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微弱的光线,贺佳言看见陆捷手边的烟灰缸已经堆着十来个烟头,她忍不住问:“跟我哥吵架了?”
    陆捷掸了掸烟灰,终于转身。他看向她,声音有点哑:“没有。”
    晚风吹起衣角,贺佳言伸手压了压:“没有的话,干嘛抽那么多烟?”
    未燃尽的香烟还冒着猩红的火光,陆捷一边将它摁熄,一边回答:“因为你。”
    贺佳言失神地盯着那缕轻薄的白烟,开水的温度顺着杯壁穿到掌心,她才发现自己正用力地握住水杯,几近要把水杯捏碎。陆捷向她走近,阴影投在她面前,她抬起头:“没有这个必要。”
    陆捷沉默地抽走了她手中的水杯,然后搁在一边。贺佳言诧异地看着他,正要问他想干什么,他便单手搂着自己的腰,毫无预兆地吻了下去。他的吻如同浓郁的烟草气味,强势地侵占了她的感官。
    贺佳言整个人僵在原地,背部抵在门框,陆捷用身体将她堵住,她只能使劲把他推开。陆捷不顾不管,紧紧地摁住她的肩膀,恍惚间,她似乎感觉到陆捷捉住自己的手正不可抑制地颤抖。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交叠的心跳声混杂着沉重的呼吸声,把深夜的寂静打破。挂在天边的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躲进云层,只留下一片混沌的痕迹。
    陆捷原以为,他依照贺佳言的要求,走得远远的,不再打扰她的生活,她就可以从这个阴影里走出来。然而,很多事情总不能如自己所愿。
    贺佳墨告诉他,贺佳言这几年都没有心思谈恋爱,她虽然不乏追求者,但总是消极应对。她没说什么,不过他们都清楚她心里顾虑什么。且不论贺佳言到底有没有真正放下那段旧情,就说那个被拿掉的孩子,她肯定一辈子都难以释怀。面对爱慕者,她必须坦白这段过往,情在浓时,那男人可能不会介意,只是任谁也无法保证,他不会在日后重翻旧账。除了扼杀一条无辜的小生命,这还成为她人生的伤痕和缺陷,就算陆捷给她再多的时间和空间,她也不可能忘记。
    今晚贺佳墨只用了三言两语,就道道破了一些陆捷花费了好几年时间也想不透的事情。当年贺佳言借分手去逃避现实,而他纵容她逃避,同时自己也在逃避。感情出现了这样巨大的缺口,他们害怕,甚至恐惧,所以都不选择坚持。他们真的无法想象,熬到相看两厌的那天,应该如何面对彼此。
    别人总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殊不知,时间也是加深痛楚和伤痕的高手。年月渐过,那些残留在心底的伤口日过一日地发炎、绞痛、腐烂,最终永远不可愈合。陆捷觉得,贺佳言心底也有这样的伤口,只是她不愿意让任何人看见,包括自己。
    陆捷越想越是难受,细微的刺痛无止境地侵袭着脆弱的神经,原来情至深处,爱也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刃。他更加用力地在她唇上辗压,只有这样,他才能真切地感受她的存在,杯水车薪地缓和着内心的愧疚和痛楚。若非贺佳言快被吻得窒息,他根本不愿意把她放开。
    在陆捷松手的一刹那,贺佳言连呼吸都没有理顺,抬手就狠狠甩了他一记耳光,不留半分情面。
    那声音干脆利落,陆捷没有料到贺佳言会动手,一巴掌就把他打懵了。脸颊火辣辣的,钝痛蔓延,他垂着眼睛,隐约间看见贺佳言满目怒意,接着便听见她咬牙切齿的指控:“陆捷你欺人太甚!”
