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二十八。
    瑞雪城外。
    赵舞珏负手立于城头之上,远眺茫茫雪山。
    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周围站着的瑞雪守城甲兢兢业业的拱卫城关,偶尔会偷看赵舞珏一眼。
    眼神之中充满了抑制不住的崇敬。
    赵舞珏看起来心情似乎与往日别无二致,但实际上,他的心情很乱。
    自从父亲入城以来,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
    仍然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仍旧是那么醉醺醺的。
    但其实这并不让赵舞珏最操心的事情。
    他现在反而在担心,要是父亲醒了,该怎么办……
    因为哪怕父亲处在昏迷之中,身体状况却始终保持一切正常,这意味着父亲起码不会有生命危险。
    而一旦清醒过来,瑞雪城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他不得而知。
    他唯一希望的事情就是:即便要醒来,也要等这场剑道大会圆满结束才好。
    远方。
    一道孤零零的人影在雪林之中走过,他目力极佳,一眼看到。
    同时也辨认出了那是遍体鳞伤的秦衣,登时下令。
    “开城门!”
    “是!”
    ……
    城门外。
    秦衣以剑拄地,当做拐杖,自远处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
    赵舞珏见了,加快两步走上前去,一把扶住了秦衣的臂弯。
    “秦先生……?”
    转头招呼后面的人。
    “快传鹿医师来城主府!”
    秦衣脸色煞白,还有成片冻伤的青紫色。
    剧烈喘着粗气,却摇摇头,略有些虚弱地说。
    “赵城主……我并无大碍,都……都是皮外……”
    话还没说完,秦衣眼前一黑,就这么昏了过去。
    这一个月以来,他实在是太累了。
    累到多说一句话都会感觉吃力,累到睁不开眼。
    但他说的却是没错,虽然身上大小创伤几百处,但都没有伤到根本,没断胳膊没断腿,性命无忧。
    其实这也有赖于赵同漳在旁侧暗中跟随。
    有些秦衣根本得罪不起的存在,赵同漳都会通过一些暗中的手段帮助秦衣绕路躲避。
    这才使得最终有惊无险的回到了瑞雪城。
    但秦衣还是太疲倦了,极度需要休息。
    ……
    当秦衣再度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是腊月初二的上午了。
    整整昏睡了三天三夜。
    还没睁开眼,略有些刺激性的药香味就钻入鼻腔,使得他精神微微一震。
    缓缓睁开眼睛,四处打量,他发现自己正靠在一个水池之中。
    池中水呈现一种很漂亮的琥珀色,粘稠如琼浆玉液。
    包裹在身上,非常舒服,呼吸都颇为顺畅。
    他还能够清晰的感觉到,浑身上下的伤口处传来一阵细微的麻痒感。
    就好像是有蚂蚁在爬过似的。
    水面上还漂浮各种各样的药材。
    药浴?
    他立刻反应了过来,双臂靠在水池边,将上半身撑起露出水面。
    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后面侍立的下人上前两步,为秦衣递上毛巾,旋即跑出去回禀消息。
    秦衣擦了擦头发上粘着的药液。
    低头看了看身上的伤势,活动了一下手臂,发现冻伤居然全没了。
    那些创口都已经结疤,而且看起来用不了多久就会恢复。
    受伤最重的右腿,原本是有一道贯穿伤的,当时流血不止。
    可现在居然也已经看不到太大的创口了。
    只有细小的伤痕留存。
    他活动了一下腿,已经恢复了至少九成。
    他本以为自己这条右腿,会成为自己在剑道大会上的妨碍的。
    却没想到瑞雪城的医师如此靠谱,这药浴又有如此奇效。
    不多时。
    赵舞珏和江晚仪夫妇联袂而来。
    秦衣看到城主夫人居然也在,下意识拿毛巾遮挡住关键部位。
    感觉有些尴尬……
    江晚仪抿嘴一笑,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只是打了声招呼,就默默走了出去。
    赵舞珏见状也一笑,坐在水池边,扶住想要爬出来见礼的秦衣。
    “秦先生是为了舞珏的请求,才不惜豁出性命前往雪阻深处历练……”
    “说起来,舞珏惭愧非常。”
    “其实这次的试炼难度相较我瑞雪城的试炼难度足足拔升了一倍还多……江叔那次也是为了激发秦先生的动力,才如此说的。”
    “还望秦先生多多恕罪。”
    秦衣摇了摇头。
    “赵城主说这话就是在笑话我了,这些日子以来,全靠着赵城主和江前辈的照顾,若没有赵城主,秦衣哪有今日?”
