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时候,赵兴不顾一日的奔波劳累,依旧坐在灯下耐心的等待。果不然,又是三更天的时候,周彪准时悄悄的到了房门前,报名请见。他是来听大人吩咐的,从这一点上看,他真是一个尽忠职守的人
    “你知道盐丁村吗?”赵兴询问。
    周彪立刻回答:“属下知道。”
    “那里的状况如何?”
    “富足安详。”
    “就这些吗?”
    “当然不是。”
    赵兴微微皱眉,这个人说话言简意赅,真正做到了,有问必答,却又绝不多言。
    “怎么一个不是法?”然后加了一句,详细一点说说。”
    周彪毫不犹豫的回答:“盐丁村,在我们这里特别扎眼,是别处盐场没有的,所以属下们早就上了心。”看到大人满意的点头,周彪就继续道:“整个村子被一堵围墙包围,只有一道大门联通内外,那里有专门的官吏管理,倒是房屋整齐街道干净,商户店铺一应俱全。但这些商铺却不是商人们经营的,全是由巡盐御史衙门经营,盐丁们可以足不出村,就可以在村内解决生老病死的全部问题。”
    赵兴皱眉询问:“难道他们不让盐丁出村吗?”
    周彪摇头:“那倒不是,只是不让外人出入,盐丁和他们的家属还是可以出入的。只不过需要向里面的官吏申报出外的理由,获得审批;回去之后还要禀报自己的行程经过,一旦事实与本报的情况不同,就会受到严格的惩处。手续之繁琐最终让盐丁以及其家属也懒得出来了。”
    “这倒是一个变相的集中营啊。”赵兴断言道,然后对周彪道:“你继续说。”
    “属下虽然不了解大人说的集中营是什么,但整个村子却是半军事化的管理。”
    赵兴眉毛一动,就更加仔细的聆听。
    “整个盐丁村,有人口四万,其中盐丁一万。”
    赵兴打住了他:“这样的规模已经相当一座县城了,但这样的人口比例不切合实际呀。”
    周彪回答:“这一点,大人却有所不知,因为这座盐丁村里有个规矩,只有眼下的盐丁才准许在这里居住,一旦他们不能够工作——”
    “就被送去前峰山养老?”
    周彪躬身:“大人睿智,正是如此。”
    赵兴心中一沉,但还是继续问:“你继续说盐丁村事。”
    周彪立刻继续道:“盐丁村的1万盐丁,按照巡盐御史的规划,分成十人一组,百人一协,千人一里的标准。白天做工生产,晚上军事训练,名义上是防备盗匪。”顿了一下“却是居心叵测。”
    听到这样的消息,赵兴惊讶的豁然起身:“山西巡盐御史,本来应该有盐丁一千,但从今天我的勘察来看,他已经超出了这个数目,僭越了。那么他再有这盐丁一万,他想干什么?”
    周彪躬身施礼,却不再说话。自己作为锦衣卫的责任,已经做到了,剩下的就不是归自己判断结果的职权了。
    赵兴背着手,焦躁的在房间里踱步:“有盐卒两千还不够,有暗藏着盐丁一万,其心可诛。”
    听到上司这样的断言,周彪当时默不作声,不过面色已经苍白了。
    赵兴斜着眼睛看着他,淡淡的询问:“你怕什么?难道你和他已经关系深厚了吗?难道你和他同流合污了吗?”
    听到这话,毛守义毫不犹豫的抽出了自己腰间的钢刀,直接架在了周彪的脖子上。
    周彪没有跪倒求饶,反倒自辩道:“入乡随俗,属下的百户能在这里立稳脚跟,不能不和地方有一定的妥协,收对方一些贿赂好处,帮助地方一些隐瞒,还请大人见谅。但是,原则的问题我自信还有,请大人且听我辩解。”
    示意毛守义拿开刀,赵兴道:“说。”
    周彪直言道:“巡盐御史有抓捕私盐之权,为此才有了他们自己的武装。盐丁的管理,按照朝廷的法度,更不在地方官员的管辖之列,也是巡盐御史经办。实际上大人更明白,巡盐御史已经超出了大明朝廷的管辖范围之外,独立成为一个系统。而正是这个系统之外,咱们家的锦衣卫,只能是暗中监视,连明面上的监督都没有。大人,您说让属下怎么办?”
    这一点,倒是实际情况。
    随着新的盐政改革制度之后,用国家的监督衙门御史管理盐政,盐政上的监督就没有了,越来被巡盐御史衙门独断专行。本来国家是为了控制盐业的专卖,增加国库的收入的巡盐御史衙门,现在已经适得其反,盐政成了最大的国家弊政。成了游离于政府统辖之外的一块肥肉。
    这块肥肉,是从上到下所有官员的外快,几乎到了一种不可触碰的地步。说句实在话,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真的没有能力去触碰这块巨大的利益集团。
    赵兴张开了手臂舒活了一下,其实更是让自己愤怒的心情平和一下,然后对着这个周彪道:“刚刚是我心火攻心,说的过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没有要责备你的意思,你继续说下去。”
    周彪感激地舒了一口气,然后继续禀报:“现在运城的盐丁村,已经成为了铁板一块,在别处咱们锦衣卫无孔不入,但是在这里,确实针扎不进。不瞒大人,为了探听清楚这个盐丁村的真实内幕,属下已经折损了五个兄弟了。”
    赵兴真的无语了,也可见这个锦衣卫的百户,真的做到了极限了。
    “你们的功劳我记下了,你继续说。”
    周彪收起了自己的悲哀,继续禀报道:“我不知道巡盐御史是什么想法,但是他这准军事的安排方式,却隐患极大。也就是说,上面一旦要勘察此事,他会有百般的理由推脱,而一旦上面要是用强——。”这句话其实就是在提醒赵兴:“他们不但有两千合法的盐卒,更有已经被他们彻底收买的1万盐丁。”
    然后深深的施礼:“盐之弊政,不是属下不作为,而是属下没有那个能力作为。”再一次单膝跪地:“请大人理解属下和兄弟们的难。”
    赵兴绕过桌子,亲自搀扶起他:“你不要自愧,从今天的走访来看,我已经了解了实际的状况,我已经了解了你的难处。你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是相当的尽力了,为此我很欣赏你的能力和担当。”拉起这个周彪:“锦衣卫和北镇抚司,大家都心知肚明根本就不是一个系统,如果周彪兄弟愿意到我的门下,一个千户可愿意屈就?”
    现在赵兴已经习惯了随处挖人,像周彪这样的能人,勇于做事的人,他怎么能放过?
    看着这个应该高高在上的上司,说出了这样的话,周彪想了一下,最终还是双膝跪倒:“为大人,肝脑涂地。”
    这并不是趋炎附势,而是一个真正的抉择。还是那句话,从当初锦衣卫里设立南北镇抚司开始,北镇抚司做的是皇上钦定的案子,还有那些超越所有机构的权利,虽然名义在锦衣卫的名头下,但这个衙门往往超越锦衣卫。也就是说,周彪接受了赵兴的封赏,就等于是脱离了锦衣卫,这就是一种背叛。
    赵兴很满意,因为周彪已经没了退路,自己手中又得一实干大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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