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吃到一半的时候,陆捷就可以肯定,今晚贺佳言肯定有心事。她开那瓶洋酒,目的不是为这顿饭增添气氛,而是让自己借酒消愁。她有意隐瞒,陆捷只好假如毫不知情,以免她连食欲也下降。
    夜风渐起,陆捷担心她会着凉,于是把她的大衣拿过来,轻轻地盖到她身上。她的睡眠很浅,有点动静就不耐烦地动着身体,紧接着,大衣就滑落到地上。
    见状,陆捷打算回卧室给她拿条毛毯。他先把贺佳言的大衣捡起来,大衣刚离开地板,装在口袋里的手机便掉了出来,发出一声干脆的声响。
    看着那躺在自己脚边的手机,陆捷开始有头绪。他把手机捡起来,贺佳言的手机没有设置屏保密码,他解锁后就把她曾使用过的应用程序列表调出来。他看了一圈,最终把注意力放在万年历上。
    陆捷把程序打开,弹出来的是本月的月历。他发现后天的日期恰好标记了一个标记,但没有任何备注,连符号也欠缺。陆捷盯着月历发呆,直到脑海闪过某段记忆,他才顿悟,贺佳言在车上露出的怪异表情,根本不是因为介意别人给自己送了礼物。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醒来的瞬间,贺佳言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她转动着眼珠,目光呆滞看着陌生的天花板纹路和仍然亮着的灯,直到想起自己身在何方,她才缓缓地撑坐起来。昨晚她特地在陆捷的酒柜里挑了一瓶最高度的洋酒,就喝了三两杯就轰轰烈烈地睡死过去。只有这样,她才能平静无澜地度过那漫漫黑夜。
    贺佳言选了一个日子怀缅这个可怜的小胚胎。她曾经想过把预产期当作纪念日,奈何孩子根本无缘来到这个世上,最后只能这个小胚胎形成的第一天。这些年来,贺佳言不太愿意记得这个日子,但又不能够完全遗忘这个日子,因而她只做了标记,并没有设置任何提示,有时候不知不觉就过去了。昨天她恰好翻看日历,如烟的往事便扑面而来,猛烈得几乎让她无力招架。
    在陆捷家里住了那么久,贺佳言还真没有睡过他的床。昨晚他可能也疲倦,懒得整理客房的床被就将自己带回主卧将就一晚。他的床很宽,床褥不软,但睡起来还算舒服,起码能让她安稳地睡到天亮。她揉了揉眼睛,随后就看见陆捷正斜斜地倚在不远处的沙发上,至今还没有醒来。他身上也没有盖衣服或被子,清晨的气温有点低,他将手臂不自然地抱着胸前。
    由于是周日,他俩都休假,贺佳言没打算吵醒陆捷,抱了被子过去小心翼翼地帮他盖上。她的动作很轻,但陆捷还是被弄醒了。
    思绪有些许混沌,陆捷睁眼后就一动不动的,只是定定地看着贺佳言。
    被子刚搭在陆捷身上,贺佳言看他醒来,继而将手收回:“你还睡吗?”
    “不了。”陆捷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并不清明。他将被子拉下来,接着坐直了身体,衬衣被压了一晚,此时变得皱巴巴的。
    他的视线渐渐变得炽热,贺佳言被盯得很不自在,因而问他:“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陆捷仍然看着她,嘴唇微抿。
    单看陆捷的表情,贺佳言就察觉有点不妥。记忆只维持到躺到沙发睡觉的时候,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一点印象都没有。她站直身体,又问:“到底怎么了?我昨晚……发酒疯?乱说话?”
    陆捷只觉得难过。他还是情愿她发酒疯、乱说话,也不希望她把所有的悲伤和苦闷都藏在心里。他知道贺佳言就算再难过,也不会找朋友倾诉,更不会告诉父母喝长兄,以免他们担忧。能跟她身同感受的人只有自己,可惜,他不在她身边。或许她早已习惯,每当想起这段旧事,她只能独自熬过去。他确实亏欠了贺佳言很多很多,多得数也数不清。
    尽管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但陆捷还是忍不住问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贺佳言愣了一下,察觉陆捷眼中的沉郁,她一点一点地明白过来。她将手收进口袋,视线落在拖到地毯上的被子:“你不知道的时候,还可以轻松地庆祝生日,要是知道了,你会吃饭也没有胃口。这又不是什么高兴的事情,没必要大家一起伤心。”
    陆捷沉声说:“那也是我的孩子!”