    “城主虽然说起来像是有求于我,但仔细想想,真正受恩于瑞雪城的,乃是秦衣。”
    “只可惜秦衣实力不济,这才只能选择外出试炼这一条冒险的方法。”
    “这都是晚辈自己的选择,和赵城主、江前辈没有任何干系。”
    “这次出城试炼,晚辈着实受益匪浅。”
    赵舞珏眼神微微一动。
    虽然有些事情,赵同漳都已经和他汇报过了,但听当事人详细讲讲更有必要。
    而且,既然这一路上赵同漳都没有暴露出来,他也不会在这时多解释什么。
    在他看来,这次试炼,是他们将秦衣带入了险境。
    派江叔前往暗中保护是应尽的职责,不值得多提。
    “哦?可否详细说说?”
    秦衣将自己在雪阻之中遭遇的险情,以及对于兴亡剑的一些猜测都和赵舞珏大致说了一便。
    赵舞珏听后,一边点头,一边侧头看向放在另一边刀架之上的兴亡剑。
    屈指一招,将兴亡剑隔空取来。
    放在了秦衣手可以触碰到的位置,旋即说道。
    “其实,对于这柄剑,我与江叔做了一些交流与猜测,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听上一听?”
    秦衣忙点头,在这世界之上,最懂剑的人莫过于眼前人了。
    自己的猜测未必站不住脚,而赵舞珏所说才会更加贴近事实。
    “还请城主不吝赐教。”
    赵舞珏一摆手。
    “你我相识也有月余,用不着再如此客套。”
    “我与江叔观察此剑,得出了一个结论,兴亡剑很可能并非寻常意义中的兵刃,它,很可能是一柄未化人形的剑灵妖。”
    秦衣愣了一下,惊道。
    “灵,灵妖!?”
    赵舞珏郑重点头。
    “不错,从兴亡剑的灵性上来看,它有不输于常人的灵性,而据多年的经验来看,这种怪异的灵性强度是不可能出现在兵刃之上的。”
    “哪怕是放在名剑谱前几名的那些名剑之上,也不可能孕育出如此强的灵性。”
    “所以江叔转换了另一种思考方式,猜测兴亡并非兵刃,而是灵妖。”
    “经过我的感知,虽然兴亡之上并没有任何妖气外泄,但我却仍然查出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兴亡剑之内似乎有一套自成系统的力量来源,使得它能够不断的增益自身,就像是咱们通过心法、剑诀进行修行一般。”
    秦衣感觉有些迷惑。
    “赵城主,晚辈有些疑惑,如果兴亡当真是一柄剑灵妖的话……”
    “首先,为何它能够保证自身的妖气没有任何外泄呢?晚辈听我的几位灵妖朋友说过,妖力修行就如同武道修行一样。”
    “动静之间,皆会有气息外泄,这是气息的正当循环。哪怕是修行到了第五步大妖的层次,也同样如此。”
    “而且,既然兴亡并非兵刃而是灵妖,那又为何能够成为我的本命剑,能被我收入到气海炉之中呢?”
    “再者来说,它也从未与我交流过,只是偶尔能表达一些简单的情绪……”
    赵舞珏对这些问题早就做过了思考,所以很快回答说。
    “对于这些问题,我亦与江叔商量过了,我们共同认为,兴亡……很可能处于沉睡之中,这才不会有妖气外泄。”
    “它的灵妖本性,处于如同野兽冬眠一般的状态,而之所以会有一些简单的情绪表达,则是源于其本能。”
    “同样也因为其灵妖本性陷入沉睡,所以才能通过剑仙池的作用,成为你的本命剑。”
    “正如你方才说的,兴亡可以不断吸收鬼怪身上的遗留力量充实自身,有斩鬼之能。”
    “但你有没有想过,会不会是兴亡只有吸收足够的鬼怪力量,才能够复苏?”
    “你有没有想过,这‘斩鬼之能’,也许是兴亡成为灵妖后觉醒的伴生妖法?”
    秦衣捏着下巴陷入了思考,他不得不承认,赵舞珏的说法的确是有可能存在的。
    逻辑自洽。
    几乎找不到破绽。
    难道这是真的?
