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傻了,这种八卦猛料您是怎么知道的?
    宁王兄看见大家都被镇住了,越发得意:
    “好在太后发现了,现在她已经下诏,让我起兵讨伐朱厚照,就是这么回事,大家知道了就行了。”
    忽悠,您就接着忽悠吧。
    孙燧最先反应了过来,事到如今,他也不讲什么礼数了,两步跑到宁王面前,伸出了手:
    “太后的诏书呢?!”
    朱宸濠把眼一横,风度也不要了:
    “你少废话!我现在要去南京,你识相的就跟我一起走!”
    孙燧终于发火了:
    “你嫌命长啊!还想让我和你一起造反?!白日做梦!”
    孙巡抚的反应很快,说完后立刻朝门外奔去,可又被侍卫拦了回来。
    朱宸濠被孙燧激怒了,但片刻之间他已恢复了平静,慢慢地走到孙燧面前,冷笑地表达了他的愤怒:
    “好吧,我成全你。”
    此刻,面对这一切,随同的官员们反应却着实让人难以置信,除了按察副使许逵挺身而出,大骂朱宸濠外,其余的人都保持了惊人一致的态度——沉默。
    朱宸濠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发布了命令:
    “把他们两个带到城门外,斩首示众!”
    然后他轻蔑地看着那些剩下的官员,亲切地询问:
    “还有谁?”
    等待他的仍然是一片死一般的沉默。
    在暴力和死亡威胁面前,沉默的永远是大多数。
    孙燧和许逵就这样被拉了出去,而孙燧实在是一条硬汉,即使被绳子捆住,依然骂不绝口,残忍的叛军打断了他的左手,也没有让他屈服。
    他们就此被带到了惠民门外,这里是行刑的地点。
    孙燧没有丝毫的慌乱,只是平静对许逵说道:
    “事已至此,真是连累你了。”
    许逵肃然回答:
    “为国尽忠,是我的本分,何出此言?”
    孙燧欣慰地笑了,他面对着几天前那个背影消失的方向,低首说出了最后的话:
    “全靠你了。”
    杀掉了孙燧和许逵,朱宸濠开始处理善后事宜,他的手下立刻趁机占领了巡抚衙门,接管了南昌城内的所有防务,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然后他充分发扬了民主精神,派人到那些巡抚衙门的官员处一一登记,搞民意调查,内容只有一项:是否跟我一起造反。
    回答是的人立刻封赏,回答否的人关进牢房。
    最后结果是四六开,大部分人拒绝跟着他干,当然了,并非因为他们有多么的爱国,只是觉得跟着这位仁兄造反没什么前途而已。
    事情大致解决了,刘养正找到朱宸濠,向他报告人员的招募情况。
    朱宸濠看完了人员名单,却皱起了眉头。
    刘养正刚准备请示下一步的行动计划,朱宸濠挥手制止了他:
    “还缺了一个人。”
    “他应该还没走远,现在马上派人去追,追上之后,格杀勿论!”
    孤军
    王守仁确实还没有走远,他跟两个随从刚刚沿水路走到了丰城,就获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宁王叛乱了。
    随从们十分慌乱,王守仁却并不吃惊,他早就知道这一天必定会来临。
    但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还是显得那么突然。
    孙燧,想必你已经以身殉国了吧。
    王守仁仰望着天空,他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这位同乡好友了。
    但还没等悲痛发泄完,他就意识到了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
    “马上停船靠岸。”王守仁下达了命令。
    随从以为他要去办事,便紧跟着他上了岸。
    可是他们跟着这位仁兄转了好几个弯子,也没见他去衙门,却又绕回了江边,另外找到了一艘小船,继续由水路前进。
    这是演的哪一出?
    “宁王是不会放过我的,他必已派人沿江而下追过来了,陆路太危险,是不能走的,刚才我们上岸,不久后我们走陆路的消息就会传开,足以引开追兵,而我们的船是官船,目标太大,换乘小船自然安全得多。”
    随从们呆若木鸡地看着平静的王守仁。
    真是个老狐狸啊!
