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众人依仗的青壮年劳力闪了腰,这可真是个晴天霹雳。郝爸爸也就是嘴上说说,其实并不指望佟童帮他干多少活。但是佟童持续腰疼,他却更着急,立刻找了村里的赤脚大夫,让他为佟童针灸。
    那是佟童第一次体验针灸,过程并不是很美妙。郝爸爸把火炕烧得很热,睡在上面很舒服,屋里的温度也升高了。村里的赤脚医生用很浓重的方言跟郝爸爸聊着天,佟童基本上都能听得懂,但他们说的都是村子里的事,他听得昏昏欲睡。
    “老郝,你跟老于住得近,你知道他神神叨叨的干什么吗?”
    郝爸爸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人嘛,都有隐私,他想隐瞒,我就不去打扰他。”
    “嘿,真不愧是读过书的人。村里人都说,老于把媳妇捡回来那么多年,连一个种都没有留下,这很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郝爸爸笑道:“说不定是人家不想生,或者不能生。那是他自己的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嗐!你跟他走得近,你就没听他说过……”
    “说过什么?”
    接下来的内容,赤脚医生难以启齿,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他恐怕都没跟他媳妇那个过。”
    郝爸爸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佟童也听不下去了,皱眉问道:“你们闲得?还管人家有没有夫妻生活?”
    “真的!村里面有人打过赌,在老于屋后听了十天半个月,他俩真的一次都没有那个……”
    “行啦!孩子还在场,说话悠着点儿!”郝爸爸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们到底有多无聊,才能干这样离谱的事。有这时间,还不如看看书,种种菜。”
    赤脚医生嘿嘿笑了两声,说道:“唉,我是一点儿都不爱看书,看见书就打瞌睡。”
    “打个牌,打个麻将,不都挺好的嘛!干嘛去干那么无聊的事。”
    佟童对这样的话题毫无兴趣——不能说没兴趣,应该说很反感。郝爸爸做了很多年的单身汉,村子里面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赤脚医生还拿“那种事”说事,郝爸爸是个性情宽厚的人,不跟他们计较。如果佟童是郝爸爸,他直接就让这医生滚了。
    赤脚医生有着低俗的恶趣味,但医术还是可以的,想必郝爸爸体验过,才让他给佟童针灸。针扎完了,受伤的地方麻酥酥的,但是一会儿就变得很清凉,不再有那种闷闷的感觉。郝爸爸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如果没有疗效,估计他会很内疚。
    赤脚医生收拾东西,准备走了,嘴上还在说着老于的事。他说老于经常拉着他老婆到处转悠,也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郝爸爸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刚说自己没有兴趣,赤脚医生压低嗓音,说道:“你知道吗?好几个人看到过,老于带着他老婆进了镇里的中心小学。”
    “所以呢?”
    “他俩专挑不是赶集的日子去,而且都是周末去,你说两个年过半百的人去那里,会做什么啊?”赤脚医生笑得越发猥琐:“是不是年纪大了,趣味就会变得不一样?”
    ……
    这次郝爸爸还没发话,佟童抢先说道:“这位大叔,你还真不把我当外人啊……咱俩第一次见面,你当着我的面说这样的话,这不妥当吧?”
    “嗐,你是年轻人,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
    “血气方刚是真的,但我不认为可以在陌生人面前讨论这些问题。就算在熟人面前,也不好意思议论别人这方面的问题吧?”
    赤脚医生讪讪地,终于灰溜溜地走了。郝爸爸赞许地笑了笑——这男孩子不仅模样周正,品德也很端正,而且有正义感,值得信任。
    郝爸爸冲着赤脚医生喊“等会儿给你把钱转过去”,佟童又跟他争了半天。郝爸爸说,他们有微信,转起来很方便,也就几十块钱,不用放在心上。一想到郝爸爸过着清苦的生活,佟童很过意不去。但是把钱转给他,他又不会收。他盘算着,等下次来的时候,要多给他带点儿好东西。
    晚上佟童和孙吉祥睡在一张炕上,二人都不欢迎彼此,在洗漱的时候,孙吉祥一一跟他确认,问他打不打呼噜,说不说梦话,有没有脚臭……等等。佟童不耐烦地说道:“打呼噜磨牙说梦话,每一样我都占着,你滚去旁边的房间睡去。”
    孙吉祥翻了个白眼,没有搭腔。
    佟童知道他离不开自己,也没有再挖苦讽刺他。洗漱完毕,他先跟养父视频了一会儿。摔了一跤之后,老佟的状态终于稳定了,他让佟童不必担心,“要是在那里玩得挺好的,你就过两天再回来。你一年到头都没给自己放个假,借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两天。”
    听到这几句话,佟童感觉心里暖洋洋的。他在心里自嘲,一定是吃过太多苦了,才会为这几句平常的话而感动。
    佟童挂了视频之后,孙吉祥捧着手机玩游戏,漫不经心地问道:“电话那端是佟兴帅他爸?”
    “更确切地说,是我的养父。”
    “哟,不是说,你是捡来的么?他跟佟兴帅更亲近啊!”
