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兰公主的病是从小就有的,张白推测,肯定不是迅速扩散的那种癌症。他不是医科学生,但按照情理推算,如果真是容易扩散的癌症,从小到大十几年,早就不行了吧!
    所以,只要肿瘤不是太大,应该今天就能结束治疗。
    果然,猪猪之后的休息时间一次比一次短,第一次休息花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第二次大概半炷香左右,第三次更短一些。
    期间,宫中接连送水送饭,不断地有人打听病情。
    到了晚饭前,猪猪最后一次离开公主体内,示意病灶清除干净了,便自顾自大睡起来。南华和张白当场察看公主,见她两颊泛出红晕,脉搏平稳,显然已经大好了。
    南华赶紧差人报知皇帝,宫中一时欢天喜地,韦苏提婆二世当即命人设宴,答谢南华和张白二人。
    席间,宴会厅堂一角,设置了一张小巧玲珑的床铺,看起来是给皇室婴儿用的。猪猪被恭恭敬敬地请到床上,还放下了轻纱床帏。它睡得很熟,依然漂浮在空中,浑身金光闪闪,床帏之外依然清晰可见。
    宴会上,不但有韦苏提婆二世皇帝,还有皇后和几位重要的贵族也出席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猪猪睡觉的样子吸引,一个个咋舌惊叹纷纷询问。特别是贵霜帝国皇室之外第一大族,色伽家族的首领拉赫色伽,尤其好奇,不断和他人交头接耳。另一大族,却家的首领捭挞所却也是十分关心,与拉赫色伽时时交换眼神。
    皇后更是笑眯眯的,她是托兰公主的生身母亲,公主的病情从小是她的心病,一朝得解,心情大好。
    猪猪睡觉的床,就是皇后命人安排的。
    这时有卫兵传报:“萨末.苏拉杰老爷到。”
    苏拉杰老爷?张白先是一惊,不过想想也没啥问题,“正好可以讨债,哼哼!”
    韦苏提婆二世有点惊讶:“来得很快呀!”
    苏拉杰老爷的确是皇帝请来的,但有趣的是,去请的时候,苏拉杰早已经得到消息等候在宫门外了。
    此时他手捧准备好的礼盒,恭敬道:“恭喜陛下和娘娘,多年苦心,得偿夙愿!祝公主身体健康,永远年轻。”
    韦苏提婆二世命仆人收下礼盒,很高兴地请他坐下。
    苏拉杰入座后,又道:“不知公主还需多久可以痊愈,是否需要将养些日子?”苏拉杰问这个,意思其实也不隐晦。他是帕提亚国王的使者,这在皇宫和贵族之间并非秘密,他最关心的自然是结盟的进程。
    张白在一边眼珠骨碌碌转,心想你倒是耿直啊!也不带客气的,而且还对自己不瞅不睬。忽然插嘴道:“公主今日刚刚好转,病是一定能根治的,但病因却依然不明。就怕将来复发,所以还需观察个几十天,呃......其实......观察一年更好。”
    这话是暗中想讹诈苏拉杰,南华却不知道他什么意思,皱着眉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眼看着张白一介熊孩子,在皇宫宴会上胡说八道,自我挖坑。
    而此话一出,席间众人立时脸色变幻,那叫一个精彩。张白虽然还是少年,但都知道,他是和遮罗摩医神一起的,很可能是弟子什么的,所以没人怀疑他的话。
    苏拉杰自然焦急万分,脸色藏也藏不住;拉赫色伽与捭达所却两人,互相观望,似乎有些将信将疑;皇后关心爱女,闻言忧虑不由的看着皇帝,而韦苏提婆二世则老老实实盯着南华。南华心中隐隐跑出了不认识的神兽,在肚子里把张白一通臭骂。
    众人正在尴尬间,张白又插嘴道:“这次公主身体好转,除了医道和仙术,也是缘法使然。佛法最讲求因果轮回,若不是神猴偶然路过,公主此次怕是危险哪!”众人齐齐点头。
    张白说这些屁话,实际上是提醒苏拉杰,因为苏拉杰压根没认出自己,他心中有些不忿。
    见过赖账的,可谁见过把债主彻底忘记的?
