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明的西北三马和饱读经书的阿訇们不会不知道,张汉卿这一手对西北局势的长远影响。当国民的民族性被更形而上的平等、自由、公正、法治等取而代之的时候,宗教的影响力无疑会越来越弱。
    同为上层建筑,宗教和国家机器相比,先天地少了一种合法性,尤其在中国这样一个“政教分离”、宗教影响力只在极少部分人身上的集权国家里。
    但是他们没法否认张汉卿骨子里的民族平等精神,这样做,对大家真的都好。
    考虑到这个时代少数民族的地位状态,张汉卿无疑是给各少数民族特别是回民做出了相当大的利好,他们由衷地表示赞同。
    “少帅对穆|斯林的关爱之情,我们深深地感受到了,愿真主保佑您。”马福祥率先接纳善意,不管别的,张汉卿敢把甘肃这么重要的地方交给他管理,首先就是对自己前段时间工作的认可。他的表态,让其后二马和阿訇们纷纷出言附和。
    于右任对张汉卿心服口服。他原本对张汉卿以如此年轻便身居高位很纳罕,在西安城下只略领教了一下他的军事头脑,对他的“小人”手段颇有些不以为然。这次一同前来,就是要看看关内外驰名的少帅对连自己也头痛的民族冲突如何解决。是以全程几乎一言不发,冷眼旁观。
    可是张汉卿对于宗教、民族和国家的关系拎得门儿清,还举重若轻,构思出了一个很有前途的解决办法来。这种游刃有余的政治手段,真的是如此年轻的张汉卿所能想出?那他真担得起天纵奇才这个褒奖了。
    “马省长不用谦虚,您在甘肃教委任上的成就,大家都看在眼里,这也是国家统一委员会力推让您出任甘肃省长的初衷。教育担负着摆脱蒙昧、发展经济、培养人才、放眼未来的重任,是中华民族复兴的希望。四位省长上任之后的主要工作,都是要狠抓教育、兴办实业、发展交通。西北向来贫瘠,各位要同策同心,共谋发展大计。”
    他的三个方向十二个字正道出了西北经济发展的困境和希望。别人不知道,马福祥是清楚张汉卿真的为此做出了许多努力,毕竟在兰州花钱如流水啊。不过张汉卿在工业上的布局能力,他是望尘莫及。
    教育和实业,只要有钱有人,基本上都能做出点什么,可是交通是困扰西北长久的问题:除了一条已经开辟了千年、石头踩就的“丝绸之路”,西北再没有一条像样的道路了。陕西靠近内地还好些,甘肃、宁夏历来都是作为边塞堡垒而存在的,只有某段为军用而筑的破旧官道浇上了沥青,而青海则连个像样的石路都没有。
    在这种条件下发展工业,连他们自己都觉得很说不过去。张汉卿知道其中的困难,无非是人、财、物的匮乏。他把困难摆开,也指出了解决困难的办法。
    “马福祥省长办教育的步子还是慢了些,西北百废待兴,特别需要高层次的人才,所以这方面的培养力度要大,要舍得花钱。兰州工业学校规模太小、规格太低,我建议马省长往大里筹划,干脆建一所兰州大学来好了。先期缺乏教授或其它教学物资,我可以从东北大学调派。
    陕西底子好,原来就有一所不错的学校,是叫做陕西法政学堂吧?听说后来改为西北大学、不过几年后又改为陕西法政专门学堂了?我觉得还是西北大学好,一是听起来没有法政这种专业局限性,二来在地域性上也有包容性。
    东北、西北都是‘国统会’的支柱,有东北大学,再建一个西北大学理所当然嘛。我打听了一下,它有商、法、农、文四个学院,正是西北地区难得的相对综合性的学校啊。于省长可得多费费心。
    马廷勷省长也要开始筹备一所宁夏大学,为民族地区培养各方面的人才。我们目光要放眼些,不单单为回民,也为汉民、蒙民,还有藏民,还要为将来入疆培养熟悉新疆情况的各少数民族储备种子。
    至于实业,我已从东北调了一些精通这方面的人手,组成了‘西北经济计划委员会’供各位省长咨询,各省的筹备还是要各自努力的。
    交通情况,首先要打通银川包头归绥一线,公路和铁路并举,这关系到西北经济建设能不能尽快获得东北的直接支持。
    考虑到地形的复杂,兰州到西安段的铁路也要开始勘探路基,争取和陇海线东段对接。这是西北向外连接的重要通道,我们不能等到东段伸到这里再动手。
    我已经向国统会和中|央作了申请,三年之内,西北各省暂不向中|央上交财政,留下这笔钱作为改善交通之用。
    这还不够。作为古‘丝绸之路’,兰州到新疆的大动脉也要提上日程。新疆有丰富的资源,正是西北发展实业所亟需。而且我预计苏俄国内战事一结束,新疆正好有和苏俄对接的便利地理条件,会对西北的发展有巨大的促进作用,需要未雨绸缪。
    兰州到迪化铁路甘肃省境,也要开始筹划了,这个费用由西北局行政委员会负责筹备,你们先论证。
    建设交通需要专门的人才,于省长步子可以放大一点,可以向叶总长救援。据我所知,他正计划将交通部所属三所高校上海、北京、唐山合并为交通大学,如果你们能够争取到在西安建分校,那将对西北的发展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
    他笑笑说:“反正肉烂在锅里,给谁不是给?”
