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阻挡店门的双层皮革门帘,莱尔的眼前骤然一亮。麦肯伯特并没有多少街灯,大熔炉的火光将整座城市染成昏沉的红色,加上特质的金属房顶,矮人王国的时间就像停留在黄昏时刻。
    而一盏盏魔法挂灯就挂在炉火熔渣的支撑柱,清亮的灯光就像抹去了众人心灵上的灰尘。
    炉火熔渣并不算干净整洁,擦洗的印痕还留在地板上,没有通风,一股温热呛鼻的香料气味冲进了莱尔的鼻腔,这对毛发浓密的矮人可能不算什么,但莱尔鼻头有些发痒。
    莱尔很快就看到了这间餐馆的不凡之处,那就是他们的店员和客人。
    那是一个个身有残疾的矮人,从胡须长度来看,他们大多数已经迈过壮年,正处于步入老年的过度阶段。类似年龄段的矮人在麦肯波特街上很少出现,就像迟暮的英雄总会走下舞台,将场地留给鲜活的新人。但这些矮人看上去更糟,断手断脚几乎是常态,有些连辅助金属腿都无法驾驭,只能在同伴的搀扶下爬上长桌。
    人生的磨难似乎将他们打进绝望的泥沼里,哪怕这样,他们也会翻转身子,朝天微笑。
    他们穿着最漂亮的衣服,互相帮助系着锁扣。酒杯端在手上、铁钩上、钳子上,然后灌进他们开怀大笑的嘴里。他们挤在一起,像是仓鼠一样将长桌挤满,将食物从身后的厨房一个个传递。
    每个矮人都有着洪亮的嗓门,那些封闭的皮革似乎就像为了挡住他们的声音。
    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随后被一声大喊淹没。
    “瞧!兄弟们!一个人类!在麦肯伯特!!!”那一双双发光的眼睛躲在胡须毛发里面,就像鸟巢里发光的宝石。
    很快这种惊讶就变成了欢呼声,就像是在庆祝某个盛大的庆典。
    “到我这边来,孩子们!”
    拥挤的长桌又挤出了两个座位,维塞尔格笑眯眯地邀请莱尔加入了这场宴会。
    坐在莱尔身边的是个左边脑袋凹陷的家伙,他的左眼带着眼罩,用自己狰狞的面貌挤出一个丑陋又憨厚的笑,他抱住莱尔,轻触即分,随后又扭头像身边的同伴鼓吹着。
    “人类施法者很脆弱,所以拥抱他们你得比对矮人婴儿更温柔,这可是经验!我以前把那个可怜小子弄骨折了。”
    独眼矮人又回头看着莱尔,眼眶里像是有着泪光。
    “人类很脆弱,但他们的魔法要伟大的多。我永远不会忘记,摩罗克伊大人举起大地的样子。”
    “缺心眼的菲利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前天可不是这么说的!”彼此拆台的矮人们又哄闹在了一起。
    莱尔看着一直在笑的维塞尔格,他刚听完一个关于酒杯和公羊的笑话。
    “他们和其他矮人,不一样,我是说心理上,他们更接近,我所了解的矮人。”
    “炉火熔渣的成员,是老兵,他们是参与对神战争的幸存者,真正触碰过世界并有着广阔眼界的开拓者。如你所见,他们满身伤痕,他们是麦肯伯特的火种,是我们辉煌时代的参与者。虽然他们的身体已经无法胜任何正常矮人的工作,但我依旧喜爱他们,在这里,我永远不会是一位领袖。我只是一个蹭吃蹭喝的年轻人。”
    “火锤部队,炉火的熔渣。”
    莱尔接过递来的酒杯,借着辛辣回甘的口感平复心绪。
    “红龙祭司费雷海默曾是他们的领袖……”
    “这就是叔父无颜面对他们的原因,谁都没有料想到那场战争的代价,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在我年轻的时候也曾想和他们一同加入战场,但我的父亲扣留了我。”
    【我们是王,要守护他们的家。】
    “但我没有做到,他们没有家了。身负伤痕的他们和麦肯伯特格格不入,对红龙的攻讦也剥夺了他们的荣耀。我超级不甘心啊,莱尔,为什么我的人民会变成这样,辉煌的过去抛在脑后,被邪神打断的脊梁就没法修复了吗。我们明明还有着希望。”
    酒劲逐渐上头,莱尔这才注意到矮人王身边空了的酒杯,十几个。
    “没关系,矮人谈事都在酒桌上谈的,不过,先大吃一顿吧。”
    厨房里出现响动,一个失去双腿的矮人厨子拨动他的简陋轮椅走了过来,他来到长桌的侧边,解下围裙。视线在莱尔和维塞尔格身上开了几眼,随后拿起酒杯。
    “开动吧!兄弟们!”
    “火锤永燃不灭!”
    “敬我们的新客人!”
    ……
    酒足饭饱,酒精和油脂在肠胃里进行奇妙的化学反应,莱尔在温暖的浪潮中有些目眩迷离,但他强忍着不舍让噩兆剥夺了这些享受。莱尔的脸色恢复平静,在一群醉倒的矮人中间,看着他身边的王者。
    “武器是为了杀戮,检验武器的最好标准就是破坏。我欣赏红龙伊梅尔特的能力,但工匠议会的作品最终都会投入军队,我不能允许士兵拿着毫无杀伤力的武器上阵杀敌。工匠议会也不会改变他们自己的规则。我们很现实,莱尔。”
    “你们的敌人是谁?”
    “那些邪神的仆从,那些蛰伏在地穴深处的虫子,他们总会卷土重来。为了过去的悲剧不再发生,我们必须时刻准备,士兵的训练也时刻进行着。”
    “所以武器的更新换代也很频繁,所有的考核武器都是新的,为了以最好的状态来考验新的作品?”
    “莱尔先生说笑了,我们虽然锻造在行,但也没有奢侈到用新武器给工匠议会做衬托的地步。那些考核的战刀多少都用过几次,是士兵们感觉不太趁手的残次品,但作为试金石绝对是实打实的。”
    莱尔露出了笑容。
    矮人王看着这个气势突然转变的年轻人,那双黝黑的眼珠似乎有着魔力,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到这个变得有些危险的男孩身上,矮人们熟睡的鼾声正在变得模糊。
    莱尔的嘴唇动了。
    “破坏,真的是检验武器的最佳标准?我不这么认为。”
    “武器,是用来杀人的。那为什么不把考核内容,改成杀人?让矮人穿上盔甲,试验武器的杀伤力。只有饮血的武器,才是最好的武器。”
    “维塞尔格,用红龙伊梅尔特打造的武器,杀人吧。”
    矮人国王的眼睛迸射神光,醉酒的红晕还挂在脸上。
    看着那个微笑的人类,就像窥视着不可名状的深渊。
    “荒谬。”维塞尔格唯一的反馈。
    “荒谬,错乱……”莱尔微笑点头,认可了他的说法。
    “我还有另一个单词来诠释这些。这是理论现实无法达成的,是真理无法掌控的……”
    “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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