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平的追悼会放在二0一二年的二月十八日,星期六的上午九点举行,因为追悼会结束,张晨他们还要送孟平的骨灰盒去南京安葬,按照民间的说法,是必须赶在太阳下山之前入土的。
    从无锡来了两辆大巴,很多孟平以前的老同事和朋友都来了,从杭城去了一辆大巴,老张和张晨妈,小昭的爸妈、老刘俩夫妻、谭老师和谭师母等等,还有张晨他们公司和谭淑珍他们公司的很多人,都来了。
    从南京也来了一辆大巴,孟平的一些朋友,和钱芳他们公司的人,几乎都到齐了。
    除了大巴,还有无数像张晨、汉高祖刘邦、瞿天琳、林淑婉、吴朝晖、小树等等,这样自己开着车过去的,还有很多人连钱芳和李阳也不认识,他们是在南京和无锡的报纸上看到讣告,自己跑过来的。
    刘芸已经选了龙华殡仪馆最大的告别厅,来的人还是把告别厅站满了,工作人员问刘芸,这是哪个领导去世?
    刘芸说不是领导,就是朋友。
    “怎么可能?”对方表示不相信,“不是领导,怎么组织这么多人来参加追悼会,还有这么多车?”
    刘芸笑笑,她觉得这个不用解释。
    孙猴和黄建仁来了,陈启航和林一燕来了,老谢和曹敏芳,还有韩先生,也从海南赶了过来,张晨在人群里,意外地发现了那个医院的护工老陶,张晨走过去问:
    “陶师傅,你怎么来了?”
    老陶说:“我是问了二总,他告诉我孟师傅的追悼会今天举行,我就请假过来送送孟师傅。”
    张晨赶紧说:“谢谢,谢谢陶师傅。”
    老陶说:“我来还是想问问,等会孟师傅追悼会结束,你们是不是还要送他回南京?”
    张晨说对。
    “我就是不放心这个,所以才一定要来。”老陶说。
    “怎么了?”张晨不解地问。
    老陶说:“孟师傅的灵魂是跟着骨灰盒走的,上海到南京这么远,车开的又那么快,你们要小心,不要让孟师傅的灵魂走丢了,跟不上你们,只有灵魂和骨灰盒一起下葬了,孟师傅才会安息。”
    张晨被老陶说的惊悚起来,他赶紧问:“陶师傅,那怎么办?”
    老陶说:“抱着骨灰盒的人,一路喊话,给孟师傅的灵魂引引路就可以了,过一个地方,上一座桥,穿一个隧道,特别是有岔路的地方,喊一喊,孟师傅的灵魂就可以听到,跟上来了。”
    张晨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他说:“谢谢你陶师傅,不然,孟平的灵魂,还真的会被我们丢到荒郊野外。”
    说完,张晨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自己怎么会相信这些东西?但这样想着的时候,张晨心里慌慌的,赶紧在心里叫道,得罪得罪,也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还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觉得,万一真的要是把孟平的灵魂丢到荒郊野外,事情才大。
    追悼会是张晨致的悼词,下面哭得稀里哗啦,张晨说着说着,也说不下去,哽咽了,中断了好久,才继续往下说。
    和孟平的遗体一起火化的,有陈雅琴带回来的,那份绍兴债权人名册的复印件,还有很多的朋友,不约而同带来了南京状元楼的板鸭,一共有三十多只,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不干了,说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活,这烧人烧人,还变成烧鸭子了,我们又不是烤鸭店的。
    刘芸找了关系,做了工作,又给焚化车间的工人们塞了红包,他们才同意了,把这三十多只鸭子和孟平一起火化,有工人和刘芸说,要是这样的话,不知道你们买的骨灰盒够不够大,我们也没烧过鸭子,不知道这堆鸭子烧完,是多大的一堆,也分不出来是不是?
