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衣心中充斥着抑制不住的愤慨与悲伤。
    通过接连不断的话语,似乎想要将这些年的引而不发、强装镇定,全都发泄而出。
    秦出早就料到儿子会是这样的反应,并没插话,只是静静听着。
    秦衣说了一大通,见到父亲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整的自己还气喘吁吁的。
    心里那个难受劲就别提了,像是赌气似的别过头去。
    “爹,你……你就不打算解释两句吗?就让我一个人在这里撒气?”
    “你这样……让我觉得我像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明明是你和娘……!怎么反倒让我觉得这么内疚呢……???”
    秦出乐乐呵呵的,全没当一回事,耸了耸肩。
    “你知道为父初见你娘亲的时候,她有多么出众吗……?”
    “虽然她的样貌并不算倾国倾城,但除了样貌以外几乎无懈可击,上门求亲的人足够从元晋王朝排到渊海王朝。”
    “但你知道为啥她最后选中的为父吗?”
    秦衣撇了撇嘴,这都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
    居然还这么闲的蛋疼的拿出来提起,也不嫌脸红?
    “因为你不要脸耍无赖呗?还能因为啥?”
    秦出难得的露出一丝正经。
    “错,错上加错。”
    “为父长着一张被世人嫉妒的脸……这点倒在其次……”
    秦衣的嘴都快瞥到天上去了。
    倒在其次……?
    那你提这个干什么,摆明了是说在炫耀自己长得帅!
    还有没有人道了?!
    现在都流行在儿子面前秀恩爱然后自卖自夸吗?
    真看出不要脸来了!
    想当初母亲走后,父亲因为有离别相思之苦在……所以还算比较收敛。
    除了:偶尔在他练砍柴功的时候,偷偷把他缠在腰间的软布塞进火炉子里,害他一路火光跳进了水井里。
    除了:在一些德行不好的客官饭菜里加点佐料……
    等等等等以外。
    还姑且算是比较正经。
    当然,这是在父亲走后父亲很少走出卧房的前提之下……
    如果母亲没走,如果父亲不是一直待在卧房……
    那……仔细想想,这简直就是个老不正经好吧!
    秦出看上去年纪轻轻的,那张粉雕玉砌的脸,就算被外人看到,说他是秦衣的弟弟都有人信。
    实际上,在这个时代,普通人还好,二三十就成家了。
    而那些可以通过武道修为、或是通过修身养性的道学延年益寿的人们,大多娶亲生子都很晚。
    虽然像赵舞珏这种将近两百岁才娶妻的也算是个例,但普遍六、七十才娶妻生子的都很正常。
    而六七十在他们眼中,也是处在风华正茂的青年时期。
    人生还有大好的修行,还有游历江湖恣意潇洒的日子,何必那么早成家?
    秦衣并不知道父亲和母亲的实际年龄……
    但从秦出方才在瑞雪城展现出的堪称天灾的恐怖势力来看,最起码也是和赵舞珏甚至是和瑞雪上代城主赵文曲一个年代的老家伙了。
    都这个年纪了,还能活得像个孩子似的,没个正经……
    也是一种离奇的修行吧……
    眼瞅着父亲还要继续不正经下去,秦衣扶额长叹。
    “行了行了,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有意岔开话题。”
    “如果时至今日,你仍然不愿意对我坦诚相告的话,那再说什么也是白说。”
    “你也别扯出娘亲来胡说一通,毫无意义。”
    “你不是出家去了吗?你不是脱离世俗去了吗?既然如此,你还哪来的妻子,哪来的世俗家人?”
    “既然你当日可以选择不认我,那我今日还不认你了!”
    一边说着,秦衣就准备就此离开。
    他现在心情差得很,实在是没有那个心思和一个不正经的爹绕来绕去。
    瑞雪城的事根本无法收场,赵城主的情况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秦出眉头一挑,心说:多年不见,这小子脾气还真冲啊……
    他一把拉住秦衣。
    “等等,儿啊,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了?”
    “方才为父可是说了,赵舞珏要是醒了,咱们爷俩可是要去送死的。”
    “你这个时候急着跟为父脱离父子关系,莫非是怕死了?”