    苏拉杰原来以为,张白就是南华的普通弟子,也没太过注意。此时闻言心中微微有些异样,再抬眼打量张白,觉得哪里见过。
    他是横跨两国的大商贾,放到现代来说就是跨国公司总裁,与张白的交易对他来说只是小事一桩,所以是真的想不起来。何况对张白的映象先入为主,没把遮罗摩医神的弟子和抄佛经的小商贩联系起来。
    张白见苏拉杰看着自己,还真想不起来。心头微怒,言语不禁触起了霉头,说道:“公主尽早痊愈是所有人的愿望。小人斗胆进言,不如做几场法事,多念念金刚经、心经、分别圣谛经什么的,再多装订些经书发给百姓。好事做多了,就不会倒霉折寿,比如遇上债主什么的!所以公主的病一定会更快康复。”
    他这些乱七八糟话,听得南华眉头紧皱,其他人满腹狐疑。尤其皇帝和皇后,眼神紧盯着他,似乎是想得到南华的证明。
    此时苏拉杰更是两眼圆睁,他听到了什么?金刚经、心经、分别圣谛经,还装册?急忙定神一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面前的小子是那个抄经书的。他久经商海浮沉,心里明镜似的,立刻拍胸脯说道:“多做法事总不会有什么错。我愿意出资为公主在伽腻色伽佛塔前,大办一场法事,呃......我再捐经书三百本,以助法力。”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立刻眉头舒展起来,心想这事的确是没坏处,法事而已,试试也好。
    于是众人尽皆称善,这事就定了下来。
    宴会一结束,南华与张白转回公主寝宫,路上苏拉杰忽然赶来,向南华施礼。南华有些惊异,问道:“苏拉杰老爷何故施礼?可有要事商议?”
    苏拉杰道:“遮罗摩神在上,我苏拉杰一贯敬奉神明,之前不认识您弟子,所以多有慢待,特在此致歉。请理解我急于结盟的心情,看在帕提亚和贵霜两国万千臣民的面上,请您原谅我。”
    南华立刻还礼,见苏拉杰说得郑重,心下惶然。他转念一想,对张白沉声道:“定是你小子,又做了什么丑事?快些坦白道来。”
    张白心里暗叫,想不到苏拉杰老狐狸,居然那么快就跑来告状。只能装孙子,委委屈屈回答道:“弟子什么也没做啊?就是没找到师父之前,我卖了些经书给苏拉杰老爷。”
    他不等南华说话,抢着对苏拉杰说道:“苏拉杰老爷,您不就是想尽快结盟吗?这又不难?您何必如此着急呢?”
    结盟并不难?这在苏拉杰听来不啻是天方夜谭。要知道,他已经在白沙瓦蹉跎了整整一年了。
    一切都不顺利,霉运从来到贵霜之前就开始了。
    萨珊人几乎一夜间从臣民变成了叛贼。
    波西斯作为帕提亚的属国,在对抗罗马的战役中表现出色。他们全族都是骑手,在尼西比斯战役前不断地袭击罗马的运输线。决战中,当帕提亚以骆驼为主的重装骑兵主力,被罗马的诡计击败时,又是包含大量萨珊人的轻骑兵出战,通过两翼包抄骑射,造成大量杀伤,最终才惨胜罗马强大的步兵。
    可是战争一结束,萨珊人就开始不老实了。这是所有人类帝国的老传统,共同的敌人一消失,内讧马上就开始。
    此时的萨珊国王是四十多岁的阿尔达希尔一世,他年轻时曾经是帕提亚帝国波西斯省的省长,获得了当地所有宗教首领的支持,是内乱的绝对领导者。他的儿子沙普尔既勇猛又聪明,是得力的帮手。
    年轻的帕提亚国王阿尔达班四世自幼即王位,那时面对的,就是个家族的烂摊子。之后经过与哥哥沃格吉斯六世的长期内战,以及和罗马皇帝卡拉卡拉的大战之后,帕提亚已经济糜烂、内部离心离德,几个最大的贵族根本不听调令。所以他才急需贵霜帝国的支持,为的不仅仅是抵御侵略和消灭叛乱,更主要的是为了震慑宵小,维持王权。
    苏拉杰非常明白。
    阿尔达班国王派自己到贵霜,却不派出官员,为的就是掩人耳目,不引起国内贵族的警觉。
    然而时间在一天天过去,自己暴露的可能性在不断增大,贵霜帝国皇帝韦苏提婆二世仍然迟迟不做决定。他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和亲。即可以安抚国内贵族,以和亲为借口给它们一个交代,不至引发非议。又能给阿尔达班一个交代,不至于让他着急。而且,还降低了结盟的难度。
