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也不顾爱德华是否答应直接从随身的包包里摸出一副磁性国际象棋来。
    爱德华苦笑,“之前我一直再想,你的随身包那么大,和你时髦的打扮有点不相配,现在我可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对方问道
    “米国冠军靠得可不仅仅是天赋,能随身带着棋盘的家伙,那估计都是把棋视作生命的吧。另外我可没有等级分……就算有,我也不是你的对手。”
    “不管了,等级分不是问题,我拿到肯塔基冠军的时候也没有等级分……能知道阿廖欣是妖怪的家伙,至少也不会太差吧……”
    “好吧,说好了,我输了,你可不能嘲笑我。而且只下一盘……而且咱们不来钱……”
    他自我解嘲的笑道:“我有一半犹太人血统,希望你能理解。”
    很奇怪,面对这个充满机械感的女性,他倒是觉得特别放松,仿佛对方非人性的部分能给他减轻许多压力似的。
    ……
    爱德华其实是非常敬业的人,虽然平时生活乱七八糟,可一旦沉浸到学业或者案子里,就仿佛换了个人。
    之前几个案子,都是全身心的投入其间,即便是这种短暂休庭间隙也要利用起来,反复研究辩护策略,同时让自己的大脑始终处于战备状态,保持足够的热量以随时迎接挑战。
    但这次,他倒是有些放松。
    一来,大致可以确定威尔金斯法官和伯格曼案里的联邦弗兰克尔法官一样,都属于相对正直且法学素养高超的好法官这点他甚至可以用鼻子就能闻出来。
    作为州高院的终生法官,对于地方政坛上那些狗屁倒灶的关系可以持超然的姿态,表面上应付一下即可,甚至不给脸也没事,只要办案态度端正扎实,许多常用的泼粪手段对其几乎没有效果。
    两者叠加,让威尔金斯法官的言行足以对的起他身上的法袍以及当年所接受的各种司法道德教育。
    他在之前的审判中,已经在暗示爱德华和贝丝·哈蒙:艾尔玛会马上获得自由。
    之所以还要把周司法部长助理招来询问,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一来是符合办案流程,按照宪法精神,任何人都享有司法公正的权力,原告被告都是如此。
    现在原告喊冤完了,总得听听被告方的说辞与辩解。
    哪怕对事情真相心知肚明,这个形式肯定要走,否则会惹来大麻烦,威尔金斯法官干了一辈子法律工作,自然不会这小阴沟里翻船。
    其次,也是对下级法院法官的一个敲打,“都给老子听者!做事情不要太过分,虽然小案子主要依靠你们的自由裁量权,法官的自由行政固然是很重要的,但判案也要按照基本法啊!”
    再有也是向管理法官的司法行政部门买个人情“这回我给你们擦屁股了,以后可别他娘的不知道好歹!下回州高院的预算,给老子批的爽快点!”,也算是打一棍子给个枣儿。
    威尔金斯法官地位超然,可不代表他不食人间烟火。
    他可以完全不鸟肯塔基州的大小官员反正州高院大法官是终生制的,他自己不辞职别人基本拿他没办法。
    可是他的亲属子女呢?
    再有在当上州高院法官之前,他先是在大学教书,然后出来开律所执业,然后又去联邦巡回法院当法官,身边亲人故旧无数,他们大多都在州里混饭吃,少不得要和那群官僚乡绅们打交道。
    州高院法官也是人,也要维持自己的圈子。
    什么是人?
