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王一点一点地用食指拂过那长长的单子。
    “悦来……吉祥……永安……如意……丰瑞……徐记……”
    年过三旬、三绺美髯的端王翘着二郎腿悠闲地坐在高高的椅子上,一只手的中指轻轻地敲击着椅子把手。
    “三叔,若非抄家,我可真想不到,平素里看起来那么不起眼的永兴伯府,只有寡母幼女的家里,竟如此豪富!”
    锦王似笑非笑地看向端王,“看来,俞妃娘娘给您选了徐家婶娘为妻,怕也是看中了徐氏这经营手段吧?”
    “此徐非彼徐。其实两家子早就出了五服了,除了年节,我根本就没听说过跟永兴伯府还有什么来往。
    “我也曾经问过你三婶,她说,虽说不亲近,但好歹是朝廷的诰命。她们家又没了男人,只有母女三个相依为命的。
    “若是她要借着我们端王府的名头去震慑宵小,于我们无损,又于她们有利,也就随她们去吧。这是你婶娘的一点善心。
    “谁知道她背后居然这么恶贯满盈,作死!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果然查出来我们家有那不开眼的也跟着掺和的,只管法办!”
    端王慷慨大方,十分坦荡。
    锦王笑着点头:“俞妃娘娘是个热心肠,替三叔选婶娘,也选了个热心肠,倒是五百年的一家子。”
    热心肠……
    这是在说往锦王府塞人的梅会。
    端王捋了捋长髯,不以为然地哂笑:“我母亲其实是个规矩人,甚至有些冷心冷肺。只不过是神仙有命,小鬼做事罢了。
    “我常劝她老人家没事儿安闲,她倒是满口答应。我们家那口子也是心拙口笨,帮不上忙光添乱。唉,没辙。”
    所以,一推六二五。
    都是皇后娘娘的主意,旁人都是遭了池鱼之殃。
    锦王心里冷笑,面上温和:“我看三弟四弟都孝顺,叔叔婶婶和俞妃娘娘有福。”
    “说起你们兄弟,我看着也就是阿衍跟你有些出息了,旁的都还贤愚不辨呢。”端王的坐姿越发歪斜,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锦王。
    锦王丝毫没有躲闪地看向端王。
    眼神的交流从复杂难言,慢慢变成了心领神会。
    锦王慢慢开口,脸上带笑:“长兄和我都不过是给自己寻口饭吃。要说出息,那还得是太子四叔家的八弟庄王。
    “看看如今皇祖父的架势,只冲着八弟一个人,便能多忍四叔四神几场气呢。”
    琢磨桓王做什么,不如好生琢磨琢磨太子。
    对于这个表态,端王简直赞同到了十分,呵呵地笑:“父母疼幺儿。我那四个儿子,我也都看着寻常。
    “唯有最小的,软软和和抱在怀里,咿咿呀呀什么都还不不会说,反而更疼他些。”
    端王的幼子才两岁,名绍,乃是个无名氏婢女所生,养在侧妃名下,皇帝赐了个安郡王。
    前头三个嫡子都放在了一旁,却说心爱的是庶幼子。
    看来端王与端王妃的感情真如传言所说,格外疏远冷淡。
    所以,哪怕这端王妃徐氏果然因永兴伯夫人闹出来的这一场事有个什么长短,端王也不会皱一皱眉头吧?
    锦王心里嗟呀叹息,脸上笑一笑,还是替景王祺王说了两句好话:“我跟三弟四弟都相处得好,可见三叔嘴上说寻常,心里还是管得很好的。”
    端王对这些话题并不耐烦,起身告辞:“事情大致就是这样了。你审吧。若是那些人嘴硬,就交给高某。
    “郭怀卿看着脾气硬,其实手软得很。高某却正相反,半辈子在刑部,脸上笑呵呵地绵软,办起事来果断狠辣。
    “昨天我回去得晚,我那小儿子闹了半宿,有些着凉。我答应了今儿要多陪陪他。我先走了。”
    锦王笑着拱手送他。
    出了贾府,端王上马,环顾四周,见仍旧是几百护卫团团围着,不由皱眉道:
    “大差不差就得了,这样扰民,大年下的,多难看。跟锦王说,留几个守门的,剩下的撤了吧。”
    护卫们答应了。
    大队人马慢慢回到王府,端王并未进后宅去看望他那“着了凉”的幼子,而是进了自己的书房。
    里头等着两个人。
    一个是常养在府里的清客名叫郝圭的,另一个,则是靖安侯冯峰。
    “殿下回来了。”冯峰站起身来,欠了欠身。
    端王嗯了一声,丝毫没有与他客套,自己转到后头,小厮服侍着换了家常衣服,才在书桌后坐下。
    “锦王怎么说?”冯峰又问。
    端王眼中闪过杀机:“我倒没料到,小二郎有这样聪明。他的意思,不要动桓王,先把太子拉下来才是正理。”
    哦?
    冯峰和郝圭对视了一眼,呵呵地笑出了声。
    “这算什么聪明?如今朝中,明面上看起来是太子一家独大,其实咱们的联络也不少。
    “若说这长、次二位皇孙,不过是刚刚会飞的雏鸟而已。拉下来太子,上位的难道还能是他们不成?
    “若果然聪明,锦王此时就该要求先剪除桓王。朝中成了三足之势,他才有那么一线机会嘛!”
    冯峰笑着摇头,“这样自作聪明的孩子,留着也挺好。”
    端王轻轻摇头,冷笑一声:“这正是他聪明的地方。我若果真与太子火拼,势必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那时候他再出来收拾残局。他背后有杨孟公,又在京里经营这十来年,怎么也比离了漠北、孤身入京的阿衍强。”
    冯峰和郝圭相顾失色。
    郝圭迟疑:“不过十六七罢了,锦王哪来的这样玲珑心思?殿下是不是太高看了他?”
    “宁杀错,勿放过。”
    端王冷哼一声,靠在椅子上,杀意渐浓。
    “这件事,该出手时丝毫不迟疑,该拖延时也不怕四方势力介入,说要办,找个由头就办了。
    “不仅一举钉死了贾某,折了太子一条臂膀,还能借着一个徐字,既暗地里威胁了我,还千里迢迢去挂了挂和国公府——
    “这个阿执,在他跟前,脸面生死都不算什么,只要最后的好处!”
    冯峰的脸色凝重起来:“心狠手黑脸皮厚,做大事的人啊!”
    “吩咐下去,做准备。”端王咬着后槽牙,恶狠狠。
    冯峰举手答应,转身出去。
    端王府角门处,冯峰利落上马,拐了个弯,从后门巷子里绕到大街上,打马离开。
    一个衣着寻常的人隐蔽在端王府斜对面的大树后,不可思议地看着冯峰的背影,揉了揉眼睛,悄悄离开,一口气跑回了锦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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