    然而公主的病情,又使得计划搁浅。
    等到好不容易公主的病情好转,宴席中张白的一番话,又给了他兜头一盆冷水。
    结果面对质问,张白又说结盟也不难,实在是太孩子气了。苏拉杰气得嘴角一直在抽抽,但是两眼却死死盯着南华,他不相信一个孩子能够左右公主的病情,这必然是遮罗摩神的意志。如果更进一步,其实说是韦苏提婆的意思更贴切一些。
    韦苏提婆二世如果想要结盟,他早就答应了,之所以让苏拉杰等待如此长的时间,是另有原因的。
    并非是韦苏提婆不想与帕提亚结盟,他内心也十分急切。真正的问题是,韦苏提婆到底应该与帕提亚王国的谁结盟?是国王阿尔达班还是帕提亚的大贵族,比如苏林、迈赫兰、还有埃斯巴德巴赫。这帮人很可能已经知道苏拉杰的使命,也已经把手伸到了贵霜帝国,来阻止苏拉杰了。
    今天席间的情况就能看出些端倪。
    苏拉杰自认手眼通天、眼线遍布皇宫,刚得到遮罗摩进宫的消息,他就等在宫门前。结果赴宴时,拉赫色伽和捭达所却早已在宴席上等他了,消息比他快得多。从利益而言,这两家贵霜大贵族,应该也是希望结盟的。但是很显然,他们没有站在苏拉杰一边,那么只能是站在帕提亚贵族集团一边了。
    结盟谈何容易?韦苏提婆二世最擅长的把戏,就是观望。他和中原之间,关系也是如此,与魏蜀吴哪一国都有联系,却不过分热络,只等最后结果出现。
    如今皇帝不表态,贵霜贵族又站到了对立面。如果今日宴席上,张白的那番话代表的是遮罗摩的意思,那么就是说贵霜的宗教界,也站在了帕提亚贵族集团的一边。这么一来,苏拉杰本就岌岌可危的使命,难度必将陡增到令人绝望的地步。
    这时的南华被苏拉杰盯得一头雾水,但他毕竟是撼动过大汉王朝的人,算得上是国家政治的行家里手,他已经感觉到事关重大,当即让张白住嘴,请苏拉杰到偏殿谈话。
    三人落座,南华请苏拉杰将事情原委细细道来,不必在意张白。苏拉杰一听之下马上明白,自己很可能误会南华了,好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赶紧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又细细分析其中各方角力的错综复杂。
    听完这番话南华总算明白,原来和亲的事,私底下竟如此紧张,可以说性命交关了。一旦和亲失败,帕提亚国王的宝座甚至有易主的可能。其后一连串的国际影响,将非常深远。
    他瞪了一眼张白,吓得张白一缩脖子。然后语气郑重道:“老夫早知萨珊人好战,断不会与其同流。然欲阻止萨珊,帕提亚国王能做到吗?”
    “能做到的,”苏拉杰道:“只要帕提亚国内贵族不公开反叛,阿尔达班国王还是能聚集一部分精锐的,比如英勇善战的达德赫布恩将军,他一直忠心耿耿,其统领的禁军,有精锐骑兵两万余骑,全部身披重甲,可以以一当十。国王本人也亲自训练了一支轻骑兵,人数亦近万人。萨珊首领阿尔达希尔的部队,数量虽多一点,也就是四万左右的轻骑兵。其装备混乱,人员不整,若决战并不足惧。只可惜那些大贵族,拥兵自重,背后捅刀,阿尔达班国王内外支拙,就算再勤勉,也难以两面兼顾。”
    张白这时忍不住又插嘴道:“你们把结盟的事想岔了,照这样下去,别说结盟,苏拉杰老爷你的命都难保。”
    苏拉杰和南华齐齐转头,惊讶万分地看着他。南华不禁怒道:“胡言乱语,你一个小孩懂什么军国大事?”
    张白却反问道:“那么您二位成年大人,是有办法了吗?”
    南华皱着眉头道:“只要阿尔达班国王有决心,我向韦苏提婆二世陛下进言又何妨?陛下很可能会采纳我的建议。”
    苏拉杰一听,眼泪都快下来了,立刻感恩戴德道:“多谢遮罗摩神相助,让帕提亚看到了希望!太感谢您了。”南华出言安慰,让他不必忧心。
    张白却在一旁叹气摇头,向苏拉杰深鞠一躬,说道:“既然如此,小人便在此祝福帕提亚国王和您苏拉杰老爷,希望明年的今天帕提亚依然安好,而我一定会去您的坟头,给您上香祝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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