    恩格斯说过,人就是其自身社会关系的总和。
    从这个角度来讲,威尔金斯法官就算是包青天再世,大概也得看看周围情况再来行事,怒斩陈世美这种事情在米国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也就是东方某大国,发起狠来的时候,那是真不顾一切的执法必严。
    ……
    对威尔金斯法官而言,让艾尔玛立刻出狱,然后打消她继续上诉的念头,是对此案的最佳解决方案,也是唯一可行的方案。
    “希望那个小家伙能明白我的意思,下午在看到州司法部长助理的时候不要继续硬顶……”他叹了口气,对着休息室里偌大的穿衣镜,整理了自己的仪容。
    法袍笔挺,头上稀疏的白发,用发胶固定的整整齐齐,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已经明显落后于这个人造材料时代,现在人们都带着赛璐璐或者其他从石油里提炼出来的奇怪材料制造的镜架。
    可对威尔金斯法官来说,落伍并不是坏事,法律知识要紧跟时代,但在道德尤其是职业道德方面,和这个时代保持足够的距离,似乎才更能让一个老年人感到安心。
    眼看时间指向十二点五十五分,习惯性的用手拂拭着法袍门禁上并不存在的皱纹,就像一个七岁小男孩第一次穿上童子军军装那样带着一丝紧张和期盼,他走向法庭。
    工作人员见他来到,连忙要高声呼喊“开庭。”
    却被他摆摆手制止了,威尔金斯法官摘掉老花镜,饶有兴致的看着法庭旁听席长椅上那少见的一幕。
    两个青年男女,正面对面的各自低头沉思,双方面孔都涨的通红。
    尤其是男的,此刻抓耳挠腮,与之前在法庭上神态自然,侃侃而谈的样子截然相反。
    威尔金斯法官也来了兴趣,轻轻的走过去,记录员也赶紧跟上。
    按照规定,法官不允许在案子没有结束前单独与双方当事人接触,身边必须有秘书人员或者记录员跟随,以记下双方的言谈作为法庭档案这样至少能从形式上防止法官徇私舞弊。
    威尔金斯法官依然摆摆手。
    这么做有些违规,但这是州最高法院的法庭,又不是什么大案子,小小的出格倒也没人在意。
    ……
    爱德华现在真后悔为啥脑子发热答应贝丝·哈蒙来杀一盘了。
    本来想的挺好的,用前世的ai棋谱去糊弄几盘,应该能让对方对自己的棋力大为赞叹,眼睛放出小星星……
    毕竟他用的是基于deepmind原理的ai棋谱,和“更深的蓝”这种早期ai完全不一样,后者是存储了有史以来所有的对局,然后采用知识规则引擎结合知识库在开局阶段节省处理时间并拿出最合理的行棋方案。
    另一方,采用剪枝搜索算法和基于规则的方法对棋局进行评价,通过缩小搜索空间的上下界限来提高效率,同时根据棋子的重要程度、棋子位置、棋子相对关系等特征综合计算后推出最有行棋方案。
    可以说这个阶段的ai依然以模拟人类思考为主,模拟的基础就是有史以来的全部对局,即便是这种“落后”的ai,也已经战胜了人类最强棋手。
    而深度学习(最出名的成果是阿尔法狗)完全不同,这玩意可以不看棋谱,利用超强的计算能力不停的和自己下棋,然后从中总结出规律来。
    换而言之,爱德华现在采用的棋谱,完全就不是以人类思维为出发点能想出来的东西。
    理论上不应该存在于本位面。
    他以为这样应该能让贝丝·哈蒙大吃一惊,随即手忙假乱,不知道如何应付。
    从与她的接触中,爱德华能确认对方是少见的天才棋手,而是那种纯凭感觉的神经刀棋手,只要状态正常就能吊打对手,反之一旦内心出现问题,则很快就会溃不成军。
    结果,并不是这样。
    他开头几步极其反常的走法后,贝丝·哈蒙皱着眉头问他的实际水平是多少。
    爱德华也没隐瞒,照实说自己大概勉强能够到棋联大师的水准。
    贝丝·哈蒙对此很有些吃惊,这是相当不错的成绩了,可以作为职业棋手在合众国混口饭吃而且吃得挺好,也有足够的实力去问鼎州比赛的冠军。
    考虑到爱德华还很年轻,如果愿意努力的话,这辈子成为国际特级大师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料,这家伙竟然完全不当一回事,反而在朝着讼棍崎岖小道上玩命飞驰。
    ……
    这些念头,在她堪比量子计算机且拥有极其美丽机箱的大脑里仅仅是一闪而过,总计耗时不过0.5秒。
    既然明确了对手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新人,那么对方的怪招显然是精心考虑的结果。
    开局阶段,爱德华非常轻松,甚至有闲暇去细细观赏对手的美貌。
    不得不说,贝丝·哈蒙在专注的时候,尤其漂亮,机械人的生硬感荡然无存,或者说,她成了一个拥有人类正常性格的超级计算机。