    “血缘不一定是最牢靠的。按照血缘排序,我姥爷肯定跟我舅舅更亲,但是,我舅舅把他老爹辛辛苦苦攒下的家业随便卖了卖,就去加拿大躲避风头去了。他老爹现在是癌症终末期了,他都不管。”
    老佟对佟兴帅彻底失望了,因为之前老佟的状态稳定了,医生劝他尽量快点儿做骨髓移植。老佟联系过亲儿子,但是他亲儿子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大概过了一个多月,佟兴帅才给他回了电话,全然不提父亲之前找他的事。他只是不咸不淡地问父亲身体怎么样,在家还是在医院,他想探望父亲,但是他身体不好,住院治疗了一段时间,就给耽搁了。
    若是搁在以前,老佟会对儿子的话深信不疑,但是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他对儿子的心意产生了强烈的怀疑。这个时候,护工来了一句助攻:“你那个亲儿子恐怕不希望你好,要是你出了点儿什么事,说不定正合他意呢!”
    老佟非常不爱听这样的话,但是这几句话却让他浑身发冷——是啊!亲生儿子凭什么盼着他好呢?从小没有养在身边,没什么感情。这么多年了,他突然冒出来,指望他孝敬自己?恐怕,他希望老佟快点儿死,他不用伺候,就能捞几套房子,这个买卖多划算?
    比较一番才能看出来,佟童虽然会跟他闹别扭,但是该做的检查一项都不落下,什么时候做什么治疗,他记得非常清楚。哪怕早就看穿了佟兴帅的心思,他也没有在老佟面前说一句不是。这样的好孩子上哪儿去找?
    孙吉祥不知道这些过往,他只顾玩游戏,调侃道:“难道佟兴帅那崽子也被你感化了?”
    “什么叫做‘也’?你是被我感化的其中之一?”
    孙吉祥扔了个枕头过来,佟童一脚挡了出去,枕头又飞了回去,孙吉祥的头瞬间被埋在了枕头底下,不一会儿,闷闷的声音传了出来:“少侠,好身手!”
    佟童又给外公打了电话,苏昌和没有接,大概还在睡着。佟童只好给护工发了信息,详细地问他外公睡了几个小时,吃了多少东西,血氧多少,等等。护工一一回答:“苏先生白天时睡时醒,中午、晚上各喝了一碗粥,现在血氧是饱和的,睡得很踏实。”
    “谢谢叔叔了,回答得真详细!”
    “那是,你每天都问得这么详细。放心吧,你姥爷这里这么多人,你给自己放个假吧!”
    看来所有人都觉得他需要放松,佟童也确实累了,孙吉祥还在一旁厮杀着,嘴里念念有词,但是佟童一点都不受影响,很快便睡过去了。他做了一个梦,梦里面有那位递给他手帕的阿姨。虽然她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是她笑得那么和善,好像……比吴海兰还要和善一些?在睡梦里,那张脸却越来越熟悉,在哪里见过呢?
    这个梦做得非常疲劳,在睡梦中,佟童都感受到了一阵头痛。醒过来之后,已经是半夜了,银色的月光照进窗户,孙吉祥发出轻微的鼾声,炕还是温热的,这是一个美好静谧的冬日夜晚。
    佟童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梦到那位阿姨,但是头确实疼得厉害,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孙吉祥被他吵醒了,不耐烦地问他,大半夜地烙什么饼。佟童没好气地说道:“头疼!脑壳都快炸了!”
    孙吉祥爬了起来,迷迷糊糊地摸了他的额头一把:“卧槽!你发烧了?!”
    咦?
    原来这种感觉就是发烧?
    孙吉祥打开了灯,看到了脸颊通红,但是一脸懵逼的佟童。佟童不敢相信,问道:“我发烧了?”
    “你没发过烧?”
    “没有。”佟童又补充道:“反正印象里没有。”
    孙吉祥咬住嘴唇,不停地点头:“算你厉害!快三十岁了,居然不知道发烧是什么症状!你的额头都能煮熟鸡蛋了!”
    佟童不想打扰别人休息,想忍到天亮再说。谁知他烧得越来越厉害,一点精神都没有,眼神都有点涣散了。孙吉祥再也不敢调侃他了,也没有听他的叮嘱,疯狂地砸墙,硬是把郝梦媛给喊起来了。跟佟童不一样,他太知道发烧是什么滋味了。而且,他小时候经常烧到抽搐,那种经历真是太可怕了。
    民宿里面有各种常用药,郝梦媛找了退烧药,让佟童喝了下去。她又拧了湿毛巾,给佟童冷敷,只要毛巾不凉了,她就给换一条。就这样,折腾到天亮了,佟童的体温总算降了一些,但还是迷迷糊糊的。郝梦媛温柔地说道:“你现在这个样子,肯定没法开车回港城,还是好好睡一觉吧!”
    佟童为什么会发烧,这是一个不解之谜。他身强力壮,整个冬天,他骑着电瓶车在寒风里穿梭都没有感冒,来民宿放松身心,居然摔了一跤,半夜又发起了烧?但是联想到后来发生的一切,他又觉得这场诡异的发烧是命中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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