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顺着谢宇钲钻出的孔道追击,眼见就要透出整片灌木丛,却听身后枪声陡起。
    “啾啾啾……”,半梭子弹自身后掠来,山本本能地扑倒在地,险险避过。
    与此同时,就听身后噗通一声,一直紧随在身后的助手,已经闷哼一声,像一截木头似的栽倒在他脚跟边上。
    一时之间,子弹密如飞蝗,削得整蓬灌木荆丛枝叶横飞、颤抖不已。
    山本万没料到,果真早有埋伏。
    在转头匆忙一瞥中,山本清楚地看见山道上出现一个熟悉倩影。
    这女人动作矫健、身姿窕窈——正是那连虎嫂也忌惮三分的俏飞燕俏大掌盘。
    一条细小的火蛇,正自她手中的伯格曼冲锋枪口喷出,打得山本根本抬不起头来。
    山本只好仰躺着装死,手中紧紧攥着南部十四式,盘算着对方追上来时,如何乘人之危,给她一枪。
    可是,伯格曼的吼叫只持续了一会儿然后就再无动静。
    仆在身边的同伴犹未断气,尚自抽搐着,发出阵阵低吟。
    等了一会儿,山本微微抬头偷窥,山道上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迅速爬起,他才发现肩头火辣辣生疼,低头一看,早已鲜红一片。
    与此同时,伯格曼的鸣叫又在数十米外响起,那片灌木丛里的同伴惨叫连连。很显然,他们正在遭到女匪头领的无情打击!
    “鱼、鱼儿,你、你没事罢?”这当儿,那女匪的声音,在灌丛荆蓬外响起,语音中透着惶急,透着担心。
    “哟,俏掌盘,你来了?”山涧边上,响起那支那男子的应和,声音里带着几分无赖调调,“来了好呀,给老子狠狠收拾这帮龟孙,小样儿,老虎不发猫,还当老子是病威了!”
    听了这话,山本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心想:看来这所谓的国府特派员,果然是个关系户。
    这念书时也太草率了,把一句歇后语都念错。
    要依山本平日的严谨心性,听了这等谬误的话语,定然要反驳嘲讽一番的。可此刻敌我的强弱形势,已陡然转变,他不敢多想,迅速俯身,拾起同伴的手枪,弓着身子,警惕地急速向外钻去。
    这时,山道上悦耳的声音又起,山本一惊,陡然停下,冷汗直冒。听上去那女匪好像受伤了,只听她倒抽着冷气:
    “鱼、鱼儿,别、别耍嘴皮子了,快、快出来帮忙,我、我崴到脚了!”
    “什么?”山涧边的男子惊喊着冲出,枪声再次响起。两支伯格曼,交叉对射,爆豆一般又凶猛又绵密。灌木丛里,也响起南部十四式的顽强反击。
    但是,山本很快就明白过来,同伴们的个人素养,根本弥补不了武器的优劣对比。
    客场作战,当枪声响起,行动就已宣告失败。山本匆匆钻出灌木丛,急速扑向山道另一边的密林。
    刚扑进林中,就听那蛇蝎美人焦急地叫喊起来:
    “鱼、鱼儿,快出来,这、这边又跑了一个!”
    与此同时,峡谷方向上,已经人声嘈杂。“谢指挥,谢指挥!”“俏掌盘,俏掌盘!”深林里的唿哨呼喊一阵接着一阵,身后的灌木丛里,也迅速传出同伴们“板载”、“七生报国”的绝望呼喊,山本不敢回头,不敢停留,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密林里飞奔起来。
    片刻后,鸡窝等人扛着朱得水来到,众人立即发起追击。俏飞燕也强令谢宇钲驮着她,跌跌撞撞地尾随着众人,进入密林。
    雁过留声,人过留痕。
    追踪并不困难。
    当众人穿过密林,日本人的踪迹消失在一条小溪前。流水潺潺,但难不倒富有经验的朱得水。
    就见他让人驮着,在小溪两岸搜寻片刻,马上判别出了方向,指示大家摸索着追去。
    过不多久,果然在一棵大芭蕉叶子边缘发现了血迹。
    “哈,鬼子是肩膊中枪,快、快追!”