    1920年8月,叶恭绰出任交通总长。同年12月,叶以“交通要政,亟需专材”为由,将交通部所属的上海工业专门学校、唐山工业专门学校、北京铁路管理学校和北京邮电学校合并,改名为交通大学,由叶兼任交通大学校长。第二年,本部改名为交通大学上海学校,这就是后世赫赫有名的上海交通大学的名称由来。
    叶恭绰有志于教育,张汉卿正好以这个借口用其总长之位和直系交换了陕西地盘,还美其名曰“人尽其才”。不过人家倒向奉系,自己反用其作了交易,未免心中有愧,这争取教育资源之事就交给于右任好了,也算是一种“人尽其才”吧。
    因为国民党在上海的影响力,作为交通大学本部所在地难免会受到情面干扰,能不能从叶手里取得部分资源,甚至把分校开到西安来,考验着于右任的智慧。
    于右任觉得责无旁贷。少帅有扶持教育的想法,那是国家之福,他又怎么能作袖手旁观之事?而且西北没有大学,如果能够在自己任上有了突破,也是报效桑梓之举。当下颔首说:“果有如此之事?我当尽力而为!”
    历史上西安交通大学要到中苏交恶后才开始建立。为了防止沿海高校被“一网打尽”,上海交通大学被拆分了一部分,连同大多数师生和图书搬到了西安,成就了另一所赫赫有名有交通大学,给内地特别是西北的人才培养立下汗马功劳。
    现在于右任提前作此布局,这是功在千秋的好事,与张汉卿开发西北的规划相密合,他当然会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想来叶恭绰虽然被拿了总长,却也不至于因此而和奉系翻脸,毕竟还有朱启钤、梁士诒两位领袖在呢。
    一次士兵违纪的小事,被张汉卿拿来作成了团结向上、共谋发展的契机,王以哲也是很佩服的。会后,王以哲随意问起张汉卿:“少帅,您对左宗棠平息回乱的历史功业,到底是什么看法?”
    张汉卿狡黠一笑,“评价历史人物,账不要算得太细、搞得太繁琐。有些事可以求大同、存小异。”他补充一句:“看问题,要从长远看,从历史的角度看,从社会发展的积极意义上看。有时候,很多事情还是需要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
    王以哲有些理解了他的意思了。作为惩前毖后的一种方式,作为人民军的政治部主任,为了维护军纪,这些违规的士兵还是受到一定的惩处和教育,但与民族问题脱节,也已经无关回民高层的想法。
    因为,在保证了当地头面人物们的地位后,他们已经、至少在明面上是拥护西北人民军的领导的。不过,如何做到如臂使指,仍然考验着人民党的智慧。只要西北仍然贫穷,只要人民党不能在角角落落对基层政权施加影响,宗教民族,将是影响政权安全、社会稳定的重要因素。
    所以,张汉卿在军事上平定西北,绝不意味着可以高枕无忧了,相反,如何做到长治久安、民族和解才是重头戏。因为无论回汉,都是中华民族的一分子,也都是中华民国的国民,他们安居乐业,才是国家存在的价值。
    因此,为最大稳定西北局势,他让当地有名望的少数民族领袖来进行区域治理,就显得很有必要。而后,人民党开始在西北稳住脚跟,并努力选拔及培养当地少数民族|党政干部,同时淡化民族色彩。
    种种措施,让旁观张汉卿西北施政的一些当地头面人物开始尝试着和人民党交往,这也是促进民族交流的第一步,尽管是一小步。
    但是他的努力,在宗教演化历史上,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步,要翘开回汉不通婚这个宗教上的死结,任重而道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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