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医院,苏昌和还没有睡,半躺在床上,眯着眼睛,入神地翻看着资料。佟童走进来,他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喝酒了?”
    “咦,姥爷,你的鼻子还这么好使?一下子就闻出来了?”
    “耳聪目明,就是形容我这种人的。”
    苏昌和毫不谦虚,他把资料夹合上,使劲眨了眨眼睛,说道:“你出去跟朋友玩一玩,挺好的,否则,我还以为你性格孤僻呢。”
    “……这是什么话?从小到大,我虽然经常被人欺负,但人缘还是很好的。”
    说了这几句话,苏昌和的眼睛已经闭上了。这几天,他疼得越发厉害了,肚子也比以前鼓得厉害。医生背着他跟佟童商量,加大了镇痛剂的剂量,让他尽量舒服一点儿。这样舒服是舒服了,但随之而来的,是昏睡时间的增加,他睡得时间越来越长了。
    佟童轻轻把床摇了下来,让他躺得舒服一点。尽管动作很轻,但苏昌和还是短暂醒了一下,他突然问道:“童啊,我一直想问你,你到底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我?我当然想过跟现在完全相反的生活。”
    “你这么讨厌现在?”
    “说不上讨厌,就是现在太累了,想过得轻松一点。不要像现在这样,整天泡在医院里,或者整天干活,没有一点空闲的空间。要是哪天我发了财,我会在郊区买一套房子,自己设计一套四合院,留出一个空间来专门藏书。每天只工作半天,剩下的时间,要么发呆,要么劳作,要么见见老朋友……让时间过得慢一点,至少能感知到四季的变化……”
    佟童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苏昌和已经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了。佟童一点都不奇怪,他能这么快地入睡,也从侧面证明,他现在并不怎么遭罪。
    佟童把外公的资料摆放整齐,放在了床头柜上。在最后一页a4纸上面,画着一艘船。尽管画风很抽象,但是还能看得出来,那是一艘游艇。佟童迅速回忆了一番,跟外公一起参加活动的时候,他见过昌和内部的博物馆,昌和造了很多捕鱼船,也参与了很多颇具重量的项目,但好像从来都没有造过游艇。
    看着那张图纸,佟童轻笑了一声——莫非,老爷子的梦想,就是造一艘属于自己的游艇?
    谁知道呢,他当了一辈子苦行僧,怀揣的都是大理想,佟童以为他至死都会怀揣着宏大的梦想,而非个人享乐。不过,如果他的梦想真是造一艘属于自己的游艇,那就说明他还是个“人”,而不是神。
    佟童答应过张垚垚,对他家的所有遭遇守口如瓶,所以,即便面对姥爷,他也没有透露一个字。而且,他也不觉得他有“劝和”的义务,张家遭遇的一切,是他们几十年前早已种下的恶果。
    苏昌和睡了之后,佟童熬到很晚,把排版给搞定了,设置好定时发送,这才躺在了一旁的陪床上。如果哪天他手里的小说改编成了电影或者电视剧,他一下子就能实现财务自由了,就能过上梦寐以求的生活了。他这样天天熬夜,并不比大厂的程序员轻松。
    第二天,听到医生来查房的声音,佟童才清醒过来。医生在看各种数据,苏昌和盯着天花板,悠悠地说道:“人的生命体征居然可以用数字来表示……所以说,人也像机器一样。但是机器换个零部件很容易,人换个器官,就像死了一次。”
    苏昌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做梦都想把出问题的器官给换掉。即使做完移植手术,他最多也就能撑个一两年,但是对他来说,多活一天都是赚的。
    佟童不想面对这样沉重的话题,他借口出去吃早饭,走出了病房。电梯里有个年轻的女孩在掩面哭泣,妈妈模样的人在一旁安慰她,不停地说,再等等,会找到新的供体。女孩依然泣不成声,反问道,爸爸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在医院里呆久了,对这样的事也见怪不怪了。尤其是姥爷和养父都需要移植,佟童对“供体”这类的词并不陌生。而且他还听医生说过,有些患者等了很久,总算等到了合适的供体,但就是在准备手术的途中,供体却消失了。有的是当事人反悔了,也有的是被“截胡”了。
    像苏昌和这样有钱有势、又有着强烈的求生欲望的人,不知道有没有抢夺过别人生存的机会?
    佟童不愿意多想,并不是所有的真相都值得被知道。
    在吃早饭的时候,佟童刷到了孙吉祥发的朋友圈,他说,之前被拖欠了很久的一笔稿费居然发下来了,这让他摸不着头脑。当然,心情还是很好的,这笔稿费到账,就意味着他买房会更从容一些。
    看来张垚垚行动还是挺快的。佟童这样想着,心满意足地给孙吉祥发的朋友圈点了赞。但是关于事情的真相,他暂且不能让孙吉祥知道。
    再过几天就是新年了,赶在春节来临之前,佟童想把欠的饭给请了。郝梦媛客气了几句,李晓却毫不含糊,回了他一条微信——必胜客十盘披萨!
    所以,在请客的时候,佟童果真要点十盘披萨,李晓这才制止了他:“好不容易吃点儿好吃的,吃点儿别的嘛!不要吃这么多披萨。”
    佟童却较起真来:“你不是一直强调十盘披萨吗?”