    朱得水难得地透出几丝兴奋。然而,日本人的踪迹一阵子七弯八拐,当来到村寨后山的茶园时,就再一次失去了线索。
    俏飞燕正要发动全寨人马,进行搜山,这时候卢婷却匆匆寻来,急切地大声呼喊:
    “姐,谢大哥,威义堂里正在吵架,都闹着要分家……卢浩哥不同意……都快打起来啦,还掏出枪来……你、你们快去呀……有人受伤吗?”
    俏飞燕赶紧从谢宇钲背上溜下来,红着脸问。
    “我来的时候,还没有。你们快去呀。”
    俏飞燕看看面前的朱得水等人,又征询地望着谢宇钲,却见谢宇钲一边活动着手脚,一边波澜不惊转向鸡窝等人,笑了笑:“鸡窝哥,那、那日本人,已中了俏掌盘一枪。很好辨认!山寨里不是有猎狗么,牵来试试。”
    他转向俏飞燕,安慰道,“放心,他逃不远……”说着,他下巴一摆,“我们还是先回威义堂吧?大事要紧!”
    ……威义堂内,济济满堂。
    坐在上首的十六排掌盘当家玉面鼠卢浩,神色忧虑地看着立在堂中滔滔不绝的七排当家,心情不由得越来越低落。
    这位七当家,是七哥临死前指定的。
    那是去年春三月的事儿,那一次,玉面鼠率一队兄弟,回赣南老寨子搬运十六排的物资。
    恰在这时,安排在余水镇的坐探,传回消息,说搞到了一批水连珠,让玉面鼠尽快去取。
    玉面鼠向来爱枪如命,更何况又是水连珠这样的好枪?为免闪失,他当即决定自己亲自带人下山去取。谁成想,这居然是一个圈套。
    原来,那位坐探数天前在窑子里吃花酒,与当地一个恶霸争风吃醋,因人单力薄,吃了点儿亏,脸面上抹不开,便嚷嚷说要拉山寨的人马,灭了这恶霸满门。被有心人一状告到了余水靖卫团。
    团总听了,当作戏言,一笑置之。
    这时,骆屠户也率一部在赣南一带剿匪,客住在余水靖卫团。他听了,凭直觉感到不是儿戏,竟郑重其事地锁拿了这名坐探。一边是严刑拷打,一边是银弹攻势,坐探很快就作出了自己的选择。
    他第一个出卖的,就是玉面鼠。
    他知道玉面鼠平常时不爱吃不爱穿,但凡有点儿余钱,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为手下弟兄添枪添子弹。
    于是,就是设置了这么一出戏。
    他算准了玉面鼠一定会亲自前来。
    事情被七哥知道了,同样爱枪如命、敢打敢拼敢抢的七哥,非得一起前去。一行人扮作行脚商人,兴冲冲地赶去。
    他们哪里晓得,他们一进余水镇,就被盯上了。整个余水镇被封锁得水泄不通。
    发觉上当后,玉面鼠和七哥等人在重重包围中击毙了叛徒,潜藏在木筏子底下,顺水飘出了余水镇。
    在回山的路上,一行人遭遇了骆屠户的伏击。
    一行人拼死突围,七哥就是倒在突围的路上的。
    向来敢打敢拼敢抢的七哥,面对骆卫团的机枪,他带领七排的几个好手,抢在了玉面鼠的前面,为大伙杀出了一个口子。
    但他自己,却倒在了突围的路上。一连三枪,两枪打在胸口,一枪打在腹部。
    玉面鼠等人将七哥抢出,不等捱回老寨子,七哥就不行了。
    弥留之际,他的意识非常清醒,他直接指定了眼前这位兄弟,说请他言主持工作七排当家,并恳求玉面鼠等人,大力扶持七排的新当家。
    盆珠脑一战,七排同样损失惨重。
    原先的三十余号弟兄,当场送命的就有十来个,跟随虎哥和红字头撤走的有好几个,回到山寨的,就只剩下五六名兄弟了。
    这一次奔袭冷水坑,这位七当家将压箱底的本钱都拿了出来,不晓得多久的弹药枪支,分发给麾下的孩儿兵和娘子队,凑了个近五十人的队伍,跟着嚷嚷,非去不可。
    后面,玉面鼠和三哥等人,见了他的队伍,一个个都良莠不齐,老弱病残不少,于是就大加裁汰,最后,只留了九名兵丁,参加攻打冷水坑骆家。
    两天多前,寨子中就悄悄传播着不少谣言,说今次从那冷水坑骆家,缴获了那么多战利品,但偏偏已经有人想独吞……
    这话传来传去,自然也就传到了玉面鼠卢浩耳里。
    卢浩心里的那个苦呀,就别提了。
    终于,在眼前的七当家怂恿下,八九名当家掌盘的终于按捺不住了,纷纷要求将从骆家打来的钱财物品,直接分了,大家落袋为安,那才心里踏实。
