮云层飘下细雨,a市秋季常见的恶劣天气。
    一路上几乎看不见人,往年还有几个人装模做样和你一道前来祭拜,如今已通通锒铛入狱,还有些说不定过上一段时间就要下去陪你母亲。
    季荼车开得快,单手扶着方向盘,右手扣着你的,不安分地把玩,显然对自己的驾驶技术十分自信。
    可你之前看他驾驶证写的根本不是他的名字,也不知从哪里做了张假证,实在让你放不下心。因这一点,你途中都没合过眼,一直盯着路。
    你看着两侧快速后退的风景,忽然望见远处薄雾里出现了一个人影。随着车辆驶近,人影逐渐清晰,相隔几十米的距离,虽看不清面容,但可见脊背挺直,步履沉缓,一身吊唁的黑色,似乎是个三四十岁的成年人。
    车子飞速向前行驶,距离越拉越近,你突然觉得有些不对——这个人走路的姿势怎么那么眼熟……
    “阿荼,”你挠了下他的掌心,道,“开慢些。”
    季荼“嗯”了声,放慢了车速,亦顺着你的视线看去。你眯着眼,在相隔十多米的时候看清了走在道路外侧的那个“三四十岁的成年人”是谁。
    中山装,细边金框眼镜,俨然是你正在托人调查的an。an面容看起来b你还小,却从骨子里透出一种和年龄不相符的成熟。
    令你想起了以前见过不要命地服用激素以保留外貌的以色侍人之辈。
    短短两月的时间,an仿佛老了十岁,并非指容貌,而是状态。面色苍白,周身透出的一股不容忽视的虚弱感,就像刚从重症监护室跑出来的病人一样。
    距离拉近至一米,你看见他缓缓抬眼,蛇一般的冷暗瞳孔直直对上了你的视线,脚步未停,转眼与你们错身而过。
    你回头追着他瘦削的背影望去,他来这里干什么?
    车载导航响起沉稳的爱男声,“前方一百米后右转即可到达目的地。”
    牵着你的手猛地收紧,又很快松开,你收回视线,扭头看向季荼。他直视着前方,嘴角紧抿,有些委屈的模样。
    你愣了下,回扣住他的五指,忍了会儿没忍住,g唇无声笑了笑。
    好酸。
    很快,你就有了“an为何来这里”的答案。
    墓园足有万平,花草木林应有尽有,此败彼盛,四季常开,若不是眼前一块块灰黑色的墓碑,仿如置身某处景区公园。
    细雨中,一个刻着“marianji”的墓碑前靠着一束包装精致的玫瑰,似刚摘下来般新鲜,花瓣饱满,颜色桃红,上面还沾着细密的水珠。
    卡罗拉玫瑰,和你手里这束为同一品种,是你母亲最喜欢的玫瑰品种。
    包装上未落署名,未书祝语,仅仅孤零零地靠在这里,像是某个过路人随手赠予。
    你看着这捧玫瑰,忽然从角落里找出了一段几乎快要被你遗忘的记忆。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远到你连自己的年纪都记不太清了。
    也是如今日这般昏暗的天气,你随父亲来此处祭拜,车辆行至一半,他接了个电话,面色凝重地提前离开了,离开前叮嘱司机结束后将你安全送回去。
    司机没有跟进墓园,你孤身穿过排排灰黑色墓碑,看见你母亲墓碑前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倾身放下了一束卡罗拉。
    时间太长,你已记不得那个男人的模样,但你记得那人雪一般白的手腕上有一串珍珠大小的红玉珠。
    你很小的时候曾在你母亲的首饰架上看见过一串相同的,后来那串珠子在你父母的一次争吵后散了满地。珍珠大小的珠子滚出门缝,咕噜咕噜滚到你脚边。
    珠子是你从未见过的材质,十五岁时你在一场拍卖会上见到,才知是母亲国家独有的玉石,产量稀少,管控严格,几乎不出口。
    那时看见的人是谁?an、还是他的亲属?
    你想着从前的事,季荼却想着另一件事,他死死盯着紧挨着你母亲墓碑旁的另一块墓碑,矮了三十厘米左右,碑面崭新,上面刻着“季清岚”三个字,在这一众陈旧得立了上十年的墓碑中醒目得刺眼。
    季荼握着伞柄的手青筋凸起,开口时声音凉b冰雨,“alice,这块墓碑是——”
    他喉头仿佛哽住,“你的吗?”这几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你分明见到了这块墓碑,却表现得如此平静,显然是已开始就知道她在这。
    可怎么样的情况下人才会在看见自己的墓碑时也表现得如此无动于衷。
    你不甚在意“嗯”了声,“如果你没出现,我现在估计已经躺在里面了”
    你拉过他紧握的拳,松开他僵y的五指,见他本就冷的表情又沉了一个度,安抚道,“别担心,我如今哪里舍得离开你。”
    他听了你的解释,表情却并没有好看到哪里去,这是他从不知道的事,如果他来晚了,岂不是……
    你望见碑前睡着一支玫瑰,拾起来折短了j别在耳后,“竟也给我送了一支吗?”
    季荼唇线抿得b伞骨还直,垂下眼,抬手把你刚别上的花拿下来,握在手里肉碎了,五指一张,飘落一地蹂躏不堪的碎花瓣。他闷声道,“不要戴这种东西。”
    你未听他用过这般不赞同的语气与你说话,不自觉昂面多看了他一会儿,他不说话,双目沉沉地看着那块碑,看起来是想把碑给掀了。
    你见他面色不愉,应道,“嗯,不戴了。”
    想了想又同他道,“阿荼,我想去一趟我继母住的地方,之前走得匆忙,落下了几样东西。”
    他这才看向你,“等会儿吗?”
    你放下手里的玫瑰束,定定看了一眼墓碑上的照片,淡淡道,“现在就走吧。”
    你以前来看她时话总是很多,念念叨叨个不停,季家的事学校的事,一股脑全抖出来。后来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季家的事便没再说了,想来她b你清楚。
    再后来一人一碑沉默地对望,中间清风穿过,半响无声。因你有一日突然明白她的的确确是离开了,祭拜也好,惦念也好,那都是你一个人的事,说出来,也只有自己听见。
    “走吧,”你拉住阿荼的手,十指紧扣,“以后不来了。”
    季荼站在风来的方向,斜举着伞罩在你头顶挡去冰凉细雨,身后墓碑静静伫立,一张与你的脸七分相似的遗像嵌入碑面,永远地定格在了那一刻。
    再见了,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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