    “开个玩笑。”李晓看着菜单,俏皮地笑了笑:“不过,就算你点十盘,我也吃得完。”
    李晓的饭量确实很大,她的嘴几乎没有停下,把佟童看得目瞪口呆。郝梦媛稍稍有点尴尬,用胳膊肘碰了闺蜜一下。李晓却豪迈地说道:“不要紧,我在外人面前不这样吃,佟老板不算外人。”
    ……
    听到这句话,佟童居然还有些感动。
    郝梦媛头上的伤口还没有拆线,哪怕在室内,她也戴着帽子遮掩着。女孩子都爱美,都不希望别人看到丑陋的伤疤。室温很高,热得人出汗,佟童便劝道:“郝老师,把帽子摘下来吧,李晓说得对,我不算外人。”
    郝梦媛犹豫了一下,便把帽子摘了下来,还拢了拢头发。“因为这个伤口,我暂且不敢回我爸那里。要是让他知道了,他会替我报仇的。”
    “别说你爸了,我都想替你报仇。可是怎么办呢?苏子龙出国了,暂时抓不到他了。”
    “出国了?”郝梦媛开玩笑道:“你姥爷身体不好,随时都有可能去世,在这个紧急关头,你舅舅不应该守在他身边,把财产看得死死的吗?怎么还会出国呢?”
    “这事不好说。”佟童喝了一口可乐,说道:“别看我外公对他有诸多不满,还被他气得吐血,但是,恐怕他早就立好了遗嘱,遗产少不了他儿子的。苏子龙也把他老子的性格摸得透透的,不管他闯多大的祸,都有他老爸兜着。就算他撑不起昌和,但是他老爸肯定把他下半辈子的路都给打点好了。”
    “话说……”李晓撕咬着鸡腿,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舅舅身上背着几条人命啊?怎么还能这样逍遥法外?”
    “据我所知,至少两条吧。第一次打死人,坐了几天牢,放出来了;第二次,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了孟老师。”佟童顿了顿,说道:“我妈妈……肯定还活着,他顶多算是杀人未遂。还有牛警官,当了植物人好多年,近期才清醒过来。但是我并不确定,他的车祸跟苏子龙有没有关系。”
    李晓的眼睛瞪得老大:“就这样还没坐牢?你姥爷还不是顶级富豪,他儿子就这么嚣张?”
    “因为没有证据抓他。他犯下的所有罪行,都掩饰得很好。唯一的突破口是一家精神病医院,但是一般人又进不去,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查。”
    “这个好办。”李晓利落地擦了擦手,拿起手机,问道:“是港城精神病医院?”
    “是。”
    “自从我来到港城,就一直在追踪青少年犯罪的案例,跟精神病医院打过几次交道。下次我去采访的时候,你跟我一起去好了。”
    这么容易?
    这个惊喜来得太突然,佟童居然失语了。
    李晓又啃起了披萨,狡黠地眨眨眼睛:“是不是觉得,我这个朋友还挺有用的?”
    “岂止是有用啊?简直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佟童举起杯子,激动地说道:“我敬你一杯可乐。”
    李晓也很爽快地跟他碰了杯,说道:“你到时候伪装成摄影的,跟我一起进医院。至于怎么打探,那就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能深入到精神病医院内部,佟童已经很满足了。事情有了转机,郝梦媛也替他开心。“佟老板,如果还需要什么帮忙的,你尽管开口,我尽量帮忙。别忘了,我还有个抓间谍的梦想呢!”
    李晓附和道:“可不是吗?别看郝老师文文静静,大学时期可是鼎鼎有名的正直少女。如果她的视力没问题,现在肯定是个铁血女战士,或者英姿飒爽的女警花!”
    “……李大记者,你就别取笑我了!我明明是分数不够,不是视力不够,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众人哈哈大笑,李晓吃得太多,又喝了不少可乐,不停地打饱嗝。可是眼前还剩了几块披萨,她便拍拍肚子,接着毫不犹豫地拿起来吃了。佟童说道:“吃不下可以打包,没必要把自己撑着。”
    “打包回去就不好吃了。如果不好吃的话,那就有可能扔掉了。我是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浪费粮食。”
    尽管她吃得多,但是这种态度还是很值得赞赏的。
    把残羹剩饭全都吃完,郝梦媛又提议喝杯奶茶。李晓刚刚嚷着快撑死了,一听喝奶茶,又来了精神,她继续拍着肚子,说道:“虽然现在胃里满满的,但奶茶是液体,应该会见缝插针地流到食物间的缝隙里吧?那样就不用额外占一块空间了。”
    ……
    好吧,她怎么说,怎么有理。
    奶茶是郝梦媛请的,佟童争着跟她付账,但是没有争过她。郝梦媛笑眼弯弯,说道:“昨晚李晓请我吃的蛋糕,你今天请我吃披萨,我请你们两个喝杯奶茶,也不算什么呀!”
    是不算什么。但是佟童心里压了一块大石头,让他始终不敢跟郝梦媛说太多话。昨晚刚跟张垚垚喝了酒,聊了很多。而那些话中,包含着孙平安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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