    “为什么不分?大家伙说说,弟兄们拼死拼活,图得是什么?现如今打来了钱粮器械,不分留着做什么?不分归哪个保管?十六排么?各位哥哥,这可是大家的东西……”
    七当家继续滔滔不绝地表演口才。
    喽啰们则站在威义堂大堂外嚷嚷,说这可是大家拼命换来的钱财,不是哪一个人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的。
    众人见玉面鼠不发一言,只在上首傻坐着,便纷纷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离谱。
    “为什么不由分说?大家伙说说,弟兄们拼死拼活,图得是什么?
    现如今打来了钱粮器械,不分留着做什么?
    不分归哪个保管?十六排么?
    各位哥哥,这可是大家的东西……”七排当家阿哥,这时已经不晓得是第几次发言了。反正他身边茶几上的茶碗,早已经不晓得换过多少回。
    原先的浓郁茶色,现下已是清淡如水。
    “对呀,大家上山落草,想的就是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银。我就闹不明白了,这一次打来的枪械钱粮,按说你们十六排人多势众,分得最多,可为什么,你就不给分呢?”
    “对呀,玉掌盘,你倒是说句话呀?”
    “我不管你们分不分,反正我们那一份,今天不管怎么的,都要拿给我。
    要不然,我都没脸在弟兄们面前晃悠。
    都是山寨中的兄弟,凭什么有人吃香喝辣,我们就只能吃苦柬拌饭?
    虎哥现今不在寨子里,没人为我们主持公道,我们就只好自己来主持了。”
    “就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你说什么?”听了末尾这句话,玉面鼠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他啪的一声,拍案而起,目光炯炯,直射向这个口无遮拦的家伙,
    “老熊,你有种就再说一遍!”
    “这、这可不是我说的……寨中兄弟都、都这么说。你要不信,你可以去问大伙呀!”
    这个被称作老熊的家伙自知失言,脸色苍白、结结巴巴地嗫嚅道。
    “玉掌盘,你也别不高兴。我就问你,这冷水坑骆家,是大家打下来的,凭什么你将战利品都收入你们威义堂的库房?寨子里早有谣言,说你是想独吞那批东西。到底是与不是,也只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那位首先发难的七掌盘当家,本来刚刚坐下,见这情形,便又站起身来,向七八步外的玉面鼠说道。
    此言一出,威义堂内刹时间鸦雀无声。
    “……”玉面鼠紧盯着七当家,他脸上的怒意愈来愈炽,他心里忽然记起了前些日子向谢宇钲请教时,谢宇钲脸上的那种深重忧虑。
    “嗯,五指攥成拳头,先缩回来,然后打出去,才更有力。
    纠云寨这些年为什么总吃骆屠户的亏?其实,就吃亏在这上面。几百号人,大大小小十几个掌盘当家,各不统属,遇事推诿扯皮……?
    纠云寨实际上已经到了万份危险的境地,只要稍有不慎,就是个万劫不复。”
    “谢先生,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呀?”狗熊般壮实的山魈,闻言几乎蹦了起来,焦急地喊道。
    “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玉掌盘。办法我这倒有,就怕你不能用呀!”谢宇钲不无犹豫。说实话,人生在世,关键处的应对,往往就包含了人品。没有纯粹的上帝视角。
    “谢先生,你请说!”见谢宇钲向自己作揖拱手,玉面鼠迅速站起,双手恭敬地一一还礼。
    “世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非常之时,须用非常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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