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捷默默地下车,从车尾箱拿了一把长柄雨伞给周婷:“路上小心。”
    接过雨伞,周婷对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
    周婷下车以后,贺佳言礼貌地坐到副驾驶室,免得陆捷有给自己当司机的错觉。
    等贺佳言把安全带扣好,陆捷才启动汽车。
    周婷还在的时候,贺佳言不至于觉得局促,但现在,她倒有些许不自在。陆捷专心驾车,她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雨水打在玻璃上,溅开朵朵水花,把倒退的景物都洇得模糊。
    汽车开到十字路口,恰好碰上数十秒的红灯。陆捷的眼睛直视显示板上的数字,手指一下一下地轻叩在方向盘上。
    贺佳言用余光瞥了他一眼,不料被他敏感地捕捉到。她只得大大方方地转头,选了一个最安全的话题跟他交谈:“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陆捷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而他的声音似乎没有任何情绪:“上个月。”
    沉默了两秒,贺佳言又问:“在英国生活了那么年,怎么想到回来了?”
    前方的建筑外墙挂着一幅巨型的服装海报,陆捷看着那熟悉的汉字和东方面孔,不禁感慨:“在外面生活,总觉得差些什么似的,可能因为少了点亲切感和归属感吧。”
    陆捷没有问贺佳言吃什么,直接把车子驶到附近餐馆。贺佳言问他有没有备用雨伞,他看了眼雨势,然后回答:“没有。”
    贺佳言只能跟陆捷共用一把雨伞。陆捷主动握住伞柄,她便放手由着他撑伞。陆捷的肩位宽,个子高,雨伞本来就不够大,他还有意向贺佳言那端倾斜,因而雨水便纷纷落到他肩臂上。
    他们走到餐馆前庭,迎宾小姐一边替他们把玻璃门推开,一边询问他们有否订座。玻璃门映着他俩的身影,贺佳言看见自己的头型已经不成样子,围巾也歪歪扭扭的,陆捷虽然顾着撑伞,但他却半分狼狈的模样都没有。
    今天陆捷穿了一件卡其色的开司米大衣,尽管水印不明显,但贺佳言还是发现他大衣的左肩和袖子湿了一小片。餐馆里的暖气很足,他落座后就把大衣脱下来,并没有在意这点小问题。
    在餐桌上,他们都不喜欢聊天。整顿饭下来,他们都没说几句话,但气氛倒不错,丝毫没有尴尬冷场的感觉。
    陆捷刚把账单结掉,这场雨终于停了。他对贺佳言说:“我送你回去吧。”
    贺佳言婉言拒绝:“我就住在附近,这顿吃得很饱,我想散步回去。”
    陆捷倒不勉强她,只说:“这样也好。”
    他们肩并肩地走出餐馆,贺佳言向他致谢:“陆教授,谢谢您请我吃饭。”
    听见那称呼,陆捷便说:“又不是在学校,你不用叫得这么拘谨的。”
    贺佳言有点恍惚,半秒以后,她说:“好的,陆师兄再见。”
    陆捷愣了愣,不过旋即恢复过来。他向贺佳言挥了挥手,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每逢双周周日,学校那边就没有安排课程,贺佳言一般会回家陪陪父母。
    公司距离她家并不远,就算搭乘公共汽车也只需花费半小时左右。她之所以选择在公司附加租房子,完全是因为受不了上下班高峰期那拥堵情况。每次挤上那台装满人的巴士,她总觉得自己像罐头里的沙丁鱼,身体被各种陌生人触碰和推搡,吸进肺里基本是别人呼出来的废气。
    今天贺佳墨也带了妻儿回家陪父母,贺佳言用钥匙打开家门,她的小侄子聪聪听见有声响,马上就跑过去扑抱她的左腿,奶声奶气地叫“姑姑”。
    “我回来啦!”把钥匙放在鞋柜上,贺佳言把侄子抱起,“小鬼,你干嘛跑这么快?”
    贺元坐在太师椅上看报纸,女儿回来了,他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这调皮蛋闹着要出去。”
    贺佳言捏着他胖嘟嘟的小脸,那小家伙扭着身体,不愿意被贺佳言掐。她淘气地挠他的胳肢窝,惹到他时而大笑,时而又尖叫。
    正在忙碌的詹慧听见儿子那番动静,拿着锅铲就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贺佳言喊了声“大嫂”,然后问:“很香哦,什么时候开饭?”
    詹慧笑眯眯地说:“就你跟聪聪最嘴馋了。”
    贺佳言最喜欢的事情,就是一家人开开心心地聚在一起吃饭。今天贺佳墨和詹慧亲自下厨,菜式多样不说,味道还让人回味无穷。她比平日吃得要多,陶安宜忍不住问:“佳佳,工作不忙就多回家呀,妈给你做好吃的。”
    一直以来,陶安宜都不同意女儿到外面租房子,尽管贺佳言保证会好好照顾自己,但她还是不放心。邻家那几个孩子都被养得珠圆玉润的,而她家女儿,都毕业四五年了,还是不长肉。更让陶安宜放心不下的,是贺佳言决定在职读研。贺佳言工作已经繁忙,现在还多一项学业上的压力,周末也没有多少时间休息,她真担心女儿会熬坏身体。
    贺元的想法跟陶安宜的差不多,他附和着说:“对呀,你看上去像被饿了好几天似的。”
    “什么嘛,这是因为我哥和大嫂的手艺好。”贺佳言已经习惯父母的叨念,她给聪聪夹了一筷子肉,柔声问他,“聪聪你说对吗?”
    聪聪吃得兴起,听了贺佳言的话,他想也没想,扬声回答:“对!”
    席间众人都忍俊不禁。
    吃过午饭,聪聪心心念念要出去玩,闹着不肯睡午觉。贺元被孙子缠得厉害,最后还是答应把他带到小区的游乐场玩耍。
    贺佳言进了厨房洗碗,陶安宜在旁帮忙,她对女儿说:“下周又降温,我把你上年买的羽绒服拿去干洗了,回去的时候记得拿走。”
    “知道啦。”贺佳言应道。
    陶安宜继续说:“办公室要多放两件衣服,这天气说变就变了。”
    “好!”贺佳言忍不住说,“我懂得自己照顾自己的。”
    陶安宜横了女儿一眼,说:“自己照顾自己用什么用,你得找个人来照顾你。”
    贺佳言暗自神伤,她每次回家,父母总是轮流跟自己上思想教育课。
    果然,陶安宜自顾自地说起来:“你记得三表姨家的璐璐吗?她可比你小几岁,上周可生了个小胖子。人家都当妈妈了,你连男朋友都没有!工作已经够忙了,你还读什么研?这样一折腾,就更没时间认识男人了……”
    贺佳墨站在厨房连带着的小阳台上抽烟,她们的声音从窗户传出,听见母亲的长篇大论,他无奈地笑了。
    贺佳言只能唯唯诺诺地点头,无论母亲说什么,她也不反驳。
    幸好聪聪把贺佳言解救了,他跑进厨房,扯着陶安宜的衣服下摆说:“奶奶,我们一起去玩!”
    贺佳言连忙说:“您陪聪聪去玩吧,我来洗就好。”
    陶安宜看见宝贝孙子,心情立即多云转晴,她把围裙解下来,拖着聪聪的小手出去了。
    抽了小半支,贺佳墨就把香烟掐熄。他倚在门边,犹豫了小片刻才开口:“听说陆捷回国了。”
    正用抹布擦干碗碟的贺佳言说:“我知道,他上个月回来的。”
    贺佳墨神色怪异地看了自家妹妹一眼,接着问她:“他已经找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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