    玩了一招调虎离山计的王守仁并没能高兴多久,因为他面临的,是真正的绝境。
    宁王叛乱了,孙燧等人应该已经遇害,南昌也已落入叛军之手,而且这位王爷想造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整个江西都安置了他的势力,许多地方随同反叛,情况已完全失去控制。
    虽然有巡抚头衔,旗牌在手,但就目前这个状况,坐着小船在江里面四处晃悠,连个落脚点都没有,外面治安又乱,一上岸没准就被哪个劫道的给黑了,还不如留在南昌挨一刀,算是“英勇就义”,好歹还能追认个“忠烈”之类的头衔。
    那还有谁可以指望呢?
    兵部?王琼是老上级,应该会来的,不过等到地方上报兵部,兵部上报内阁,内阁上报皇帝(希望能找得到),估计等到出兵,宁王已经在南京登基了。
    内阁也不能指望,且不说那个和宁王有猫腻的人会如何反应,自己好歹也在机关混了这么多年了,按照他们那个效率,赶来时也就能帮自己收个尸。
    朱厚照?
    打住,就此打住,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算了吧。
    没有指望、没有援兵、没有希望。
    满怀悲愤的王守仁终于发现,除了脚下的这条破船外,他已经一无所有。
    黑夜降临了,整个江面慢慢地被黑暗完全笼罩,除了船上的那一点灯火外,四周已经是一片漆黑。
    王守仁仍然站立在船头,直视着这一片阴森的黑暗。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是如此的软弱无力,孙燧已经死了,宁王已经反了,那又如何?又能怎样!
    心学再高深,韬略再精通,没有兵,没有武器,我什么都做不了。
    事情就这样了吗?找个地方躲起来,等风头过去再说?
    那孙燧呢,就这样白死了吗?
    王守仁并不喜欢朱厚照,也不喜欢那群死板的文官,但他更不喜欢那个以此为名、造反作乱的宁王。
    他痛恨践踏人命的暴力,因为在他的哲学体系里,人性是最为根本的一切,是这个世界的本原,而这位打着正义旗号的宁王起兵谋反,牺牲无数人的生命,让无数百姓流离失所,不过是为了他的野心,为了那高高在上的皇位。
    打倒当权者的宁王,将是另一个当权者,唯一的牺牲品,只是那些无辜的老百姓,因为无论何时、何地、何人当政,他们都将是永远的受害者。
    好吧,就这样决定了。
    “去拿纸墨来。”王守仁大声说道。
    随从们从行李中拿出了笔墨,递到了他的面前。
    那一夜,王守仁没有睡觉,他伏在书案前,彻夜奋笔疾书,他要写尽他的悲痛和愤怒。
    第二天一早,随从们发现了散落满地的纸张,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所有的纸上都只写下了四个醒目大字:
    誓死报国。
    一夜未眠的王守仁依然站在船头,对他的随从们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等到船只靠岸时,你们就各自离去吧,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就是了。”
    随从们对视了一眼:
    “那王大人你呢?”
    “我要去临江府。”
    临江府,位于洪都下游,依江而建,距离洪都仅有二百余里,时刻可能被宁王攻陷,是极为凶险的地方。
    “王大人,临江很危险,你还是和我们一起走吧。”
    王守仁笑了:
    “不用了,你们走吧,我还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
    随从们不是白痴,他们都知道王守仁要做的那件事情叫做平叛。
    于是他们发出了最后的忠告:
    “王大人,你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
    王守仁收起了笑容,严肃地看着他们:
    “我一个人就够了。”
    预备
    船很快到了临江,王守仁立刻下船,赶往临江知府衙门。
    虽然他早有思想准备,可是路上的景象还是让他大吃一惊,无数的百姓听说战乱即将开始,纷纷携家带口,准备逃离,痛哭声哀嚎声交织一片,搞得混乱不堪。
    王守仁眼疾手快,顺手从逃难的人中拉出了一个身穿公服的衙役:
    “戴德孺在哪里?”