    “好男儿啊,怕什么都不要紧,唯独不能怕死,为父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是要去送死就是要去送死,不能反悔!”
    秦衣:???
    这特么是问题的重点吗?
    的确,莫名其妙就把自己的生死给许出去了,却是让他感到心中不快。
    但他眼下最气愤的事情是:多年未见的父亲,居然一见面仍然在和他东拉西扯。
    而这些年来对他的亏欠居然完全避之不谈,就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似的。
    不是他矫情。
    而是他非常难以理解,真的有这么当爹的人吗?!
    从他儿时对父亲的理解来看,父亲平常和他在一块的时候尽管有些童心未泯。
    但好歹处理起事情来有条不紊,而且在关键时刻非常稳重、值得信任。
    与他说的很多道理,都成了后来他的为人处世之道。
    所以父亲本质上来看,是一个靠得住的人。
    可这次再见,他却真的感觉到心寒了。
    他本以为,多年后的再度重逢,他的父亲起码也应该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解释清楚这些年的踪迹。
    解释清楚当日里离开之时那番绝情的话。
    但现实却恰恰相反。
    人家对于这些只字不提,就像个没事人一样的和他开着玩笑。
    就好像根本没打算解释一般。
    这谁受得了?
    所以在这一系列心理暴击的作用之下,秦衣多年隐忍养成的“过于自立,表面坚强”的性情便爆发而出。
    ……
    既然你不打算解释,那我干脆不听了,也懒得去计较这些了。
    没有你们在,我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没有你们在,小花是我的亲人,秋棋也是我的亲人,荻花客栈就是我的家。
    所以,有没有你们这些当爹的当妈的,我都无所谓!
    ……
    当然,此乃谎言。
    秦衣的心中其实并不抱着这样无所谓的态度的。
    相反,他对这份亲情,对父母,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感情,他的内心极其盼望着父爱和母爱。
    这属于秦衣性格的致命缺陷。
    是这么多年来养成的。
    身为荻花客栈的老板,他需要时刻通过一层伪装来示人。
    无论经历了什么,他也要装出一副水也无法击溃的模样,成为小花的依靠,成为客栈的顶梁柱。
    他要装的坚强,要装的无坚不摧。
    但他的骨子里当真如此坚强吗?
    实则不然。
    常年累积下来的心理压力,还有内心无法与人言说的痛苦,就像是一根根稻草不断压在骆驼的背上。
    没准什么时候,他就会被彻底压垮。
    此刻秦出说的话、做的事,和他最初的想象大相径庭。
    对他的打击不可谓不重。
    他顿时生出心灰意冷之感,淡漠的摇了摇头。
    “你想要我的命,随时来取就是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死,子如何不死?”
    “十年了,整整十年,秦武安,你就拿这样的混账话来敷衍我。”
    “既如此,你又何必抱着什么所谓的救儿子的借口来瑞雪城‘救’我?”
    “你走吧,我已经不需要你救了。”
    说着,他甩手挣脱了秦出的拉扯他的手掌,飞身跃下了树,朝着瑞雪城的方向默然前行。
    秦出的表情微微变了变,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但思考了一下,还是忍住没有说出口。
    秦衣面无表情,浑如行尸走肉一般的走着。
    他的内心甚至已经不再期待父亲会跟上来了。
    有时候,希望越大,现实带来的打击也会越大。
    这些年来,他无数次盼望着父亲能够站在他的面前。
    可当父亲真的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却觉得陌生起来。
    这人,真的是自己的父亲吗……?
    真的是吗?
    他的眼神空空荡荡的,甚至流不出眼泪来。
    内心除了自嘲,还有可笑。
    为自己多年来的等待感到可笑、不值。
    “你打算去哪啊?”