    “城主,我听我妹妹提起过,兽类灵妖保持原身不化人形是比较常见的。”
    “但诸如兵刃、静物这类,在诞生灵妖灵性后,都会自然而然的选择转化成人形。”
    “不瞒你说,在我家中木炭、磁石、玉梳化人的孩子,他们也与我说过类似的话。”
    “在懵懂之时,便选择了化身人形,这乃是他们这类灵妖的本性。”
    “物类说白了乃是低等存在,没有四肢、无法灵活活动,而且限制极多,不易生存。”
    “为何这柄兴亡剑会如此异于常妖,为何会保持原身呢?”
    赵舞珏刚想要解释两句,江晚仪突然在门外轻轻敲了两下门。
    “舞珏,老人家……醒了!”
    赵舞珏停顿了一下,似乎也感受到了一些什么,霍然站起身。
    “秦先生,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晚些时候再来拜访。”
    “鹿医师的药浴对疗伤有奇效,以秦先生现在的情况,虽然伤势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但为保稳妥,最好还是继续泡上几个时辰。”
    他叮嘱完这一句,便匆忙离去。
    秦衣看着他的背影出了一阵神,伸手轻抚了一下兴亡剑的剑柄。
    ……
    赵舞珏与妻子匆忙赶到了后院静室之中。
    果然看到从前一直躺在床塌上的瑞雪老城主,赵文曲,正静静坐在床榻边。
    看着门口的方向出神。
    一见到他们夫妻进来,老头站起身来。
    赵舞珏回身将房门关上。
    与妻子俯身跪倒。
    “父亲……”
    赵文曲老神在在的一点头,伸手一抄,将二人从地上托了起来。
    “舞珏,这些年为瑞雪操劳,苦了你了。”
    “这位,是老夫的儿媳妇吧。”
    “不错不错,小江,当年啊,老夫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猜你有朝一日肯定得做老夫的儿媳妇。”
    “哈哈哈。”
    他一边说着,一边笑眯眯拔开酒壶瓶塞,仰脖子喝了一口。
    江晚仪忙欠身行礼。
    “公公……”
    赵文曲一摆手。
    “哎?不用这么称呼,你就跟舞珏一样,叫父亲吧,还是父亲听起来亲切。”
    “想当年啊,你母亲常……”
    江晚仪脸色微微一白,嘴唇抿紧。
    赵舞珏立刻咳嗽一声,插口解释道。
    “父亲,晚仪当年叛出师门,和阮前辈闹出了些不愉快……往事还是勿要再提。”
    “我还有很多事要与父亲商议,眼下事态紧急,并非叙旧之时。”
    “父亲,瑞雪城只能有三位剑仙镇守的城规,你可还记得,眼下……”
    赵文曲眼神一变,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伸手拦住了赵舞珏。
    “等等,小江,我同舞珏有些话要说,不知你可否……”
    江晚仪不知道老城主到底要说什么,居然还要自己回避。
    但也猜应该和这次突然回城有关系,自己在这里也许有什么不太方便的地方……
    立时点点头,走了出去,同时还带上了门。
    “父亲,你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舞珏?晚仪不是乱说话的人,为何要让她回避?”
    赵文曲方才的笑模样立刻烟消云散,盯着赵舞珏,眼神冰冷。
    “住嘴!你可知道你这次闯下了多大的祸!?”
    “若非如此,老夫也不会冒着触犯老祖宗遗训的风险赶回来!”
    “差点把这条老命给折腾没了!”
    在赵舞珏的印象中,父亲一向是脾气古怪,脸色说变就变,所以并没感到惊讶。
    父亲从不会无的放矢,一定有他的理由。
    “舞珏不知,还请父亲明言。”
    赵文曲气愤的指着赵舞珏,张了半天嘴,像是想要训斥,但过了半天还是没有训斥出来。
    毕竟赵舞珏也不是个小孩子了。
    “唉,舞珏,你终究是急了些,只想着寻找圣人门徒解决瑞雪的弊病。”
    “但你却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老夫本以为,秦圣人隐藏的那么深,他的后人应该无论如何也不会被你找到,却没想到……”
    “你,你,你居然真把那个小祖宗给找来了!”
    “而且,你居然还把剑阁对他完全开放了!真,真是糊涂了!你这是想把老夫气死啊!”
    赵舞珏:???
    这说的是什么?
    秦衣怎么就成了父亲口中“小祖宗”了?
    听起来就好像是他惹到了什么不该惹得人似的。
    “父亲,这是怎么一回事?舞珏实在不懂。”
    赵文曲长叹一声。
    “唉,也罢,毕竟你在瑞雪多年,对于秦疯子……了解的不多。”
    “对当初陈老道的事,也同样不明其理。”
    “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了如此地步,那就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只希望,那个秦疯子,千万不要找上门来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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