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周,林大国的案子一审开庭,唐绍仪接了漫天一起去青岛。一路上,漫天的心都在悬着,她问了好几次关于案子的一些问题,并架设了很多质问和场景,就好像模拟法庭。
    唐绍仪很有耐心,他抓着漫天的手,想把自己的温热和力量渡给她,让她不用那么担心。他的指尖摩挲着漫天的指腹,柔软,轻盈,修长,娇嫩的手,让他有些迷醉。
    其实漫天对林大国那不叫爱,那担心也不是怕他真的出不来或者怎么地,她只是想要一个结果,一个尘埃落定。她觉得林大国虽然不是好人,可也不至于罪大恶极,他只是做了一个丈夫应该做的事情。他没有权力决定别人的命运,可是他的尊严被践踏时,他找不到更好更合理的自卫方式时,他选择了防守后的主动出击。
    庭审当天,漫天高级紧张,来到法庭之后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唐绍仪把自己的钢笔递给了她,“帮我拿着它吧,我一会儿上庭不方便带着。”
    其实,唐绍仪看出了漫天的紧张和不知所措,或许紧紧握着这钢笔,可以减缓她的焦虑和不安,让她能够更专注地去听庭上的辩论以及法官和陪审团的判断、意见。
    漫天双手交叉坐在旁听席,看着唐绍仪口若悬河地辩论,也看着法官对于双方辩护律师的甄别,决断,她也注意到了被告席里面戴着手铐的林大国臊眉耷眼的样子。她没看到江海燕,或许她不愿意来这样的场合吧,晨起她接到江海城的电话时,得知她在他家里,这样也好,总好过在这里担惊受怕,还要接受舆论和原告的唇枪舌剑,暴风骤雨。
    因为这个案子的舆论影响如潮如沸,法庭外面围满了记者和各种媒体,他们都在等待着这件案子的判决结果。
    唐绍仪为了这件案子,做了太多的准备工作,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案子一审判决的结果是:林大国一审以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无期徒刑。法庭给出的理由是,被告人林大国所犯故意伤害罪后果严重,应当承担与犯罪结果相当的法律责任,鉴于本案系在被害人一方纠集多人,采取限制他人人身自由、侮辱谩骂他人的不当方式讨债引发,被害人具有过错,且被告人林大国归案后能如实供述自己的罪行,可以从轻处罚。
    在庭审结束之后,唐绍仪护着漫天从法庭出来,镁光灯和摄影机全部对准了他们,各种刁钻的问题接踵而至。
    唐绍仪的态度是,“被告人不服一审判决,将会依法提出上诉请求,请各位媒体不要干扰被告人家属正常的生活。”在唐绍仪意料之中的是,原告那几个人也不服一审判决,也打算向高院提出上诉请求。
    路星河在台阶下看着漫天被唐绍仪拥着,他不便上前,因为他不想让这本来就鼎沸的舆论再把新大陆集团牵扯进去。他叮嘱许昌说,“你去找一下那几个媒体的负责人,看看能不能压一压,不要让小天儿出现在镜头里,我不想这些东西影响她的正常生活。”
    许昌点头,“放心吧,老板,已经上了网的小天儿姑娘相关的镜头,我们也会叮嘱删帖。”
    路星河点点头,“你去开车,把他们俩接到你车上。送唐绍仪回酒店之后,你带小天儿来世纪酒店,我在老地方等她。”
    许昌开着车,来到了正对着漫天和唐绍仪的台阶下,并且打开了车门,“唐律师,林小姐,赶紧上车。”
    唐绍仪并没有怀疑,他认出了许昌,新大陆集团的董秘,他扶着漫天上车后,车子随即开走了,留下了在原地跺脚叹息的一堆记者。
    “谢谢你,许秘书。”唐绍仪开口感谢许昌。
    许昌淡淡一笑,“没什么,路总也很关心这个案子,只是让我过来帮你们摆脱媒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漫天只是看到许昌的背影,她也没注意看他的真容,只是感谢了几句。
    “绍仪哥,无期徒刑,这个还有反转的余地吗?”她满脸焦虑。
    唐绍仪抓住了漫天的手,“小天儿,你放心,我这次收集的证据不够充分,我们只考虑了原告被告,却没注意相关的其他人。这一次,我回去请教一下我的父亲,看能不能从其他角度切入。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的父亲吃那么多苦,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让你尽早和他团聚。”
    “谢谢绍仪哥。”她还是觉得不妥,把手从唐绍仪的手中抽了出来,而这个动作,被许昌看在了眼里。她正慌乱着,收到了一条微信,是路星河发过来的,“找个借口,摆脱唐绍仪,我有话对你说。”
    漫天深思混乱,心乱如麻,她说,“江......我母亲恐怕已经知道了判决结果,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一会儿前面路口停一下吧,我想回趟家。”
    唐绍仪满脸的担忧和关心,他说,“不如,我陪你去吧,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实在不放心。”
    “不用了,绍仪哥,我没那么脆弱。我们家的关系,您是再清楚不过的了,我不会因为他们两夫妻做糊涂事的。再说了,我就是这个城市长大的,这里的一草一木我最熟悉了,也不会迷路。前几天护工才走,母亲她应该恢复得好了,我去看一眼确认一下,也就安心了。不过判决结果的话,她可能内心会激动,我怕她会做一些让您感到难堪的事情,如果方便的话,您明天再过来,行吗?”
