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可能!”
    这是古伊列梅脱口而出的话,坦白说,即是是他有了些心理准备,可真听到法奥的要求,也被吓了一跳。
    与神对话,开什么玩笑?
    对信徒而言,光是这个想法,都是个错误,是不敬,是亵渎。
    法奥却反问:“是做不到,还是不愿做?”
    古伊列梅很想说是做不到,可迎着法奥的注视,他又有些犹豫,许久,他才道:“冕下,您这是在难为我啊!”
    法奥却笑了,没有直接否认,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他整理了下思绪,才道:“语言,在大多数时候都显得苍白无力,但事实就摆在那里。
    即使是我以命相搏,最多也只能阻拦一位半神阶恶魔领主,这已经是极限了。
    若是有两位同时出手,就好像数天前那一战,我只有挨打的份。
    而他们,光是半神阶就有三位,更不要说那近乎无穷尽的恶魔军团,有自血战归来的传奇恶魔小队。
    单纯以绝对实力而言,这比大恶魔迪恩索斯经营百年的燃烧荒原都不差了,更何况,祂们背后有真正的深渊巨头关注。
    而我们一方,有什么?
    被打残了的圣城,战死了近三分之一的圣殿骑士团,还有近乎枯竭的信仰之源。”
    说到这,法奥缓缓出了口气,又道:“古伊列梅,你相信吗?数天前的那一战,其实恶魔军团并没有尽全力,至少,那三位恶魔领主并没有认真。
    从头到尾,你可看到三位恶魔领主可曾进入圣城?
    你可看到传奇恶魔大批量进入地面战场?
    甚至,哪怕六臂蛇魔领主和深渊牛头人领主与我对战,都没出现过在圣城之上的天空?
    这是为什么?”
    古伊列梅脸色微微变化,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们其实是在防备‘诸神庇护’?”
    “最了解你的,永远是你的敌人!”
    法奥微微叹息:“我也是这几天才反应过来的,之前一战,或许足够激烈,但其实恶魔军团只是在不断给圣城加压。
    而圣城这边,最终拿出了自己的底牌,‘诸神庇护’,却只杀死了一些低阶恶魔,甚至连传奇都没留下几个。
    坦白说,若是操作得当,只要留下一位半神阶恶魔领主,那局势就截然不同了。
    只是,当时的情况,也由不得十二牧首犹豫,因为他们已经没有选择,只能拿有限的信仰之力,换取转圜的时间。
    我说这些,其实只是想让你明白,当‘诸神庇护’关闭,无论圣城这边做了多少准备,即将面对的是比之前还残酷十倍的战争。”
    终究是亲自参与了之前的那一战,古伊列梅其实很清楚的知道,若是后续一战比先前还要激烈,不,不需要比先前一战还要激烈,只要保持同样的烈度,圣城必然受不住!
    “那三大帝国,两大公会支援的军团,还有冕下您的屠魔军团呢?
    加上我手中权柄,‘诸神庇护’绝对可以支撑到他们抵达,到时候只要前后夹击,恶魔军团不就会如燃烧荒原上那般一击而溃吗?”
    “那你有没有想过,燃烧荒原之上,我为什么要将屠魔军团带入死地?我为什么非要吸引大恶魔迪恩索斯的注意,将祂牢牢的钉在那一处战场?
    因为我很清楚的知道,若是局势乐观,诸国联军绝对能发挥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战力,但若是遭遇挫折,他们退的比谁都快。
    在战前,他们的每一位军团长都必然接到过诸如‘战事不利,可以酌情保存有生力量’之类的命令。
    而且,你可知道屠魔军团在那一战的损失?
    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二十万屠魔战士,能走出燃烧荒原的不到两万,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
    九成的战损啊!”
    有那么一瞬间,古伊列梅的呼吸都停滞了,虽然对于亡灵而言,本就无所谓呼吸,但这种违和感,也导致了他伪装术的破绽。
    至少,现如今的法奥都能看到他眼中那跳跃的灵魂之火,显然,此时的他情绪波动极大:“所以,冕下的意思是如果战局不利,三大帝国和两大公会的援军会选择离开?”
    “是的!”
    “那屠魔军团呢?”
    “事不可为,也同样会离开。”
    “可为什么?屠魔军团存在的誓言,您难道已经忘了吗?”