    突然。
    秦出那张令女人生妒的脸突然倒挂着出现,就悬在他的脑袋顶上。
    之间秦出倒挂在一棵树的枝干上,连带笑意的瞅着他,好奇的问道。
    ……他在笑,他居然还在笑……
    算了。
    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秦衣没有回答,只是面容淡漠的走了过去。
    秦出的声音再次从后面传了过来。
    “你是要去瑞雪城送死吗?太早了,赵舞珏还没醒呢,咱们爷俩还能逍遥快活几个月的时间。”
    秦衣不语。
    渐行渐远。
    他没看到的是,背后,本来满脸不正经笑容的秦出脸色瞬间收敛……
    浑身上下的气势都与方才变得截然不同。
    就仿佛在这刹那之间,变换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犹豫了一下,旋即朗声问道。
    “我本以为,他……最适合和你见面,但看来,是我错了。”
    “还是让我来和你见面吧,小庭。”
    秦衣仿佛没听见一般,还是直楞楞地往前走。
    对外物的一切,置若罔闻。
    可秦出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他不由自主的停住了脚步。
    “你一定想知道吧,我和你母亲为什么选择出家问道……”
    他的声音很大,而且是环绕立体式的钻入秦衣的双耳之中。
    就算想不听,都不行。
    秦衣的双眼缓缓流露出了一些淡淡的光芒。
    这挺这还像是一句人话……
    而且,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他感觉父亲变得和刚刚不太一样了。
    “其实,我已经在和你解释了,但你以为我是在玩笑,所以只听了一半。”
    “也是,什么话放在他的口中,听起来都像是在开玩笑,他就是这么一个没正经的人。”
    “所以,他选择了最自由、最无拘无束的玄术传承,而我则选择了剑道传承。”
    秦衣一头雾水,怔忡的转过头来。
    “你,你,你在说什么……”
    这看似莫名其妙的话,却让秦衣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脑海。
    “当初,你娘亲之所以选择了我,是因为我有两种性格。”
    “谈笑时能够陪她恣意玩笑,危机时能镇定自若、主持局面。”
    “但实际上,她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最开始,我并不是这样的。”
    “这次,你进入瑞雪城,想必已经知道我传授你的无名剑诀,乃是圣人三绝之中的圣人剑道了吧?”
    “儿时,我曾随父亲深入卷奉山脉修行圣人剑道,也正是那一次,一尊突然杀出的第五步怨煞鬼改变了我后来的人生。”
    “父亲那时刚刚突破圣人之境,想要斩杀一尊第五步的鬼怪本就不太轻松,更何况还是在万鬼族谱中排位前十的怨煞鬼……”
    “所以父亲与怨煞鬼陷入了鏖战,而我则选择了快速遁逃,避免成为父亲的累赘。”
    “但没想到的是,那怨煞鬼诡诈之极,表面上与父亲鏖战,但实际上它的真正目标乃是我……”
    “怨煞鬼分散出了最重要的‘怨煞劲’紧跟在我后面,父亲察觉到了不对劲,及时逼战跑来寻我,可是已经晚了。”
    “怨煞劲侵入了我的体内。”
    “如果不是我的气海之内有圣人剑道保护,只怕已经着了道,死在怨煞鬼永无止境的梦魇之中,化身成为怨煞鬼的养分被榨干。”
    “父亲当即运用天门之精纯剑气,将那怨煞劲逼出我的体外,可他对于怨煞鬼的了解有限,不知道怨煞鬼致命的杀敌方式——怨煞劲,实际上分为明劲和暗劲。”
    “他当时逼出体外的其实只有明劲,而暗劲还残留在我的体内,而也正因为他的疏忽,错过了暗劲最佳的祛除时机。”
    “以至于后来的四十年中,我一直在与暗劲进行明争暗斗,暗劲也成了我体内最顽固不化的暗疾。”
    “我因正因为有着到暗劲存在,迟迟开不了天门,无法跨入圣人之境。”
    “父亲为此带着我游离四方,苦寻救治之法,后来在山野之间偶然救下了误尝毒草的小神医萝裳。”
    “萝裳尽管医术奇佳,但却只有权宜之计,根治不了这残留四十年的暗劲,她说完全祛除暗劲根本不再他所学医术的范畴之内。”
    “普天之下,可能唯有那传闻无所不能的玄门总门主才有办法。”
    这情况,怎么和当日的李长逍情况有些类似?
    也是需要通过玄门总门主才能解决?
    这位玄门总门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怎么会这般厉害,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情?
    “详细的不多说了,后来父亲通过一些特殊手段,确实找到了那位传闻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玄门总门主。”
    秦衣眼神微微一动。
    终于到关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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