    “对不起……”陆捷想抱她,但她奋力将自己推开。理智和冷静似乎被那记耳光打掉土崩瓦解,他握住她胡乱摆动的手,执意将她拥入怀中。
    贺佳言真被陆捷气着了。她之所以留下来照顾他,一是为了还姜延人情,二是顾念跟他旧日的情谊,而不是为他那些越界行为大开方便之门。力度不够陆捷的大,反应还不够陆捷的快,她又急又恼,张嘴就咬住他的肩头。
    陆捷没有披外套,上身只穿了一件睡衣。布料不厚,她的牙齿陷进自己的皮肉,他不躲不闪,由着她尽情地发泄和撒野。抱着她的手不断收紧,他真想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肉里,这样就不用患得患失了。想说的话都哽在喉咙,他开口后只能低声叫她:“佳言……”
    千言万语,都抵不过他用这般的语气唤自己的名字,贺佳言鼻子一酸,眼泪随即涌出。她弯着腰,一点一点地蹲了下来,然后把脸埋在膝盖上。
    感觉到她的身体在轻抖,陆捷知道她肯定哭了。他半蹲在她身旁,不晓得怎样安慰她,只能低声说:“别哭了。”
    贺佳言充耳不闻,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压抑地抽泣。
    陆捷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情绪复杂地说:“一直以来,我没能体会你的感受,更没有站在你的立场去思考你的处境。如果能重来一次,你就算说什么、做什么,我也不会同意分手。”
    声音不稳,陆捷顿了顿才继续说:“我真的不是一个好男人,你嘴上不说,但心里肯定恨透我了。就算是这样,我还是希望你可以重新接受我,这不是为了让良心好过,而是因为我还爱着你。”
    那哭声渐渐压不住,贺佳言的肩膀一抽一抽的,陆捷见了更是心疼。他抱着她,贴在她耳边说:“不哭,我们重新开始,我们一定会好好的……”
    贺佳言抬头,她用力地抹了一把眼泪,用带着哭腔的声音低吼:“我已经把你放下了,你又跟我说什么重新开始,那我这几年辛辛苦苦地把你忘记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故作的坚强,他强装的镇定,在这个晚上,终于全数崩解。
    眼见贺佳言哭得像个受伤的孩子,陆捷手忙脚乱地把她的脑袋摁在自己的怀里:“是我不好,全是我的错……”
    贺佳言猛地将他推开,她泪眼婆娑,声音低哑却坚定无比:“我不要再跟你待在一起,我现在就回去!”
    陆捷轻易地捉住她的软肋:“要回去可以,我让你哥来接你,不然我不放心。”
    贺佳言知道陆捷是故意这样说的,她使劲地捶打着他的胸膛:“陆捷你这个混蛋!”
    等她打够骂够,陆捷才陪她回房间睡觉。
    进房门后,贺佳言就躲进浴室,差不多半小时才低着头出来。
    陆捷站在窗边,听见房里有动静就回头,她的眼睛和鼻子都红红肿肿的,看上去可怜楚楚的。
    贺佳言什么也没说,她掀开被子把自己包裹起来,接着就把房里的灯全部关掉,完全无视陆捷的存在。
    眼睛适合黑暗后,陆捷才走了过去,轻轻地坐在床沿。贺佳言往另一端挪动,他开口阻止:“再动就摔下去了。”
    想到那冰冷又坚硬的地板,贺佳言立即不动了。她把被子拉高,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出去!”
    窗帘没有拉紧,外面的微光渗进房间。陆捷倚着床头的软包,沉默了片刻才开口:“你知道吗?今晚看到那小家伙一进家门就找爸爸,我真觉得特别的感触。”
    刚平复的情绪又因他的话而波动,贺佳言用力地揪着床单,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唇。
    “你哥告诉我,男人只有在孩子出生的时候,才真正有当爸爸的感觉,但女人不一样,在知道自己怀孕的一刻起,她们就已经有了当妈妈的使命感……”陆捷觉得自己的喉咙好像有东西堵住一样,他每说一个字都觉得格外的吃力,“要你打掉孩子,我知道你很难过,但不知道怎样可以让你好过一些。你说分手,我可以无条件地答应,你说不想再看见我,我也就不再出现。我能为你做的,好像只有这些。”
    贺佳言拉高被子:“别说了,我不想听。”
    陆捷没有理会她,继续说下去:“回英国以后,我想过回来找你,好几次订了机票最后也放弃了。别说你不知道怎样面对我,我也不懂得怎样去面对你,真没料到我也有这么畏手畏脚的时候。近三两年,我听闻了很多旧同学结婚的消息,那时候我会想,你肯定也找到一个更懂得爱惜你的男人,再过一些日子或许能够接到你的婚讯。虽然不能跟你在一起,但我还是希望你可以过得好一点,可是我现在才知道,这全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
    “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贺佳言的声音闷闷地从被窝里传出来。
    陆捷说:“你还没有结婚,也没有男朋友,这不就证明我还有机会吗?”
    贺佳言怪声怪气地问“我没人要你高兴对吧?”
    陆捷承认:“确实挺高兴的。”
    贺佳言恼羞成怒:“我就算没人要,也不吃你这回头草!”
    尽管贺佳言把自己的脸藏起来,但陆捷还是能想象她此际动气的小模样。他想伸手抚摸她露在枕头上的长发,又怕她反应激烈,最终还是按捺下来。
    房间骤然沉静下来。等了片刻也没听见他的声音,贺佳言问:“你怎么还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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