    “当然没忘,但是,与你们而言,圣城就是一切。
    可对我和屠魔军团来说,圣城只是抵御恶魔入侵的一环而已,即是这一环失败了,却不是全部。”
    法奥微微一顿,终究说出最后的话:“古伊列梅,你要明白,对于三大帝国,两大公会,乃至于屠魔军团而言,圣城就算是丢了,会有损失,但并非不可接受。
    可对于十二牧首,对教会,对你,乃至于对诸神而言,圣城若是丢了,那就是谁无法承受的损失。”
    终究是活了无数年,且在深渊血战中历练过的传奇骷髅法师,古伊列梅或许无法如真正的统帅一般总揽大局,看清方方面面,但当有人将一切摊开在他眼前时,他也有足够的能力去判断。
    他清楚的知道,法奥所说的并非虚言,若是圣城被破,就不能指望那些‘外人’真的会下死力气。
    终究,能救自己的永远只有自己!
    该说的已经说完,法奥闭上了嘴,他悠悠的品尝着杯中红酒,晃啊晃的好似很懂行的样子。
    好吧,他这个莽汉子懂个屁的红酒,他只是借着这个动作,在掩饰自己的紧张,这已经是他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了。
    而古伊列梅,他的心绪波动极大,那一双眼睛里的灵魂之火都快窜出来了,剧烈的波动甚至引起了不少红衣主教们的关注。
    有几位还想要过来询问,但都被十二牧首中的某一位给阻拦了,而十二牧首,他们虽然都处在酒会的某个角落,但无不关注着这里。
    沉默,良久的沉默,伴随而来的是整个宴会气氛的变化,原本舒缓的音乐都似乎变了味道,而越发安静的环境,让所有人都察觉了不妥。
    许久之后,终于,古伊列梅回过神来,祂看着法奥,问:“冕下,我想知道,您想从那些伟大存在那里获取什么?”
    法奥:“力量,支持,以及最重要的承诺!
    如果祂们真能拯救我的家园,那即是成为祂们的信徒和打手,那又如何?”
    古伊列梅终于下定决心:“好,我可以答应你,但我需要几天做准备。”
    法奥:“具体几天?”
    古伊列梅:“再有四天吧,四天后,午夜,我带你去面见诸神,希望那时候冕下您能想清楚自己要什么?又能给予什么?”
    法奥:“好,刚好这几天我也要做一些安排。”
    微微一顿,他又道:“若一切顺利,四天后,我觐见那些伟大存在之后,就是亚特兰蒂斯新的纪元开端。”
    “那就这样吧!”
    古伊列梅走了,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直接离开了庄园,而参加宴会的圣骑士和红衣主教,则被牧首们打发走了。
    即使他们足够迟钝,此时也察觉了不妥,但面对十二牧首,他们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直到最后,十二牧首站在了法奥面前,询问他状况,而法奥只是很平静的告诉他们:“四天后,战争再起,胜与败,存与亡,在此一役!”
    当然,在心底,法奥又加了一句:“不仅仅是圣城,更是整个亚特兰蒂斯!”
    ……
    这一夜,注定有很多人失眠!
    古伊列梅如此,十二牧首如此,就连法奥·加索尔也是如此。
    古伊列梅在想着自己决断的对错,反复衡量着得失,而十二牧首则担心着四天之后的战争,圣城的存亡。
    至于法奥,他没有犹豫,也没有迟疑,他考量的,思虑的全都是自己还能拿出怎样的砝码,放在即将到来的这一战的‘天平’上。
    别人不清楚,他却比谁都明白,这是亚特兰蒂斯的救赎,也是他屠尽恶魔的最重要一步,他要将自己能压上去的都压上去。
    他在进行一场豪赌,比燃烧荒原之战还大的豪赌。
    赌赢了,亚特兰蒂斯终有喘息之机。
    赌输了,他就把命留在这里,一切成空。
    那时,他就真的可以休息了,或许,这也算是另一种解脱。
    次日,十二牧首完成了分工之后,以近乎不讲道理的速度开始催促着整个圣城运转。
    无所谓富商,还是平民,也不在乎信徒,还是奴隶,除了婴儿之外的所有人,都被他们强制驱赶着开始城墙的修复和防御工事的建造。
    这期间必然会有冲突,有矛盾,但能有的选择就是要么干活,要么现在就死,抛弃了仁慈的外衣后,他们为圣城的存续,真正的开始无所不用其极。
    他们也不在是单纯的构建几层防御体系,而是将整个城市都规划成了战场,以十二座神殿为核心,几乎每隔一段距离就是各种陷阱和掩体工事。
    而法奥在初步完成圣殿骑士的重组后,就开始全力架构城市防御体系,不仅仅是地面的,更主要是天空,是地下,甚至包括传奇战场。
    也是圣城的千年积累够多,否则光是传奇战场的劣势,就足以让他们输掉这场战争。