    或者悄悄的皱眉头,或者轻咬嘴唇,甚至无意识的玩弄耳边的淡金红色的秀发,都显出浑然天成的美感来,只是她自己丝毫没有察觉。
    “娘的,她之前的对手,可别是输在这手美人计光环的影响下的吧。”他心里嘀咕。
    随即情况发生了变化。
    当贝丝·哈蒙确认完他的等级后,原本平静的目光开始变得狂热起来,这种眼光他很熟悉。
    就像……露丝伯格看到疑难案子;费里切看到漂亮妞儿;卡尔·赖特看到精装汉子……以及……梅根看到赤果果的自己那样。
    两眼放光是真实的写照。
    他心里顿时升起不详的预感来。
    果然,贝丝·哈蒙的脸色也开始有了变化,面颊上不知何时变得潮红,就是呼吸也有些急促了。
    “娘哎……这感觉她好像进入状态了啊……”爱德华开始擦冷汗,他当然知道一个天才型的全国冠军认真起来有多么恐怖。
    他的预感很准。
    之后的十几步交锋,尽显女王本色。
    面对ai的开局,她想尽一切办法来破解应对,并且成功的抓住某人棋艺不够而出现的漏算,将局面导向自己希望的轨道。
    中局过后,她更是果断,毫不犹豫的展开攻杀。
    此刻的棋形已经完全脱离了ai棋谱的范畴,变成了世界上从来没有存在过的新局面。
    此刻,勉强混上的棋协大师和天才的国际特级大师之间的差距立刻展露无疑。
    面对局面,某人必须冥思苦想才能走出一步。
    在旁人看来,这或许显得稳重扎实,至少显得是有备而来。
    但,贝丝·哈蒙的应对更让人吃惊,几乎是在爱德华手指刚离开自己的棋子时,她就完成了应对的步骤。
    “啪的一声很快啊,都防出去,都防出去了!”某人心中在玩命的嘶吼“这tmd没法玩啊……这是赤果果的凌辱啊……”
    好在,威尔金斯法官对这个小家伙挺有好感,他老人家没事时也喜欢下几盘,眼看爱德华的白棋已经被逼到差不多要悬梁自尽的份儿上了。
    于是,右手捂住嘴巴,轻轻咳嗽一声。
    惊醒了对局者。
    “好了,我输了!”爱德华连忙将白王放倒在棋盘,这表示认输。
    随即站起来,“对不起,法官阁下,我们刚才没看到你……对不起……”
    法庭不是棋牌室,是庄严肃穆的场所,两人在这儿下棋,还被主审法官抓个现行,这事情说出去,是挺丢脸的……
    “不要紧,刚才是休庭时间,看来你选择当律师是正确的,在这位小姐面前……”威尔金斯法官笑的慈祥。
    “这让我想到一句话,永远不要用自己的爱好去挑战别人的专业……”爱德华觉得灰头土脸。
    “你的开局和中局真的很有意思……”贝丝·哈蒙却完全没有参与这一老一小套近乎的想法,她一面收拾棋盘一面皱着眉头说到。
    “真的很有意思,这是谁教你的?”她继续追问
    “我没事时自己想出来的”爱德华朝威尔金斯法官做了个鬼脸,希望他别见怪。
    后者依然谦和的笑着,“年轻真好啊……”
    “这个开局你还对谁用过?”贝丝·哈蒙的语气又回到冰冷。
    “嗯?应该还没有过,也就自己和自己下着玩时用过。”
    “那好,请你在今后一段时间里不要在公开这个开局,你的水平显然还不足以掌握之后的一系列的着法变化,这是个天才般的开局,坦白说,我都想不出来!”
    小鹿似的眼睛瞪大了,盯着爱德华,对着那对漂亮而清澈的榛子色眼珠,某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艰难的扭过头,看着威尔金斯大法官,希望对方能插嘴,打破这个尴尬的局面。
    可老头儿只是自顾自的带上金丝边眼睛,依然笑得慈祥而和善,只是镜片的反光中带着一丝嘲讽与幸灾乐祸。
    “你不明白”贝丝·哈蒙将棋盘收进手提包里,“这个开局我从来没有见过,而且我估计也很少有人能想出来,但确实是威力巨大的原子弹。我很嫉妒,因为我是天才,而且对自己的日常训练非常严格,但我想不出来,并且,你开头应对的几手也达到了特级大师的水准,只是中局……”
    “总之”她再度看着爱德华“这个开局我要了,不出意外的话,她会出现在莫斯科吗,是我对彼得罗相的秘密武器。”
    “你就不怕我说出去嘛?”威尔金斯法官心情不错。
    “你应该没有看到完整棋局,其次,你也应该无法领会……”
    “呃……”
    “呃……”
    一老一少两个男人的脸都黑了。
    爱德华都快哭出来了,心说大姐虽然米国确实是没大没小惯了,但你刚才这话分明是不把州大法官放在眼里啊。
    要是在岛国,就冲你这表现,挨耳光都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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