    唐绍仪见她如此说,也就没有再坚持,他可是见识过江海燕发疯和癫狂的样子的。于是他说,“那好吧,你一路小心,有事就赶紧给我打电话。”
    漫天点点头,就在一个路口下了车。她看到许昌的车走远之后,转身打了一个出租车,朝着崂山区鱼明嘴的方向去了。她是摆脱了唐绍仪,可是她不想见到路星河,她现在唯一想看到的就是江海燕,也不知道那个女人会不会做一些过激的事情。
    到了家门口,漫天小心翼翼地进门,却听到了舅舅的声音,“姐,我看新闻了,姐夫被判了无期,你有什么打算?”
    “他到底是为了我,我们打打闹闹这半辈子了,我等不到他也没关系。他不是想做客栈吗?那个小楼我去看了,位置也临海。上回漫天托人给我的钱,我可以把它装修一下,一定要把那个客栈做好。”江海燕叹了一口气,“这辈子,我最对不起的就是天天了,她从小吃了我和她爸太多苦,现在我们出事儿了,还是她为我们东奔西走。自从我跟林生分开后,我自暴自弃,浑浑噩噩过了大半辈子。林大国这件事儿让我想明白了很多,什么都不如亲人亲,天天与我,血浓于水。我现在就希望啊,天天能常来看看我,给我讲讲外面的世界,我给她做几个她最爱吃的菜。”
    说到这里,江海燕的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来,“说起来这个,我真不是个合格的母亲,除了饺子,我都不知道天天最爱吃什么。她跟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我好像从来没有亲手为她做过一顿饭,这些年,除了给她添堵,我没干过什么人事儿。不止我,还有林大国,我们干的都不是人事儿。我们欠天天的太多了,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后半辈子,能不能弥补得来。我还记得她刚考上大学时,我还猪油蒙心,把她千辛万苦攒的学费给打了牌,现在想想,我真不是个东西。还有林大国,也是畜生的行径,我前几天去看他,他才告诉我,当时田田从那个商场台阶掉下来时,他都没有去扶一下。海城,你说说,我们这样的父母,还配活着吗?还配得到天天的原谅吗?”江海燕痛说革命家史,情到深处,眼泪好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个不停。
    “是啊,天天最懂事了,她一个姑娘家家又要读书,又要打工,还要照顾你们的生活,真是太难了。”江海城叹了一口气,“姐,我早晨给她打过电话,她说去庭审现场了。”
    “我知道天天不肯认我,不肯原谅我,我是真心悔过了,我以后再也不打牌,我只希望她能够平安健康,常回来看看我。我只知道,她小时后最爱吃饺子了,猪肉芹菜馅的,虾子酱作料的,只要她回来,我一定给她包饺子吃。”江海燕的眼角含泪,她又开始重复刚才的话,“她小时候,我总打她,总骂她,我简直不配做她的妈妈,如果有机会,我一定好好补偿孩子。”
    漫天听到了这些,她还是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江海燕嘴里说出来的。她固执地以为,江海燕和林大国是蛇鼠一窝,本性难移,可是她作为一个女儿,又真的渴望能从她们身上获得一点暖,一点点爱。她几乎是哽咽着,出现在了家门口。无月的青岛,海风带着咸湿的气味,吹到了鱼鸣嘴村,漫天感觉到自己脸上都有海风的咸味。
    江海城看到了漫天,喊了一声,“天天,你回来了?”
    江海燕背对着漫天,听到这声轻唤,她慢慢转过了头。漫天看到江海燕的气色不错,看起来田阿姨把她照顾得很好,她又恢复了柳眉丹凤眼,细腰桃花脸的状态。她虽然年近五十,可是岁月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肤白貌美腿长,眼角也没有什么皱纹。这些优秀的基因,全部被漫天继承了。一直以来,她都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看到漫天之后,她眼中的泪水涌了出来。她特别想去拥抱一下漫天,可是她知道漫天嫌弃自己,那手举起来又放下了,“天天,你上庭很饿了吧,我这去给你包饺子吃。”
    漫天木然地点头,“嗯。”
    江海燕去了后厨之后,江海城拉着漫天坐了下来,“天天,你也看到了,你妈妈她现在悔过自新了,你能给她个机会吗?”
    漫天的表情是木然的,她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手往哪里放。她看了一眼这个只有破烂家具的家,真的是家徒四壁,村子里很多人已经靠着农家乐和民俗开始发家致富了,她们两口子却偏不上进,一个好赌,一个好抽,硬是把这个家败得破烂不堪。漫天不知道江海燕这个“改过自新”可以维持多长时间,她也不知道此时的自己是不是应该像一朵白莲花一样,去接受这样的一个母亲,一时间,她完全没了主意。
    江海城看出来她的为难和纠结,就没再继续说下去,“天天,那你休息一下吧,我去给你妈妈打下手,这样会快些。”
    看到舅舅去了后厨,漫天走到门槛边,坐了下来,她的眼泪开始唰唰地滴落,连她面前的灰土地都打湿了。她看到那灰土,脑海里面浮现出来一些小时候的场景。那个时候,她很羡慕邻居家的地板砖,可是林大国和江海燕连打扫卫生都不会做,更不用说贴地板砖了。有那个钱,他们肯定早去挥霍了,怎么会为了这个家捯饬点什么呢。后来,漫天用省下来的早餐钱买了地膜,贴在地面上,就好像贴了地板砖一样,这样打扫完之后,再用拖把过一遍水,看上去十分亮堂。
    她记得那也是五月的一天,林大国从戒毒所回来,看到那好像地板砖一样的地面,就开始找向海燕吵架,说她昧着良心藏私房钱,两个人一顿撕扯。漫天实在是看不下去,扯掉了那层地膜,然后跑到海边哇哇大哭。还是村支书老张头出来寻孙子,看到哭得眼睛红肿的漫天,好心劝慰了她几句。等漫天再次回家,那地膜已经被祭灶了,家里的地面又恢复了灰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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