    当然,法奥最主要的精力是和外界联系,借助传讯法阵,他毫不犹豫的接手了支援军团的指挥。
    这一次,圣城拿出了足够多的利益和蛋糕,而三大帝国也都没有吝啬,他们各派出了十万人的庞大军团。
    至于两大公会,他们的体量毕竟不如帝国,分别派出五万战职者的军团,再加上屠魔军团,总计来援的军团高达五十万。
    当然,以数量算,还是没法和燃烧荒原一战数以百万计的庞大规模相比,但这一次,各大帝国拿出来的都是真正的精锐。
    甚至,他们大部分都是从燃烧荒原战场上退下来的,历经血与火洗礼的战士,除了出色的军事素养之外,更有着极强大的个人实力。
    这一点从他们狂飙一般的行军速度就能窥见一二。
    也就是法奥·加索尔,他的威望和战绩足以让任何军团统帅都为之叹服,否则如现在这般远在异地的‘指手画脚’,绝对会被喷的体无完肤。
    当然,法奥也并没有直接让他们杀入战场,而是根据远近协调速度,他要的是他们在必要的时候杀入战场,而不是抵达后,直接面对的恶魔军团的阻截。
    另一方面,他开始联系他认识的,不认识的,知道的,但凡能联系上的传奇强者,并进行远程通话。
    他,并没有要求他们支援圣城,而是希望他们能来一趟。
    他希望他们,可以远远的一观传奇之上的战斗,为战职者体系的存续和更进一步,指明一个方向。
    有的传奇强者不以为意,但大部分传奇都答应了。
    毕竟,人的名,树的影,这是一位战力达到史诗的强者,且最负盛名的屠魔者的邀请,无论心里多少非议,但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此外,法奥还和三位帝国皇帝都进行了短暂通话。
    这一次,他并没有多说,只是将圣城一战拔高到了亚特兰蒂斯沉沦,或者救赎的高度,最终迫使几位皇帝陛下答应派遣帝国的强者到来。
    可以说,法奥为这一战真的已经豁出去了,所有的脸面,所有的威望,所有的影响力,所有的一切。
    他是真的倾尽所有了。
    这些,法奥自然没有瞒着十二牧首和古伊列梅,当然,也瞒不住,他们以为这是法奥在位圣城尽力,可把他们感动坏了。
    因为,无论怎么看,这都是法奥在竭尽全力的帮助圣城,即使是古伊列梅,即使他相信若是真的事不可为,屠魔军团也会如对方所言会退走。
    但就现在,此时此刻,法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守住圣城。
    如此,四天一晃而过。
    四天后,圣城之外,恶魔的数量终于多到直接将整个圣城包围,站在城楼望去,直到视野尽头,全是黑压压的一片。
    天空中沉闷的乌云仿佛要压到眼前,恶魔的咆哮肆虐声甚至形成了一道道恐惧灵光不断地肆虐,大地早就在阴影之下被深渊侵染,邪恶的气息弥漫。
    至此,恶魔军团突破百万,论实力,已经不次于大恶魔迪恩索斯的百年经营。
    四天后,又有奇异的律动席卷整个位面。
    那是魔网的第二次律动,带着令人心颤的波动,传入所有人的心底。
    这一次,哪怕没有施法者天赋的凡人,都能隐约察觉出不妥,而那些传奇强者和真正的施法者则感触更加明显,他们甚至能察觉到空气中的元素波动,似乎浓郁了不少。
    这就好像原本死死阻拦着的‘堤坝’,被开了一条缝儿,有洪水从细缝中涌出,对下游河道而言影响并不剧烈,但却在无声无息中滋润了在泥土里活动的小鱼小虾。
    于是,所有的强者都知道了,亚特兰蒂斯终于要跨过元素退潮,迎来回流的时代了。
    也是四天后,来自三大帝国,两大公会和屠魔军团的援军终于赶到了,但他们并没有聚合,甚至没有沟通。
    他们只是默默的各自守住了一个方向,仿佛要在恶魔和圣城之外再形成一处包围圈。
    但他们没有派出斥候,也没有继续前进和恶魔军团交锋的意思,他们只是安静的扎营,安静的驻守,安静的休憩。
    仿佛沉默的旁观者,静静的看着时局变化,又仿佛在等待着什么,等待着那个他的命令。
    而在天空之上,云层间,汇聚了这个位面大多数站在巅峰的强者,他们中不乏帝国的守护者,公会中已经很久不露面的老怪物,位高权重的公爵,乃至于隐居许久,久未露面的往日传奇。
    他们聚在了此处,只因为那个男人的邀请,他们也在此处等待,等待着那个男人所说的,影响世界未来的变故。
    也是这一天的夜晚,古伊列梅领着法奥,一手提着古朴银灯,一手攥着三件活化的奇物——一枚古旧戒指,一条斑驳项链和一卷古画,开始行走在圣城的街巷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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