    临江知府戴德孺正准备收拾包裹,他已经得知了宁王叛乱的消息,虽然他并不想就此一走了之,却也还舍不得死,合计一下之后,他还是决定先当一回好汉——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这一走,衙门里的人纷纷都准备跑路,公堂之上也是乱成一片。
    关键时刻,有人进来通报:赣南巡抚王守仁到了。
    从级别上说,王守仁是他的上司,平时是要搞个仪式,摆个酒席隆重接待的,可在这要人命的时候,他来这里做甚?
    很快,王守仁就用响亮的声音回答了他的疑问:
    “都不要走了,留在这里随我平叛!”
    要说戴德孺也真不是孬种,听到这句话,他十分兴奋,当即做出了表示:
    “既然有王大人做主,我等愿意一同为朝廷效力,平定叛乱。”
    当然了,实际问题还是要问的。
    “不知道王大人带了多少人马?”
    然后他才得知,这位巡抚大人也是刚逃出来,无一兵一卒,是个彻底的光杆。
    可就是这位光杆巡抚,孤身一人竟然敢来平叛!
    大敌当前,戴德孺也顾不得什么官场礼仪了,他看着王守仁,略带讽刺地问出了所有人都想问的话:
    “王大人,现在就我们这几个人,你凭什么认定能够平叛呢?”
    是的,没有朝廷支持,对手又是藩王,你有什么理由如此自信,能够平定叛乱呢。
    众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儿,等待着这个十分关键的回答。现场变得鸦雀无声,因为他们将根据这个回答,决定他们的去留。
    “因为我在这里。”
    王守仁环顾四周,用震耳欲聋的声音大声重复道:
    “因为我在这里!”
    孤军,也要奋战到底!
    一些人走了,但包括戴德孺在内的大多数人都留了下来,因为他们从这个人自信的回答中感觉到了某种力量。
    既然大家坐在了一条船上,也就不分彼此了,戴德孺随即下令,召集所属的少量军队,准备在城内布防。
    “宁王敢来,就与他巷战到底!”
    然而王守仁拍了拍他的肩膀,称赞了他的勇气,又对在场的人发布了一道出人意料的命令:
    “不用布防了,传令下去,全军集结,准备撤退!”
    啥?不是你非要抵抗到底吗?现在又搞什么名堂?
    面对戴德孺那惊讶的脸孔,王守仁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戴知府,我们的兵力不够,这里也不是平叛的地方,必须马上撤离。”
    那么哪里才是平叛的地方呢?
    “吉安。”
    “在那里,我们将拥有战胜叛军的实力。”
    当年司马迁在史记中曾经说过,飞将军李广的外形很像一个普通的农民,无独有偶,很多人第一次看到王守仁,都会觉得他是一个呆子,活像个二愣子,看上去傻乎乎的,但在他糊涂的外表下,却有着无尽的智慧。
    王守仁是一个很绝的人,他总是在奇怪的地方,提出奇怪的意见,做出奇怪的事,但最后却都被证实是正确的。
    他的这种可怕的智慧来源于他的哲学,因为王守仁先生和古往今来的所有哲学家都不同,他的哲学十分特别,就如同吃饭的筷子和挖地的锄头,随时都可以用,随时都有用处。
    他痛恨杀害孙燧、发动战争的宁王,却从未被愤怒冲昏头脑,他十分清楚凭借目前的兵力,绝对无法战胜对手,眼下他只能积蓄力量,等待时机的到来。
    有着平叛的志向,也要有切合实际的平叛策略,这就是“知行合一”,这就是王守仁无往不胜的哲学和智慧。
    可惜一百多年后的史可法似乎并不了解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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