    贺佳言受不了他那充满内疚喝懊悔的眼神,丢下一句“我去洗漱”后狼狈地转身。她才跨出两步,陆捷就从身后抱住了她,他的气息、他的温度,紧紧密密地将她笼罩,接着就听见他哑声说:“佳言,让我抱一抱你……”
    腰前交叠着陆捷的手,贺佳言轻轻地搭在上面:“你别这样,都过去了不是吗?你回英国吧,不要再回来,这样你就可以跟这几年一样,没有负担、没有顾虑地过日子。不久以后,你一定会碰见比我更好的女生,你们会组成一个新的家庭,有属于你们的孩子……”
    说到后来,贺佳言已经轻微的哽咽,但她还是压着哭腔把话说完整。
    “贺佳言,你舍得吗?你告诉我,你真的舍得吗?”陆捷听得很不是滋味,他的心酸了又疼,疼了又酸。
    跟贺佳言分开以后,陆捷经常设想,假如他能够控制自己,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悬崖勒马,贺佳言就不会怀孕。没有怀孕,她就不需要堕胎、而他们更不会分手甚至不相往来。早知道放纵自己的贪念会铸成如此大错,他绝对不会偷尝禁果。可惜,这个世界并没有早知道这回事,也没有一种灵丹妙药可以医治后悔。
    贺佳言很想斩钉截铁地说舍得,可惜这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她仰起脸深呼吸,费劲地把将近涌出眼眶的泪水逼了回去。
    没有听到肯定的答案,陆捷被吊在悬崖边上的心稳了些许。他紧了紧手臂,贴着她耳际说:“佳言,我们重新要一个孩子吧。我保证,这次我绝对不是做伤害他的人,更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
    贺佳言身体僵直地站在原地,呼吸也不自觉地停滞了半秒。
    陆捷的语气十分缱绻:“就像你刚才说的一样,我们会组成一个新的家庭,有属于我们的孩子……”
    耳际被他的一呼一吸撩得发痒,贺佳言稍稍挪开脸,声音不太稳:“你还没清醒呢,我们迟点再谈。”
    话毕,贺佳言就掰开陆捷的手。陆捷不松开,将下巴抵在她头顶:“我很清醒,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佳言,我们……”
    贺佳言立即打断他:“陆捷!”
    陆捷安静下来。
    心有点慌乱,贺佳言也沉默了。
    等了片刻,陆捷才按着贺佳言的肩头,将她转过来。他垂眼看着她,很认真地说:“你不希望我说,我就不说了。你知道我想说什么的,就算你不给我机会,也应该给自己机会。你放不下我的,你还对那个孩子耿耿于怀,就证明你没有真正放下我。既然是这样,我们为什么不能够在一起?”
    他的目光就像一个紧密的大网,贺佳言觉得自己任何情绪也躲不过他的眼睛:“太突然,我……”
    后半句话她究竟没有说出口,陆捷问她:“你什么?”
    贺佳言抬头:“我想回家,你给点时间我静一静好吗?”
    陆捷动了动唇,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依言将她送回公寓。
    将车前停在她公寓楼下时,陆捷没有立即解开中控锁。贺佳言看得出他还有话想说,于是坐在副驾驶室静静地等。
    “我下周三走,大概十来天后就回国,你到时候给我答案?”陆捷转头,尽量压着错乱交杂的情绪,“无论是答应还是拒绝,我都希望你给我一个确切的答案。”
    道路两旁的树木被吹西北风得左摇右摆,好些干枯的叶子落在挡风玻璃上,车厢里实在安静,贺佳言似乎能听见两者相触的声响。她揉捏着自己的手指,先是左手捏右手,接着是右手捏左手,就是没有应声。
    这是贺佳言纠结时很喜欢做的小动作。陆捷看了一会儿,接着将右手伸了过去,展开手掌将她的半合的手包裹起来:“要不这样,我留下来陪你爸妈过年?”
    贺佳言反射性地甩开他的手,用力地瞪了他一眼。
    陆捷挺喜欢她半嗔半怒的样子,又提议:“或许,你跟我回英国见我爸妈。”
    她终于忍不住骂陆捷:“你发什么神经!”
    “对呀,”陆捷自我调侃,“自从重新遇见你,我就一直在发神经,还一天比一天厉害。你再折腾我,我没准会疯掉。”
    “是你自讨苦吃。”贺佳言评价。
    陆捷叹气,他将中控锁解开,然后对她说:“回去吧,我不在的时候,好好照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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