    刘芸临时又带着二货,去大厅换了一只最大的骨灰盒,捧着骨灰盒往焚化车间走,二货红着眼睛说:
    “这下好了,这下老孟胖了,逼养的,老孟最后面,瘦成了只有那么一点点。”
    领到了骨灰盒,张晨把前面老陶和他说的话和大家说了,大家也紧张起来,马上更改方案,把一辆面包车排在最前面,车上,除了陈雅琴和小钉子,坐着的就是孟平的这些兄弟。
    骨灰盒还是很重的,从上海到南京这么远的路,捧着,还要一路喊,只能大家轮流来。
    第二辆车,坐了孟平的妈妈和妹妹,钱芳开车。
    第三辆车,坐了孟平的爸爸,就是这样的日子,孟平的父母,也不愿意坐同一辆车,从无锡来的时候,他妈妈坐在他妹妹的车上,他爸爸一看,转身就去坐了大巴。
    这一辆车,孟平的妹夫开,徐佳青和叶宜兰坐在车上,还要防备半路有什么幺蛾子。
    浩浩荡荡的车队开始出发,张晨把红布包着的孟平的骨灰盒放在大腿上,双手扶稳了,汽车启动,张晨大声叫着:
    “孟平,我们回家了。”
    “孟平,这里右转,上曹溪路了。”
    “孟平,还是右转,我们走漕宝路。”
    “孟平,过桂林公园了。”
    “孟平,前面中环路还是右转,我们上高架了。”……
    “老孟,现在换人了,你听清楚了,我是孙猴,我们到苏州了,现在过沪宁高速苏州东互通了。”……
    “老孟,我们要进高速服务区了。”……
    “老孟,现在是我,陈启航,我们准备走了,出高速服务区,老孟你跟上来啊。”
    ……
    小芳跟着张晨回到了杭城,已经有她公司的一个四人团队,先期抵达这里,她是来和他们会合的。
    张晨他们的“天空之城”电子商务园区还在建设,已经有不少的人要求入园,其中,很多是冲着小芳他们的孵化器来的,这些人递交了自己的创业计划,这些计划五花八门,让人眼花缭乱,但是又脑洞大开,原来人人都想发财的时候,会迸发出这么多的奇思妙想。
    先期抵达的团队,把这数百份的创业计划,已经淘汰了好几轮,他们选了一致觉得不错的十几个项目,交给小芳审核。
    小芳看了觉得很不理想,她觉得整个团队,犯了方向性的错误,跑偏了,他们挑选的项目,基本都是那种能够完整地讲出故事,但又大而无当的计划书。
    这样的计划书要是最后,可以落实为实打实的项目,那去网上,搜搜有一大把。
    小芳决定自己过来,培训培训她的团队,把跑偏的队伍带回到正途,她还想从那些被团队淘汰的项目里选选,看看有没有什么真正值得关注的项目,如果有,正好就可以用实例,教教团队,什么是值得投的项目。
    张晨和小芳回到了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张晨叹了口气,小芳看了看他,问:“累了吧?”
    张晨点点头,他说:“就感觉这段时间过得特别漫长,之前和之后,好像两个世界。”
    小芳说:“可以理解。”
    “奇怪的是,你姐去世的时候,我却感觉时间过得很快。”张晨说,“每天我都在乞求,时间过的慢一点,慢一点,再慢一点,好像只要慢一点,就离你姐离开的那一刻更近,离你姐更近,但时间无情地过得很快。”
    “孟大哥走了,你和我姐说过了吗?”小芳问。
    张晨点点头:“说过了,我让你姐去新生报到处找找孟平。”
    小芳轻轻地笑了起来。
    再说起他们一路叫着送孟平回南京的情形,张晨问小芳,你信不信这些东西?
    “什么,姐夫?”
    “就是那个陶师傅说的,灵魂会跟着骨灰盒走的说法。”张晨说,“我原来不信,但老陶一说,我就信了,我就怕把孟平丢在荒郊野外。”
    小芳想了一下说:“要是我,我也会信。”
    张晨好奇了,问:“你不是科学家吗,还信这个?”
    小芳的微博名字,都叫“投资科学家”。
    “科学家又怎么了?”小芳说,“很多的科学家,包括爱因斯坦,都是从唯物,最后走向唯心的,不可知的东西太多,而人的理解力又太迟钝,很多事情,还真的是人感受不到,理解不了,但又确实存在的。
    “像暗物质和反物质,刚出来的时候,还不是和鬼故事差不多,可是现在,世界上绝大多数的科学家,都认可了暗物质和反物质的存在,假如真的连四维空间都可以被证实存在的话,那人类到现在就是白痴,不知道的东西,甚至无法想象的东西太多了。”
    张晨点点头说有道理。
    “哎呀!”张晨惊呼了一声。
    “怎么了?”小芳问。
    张晨说:“我那天从墓地,抱着你姐的骨灰盒回来的时候,我就没有喊,你姐,你姐……她会不会还在那个山谷里?”
    张晨一说,小芳也慌了起来,张晨站起来说:“不行不行,我们走。”
    “去干什么?”
    “你姐要是没有回家,她就一定还会在那里等我们,我们去把她找回来。”张晨说,小芳赶紧说好。
    张晨进了房间,用红布把小昭的骨灰盒包好,两个人下楼,到了车上,小芳想起来了,她说,那天好像,从殡仪馆到公墓,我们也没有喊,我姐会不会还在殡仪馆?
    张晨说对,那我们就从殡仪馆,找到公墓,然后再找回来。
    小芳说好。
    这一件本来很荒唐的事,因为一个人的郑重其事,变得认真起来,一个人的认真,感染了另外一个人,让另外一个人也变得认真起来,反过来又影响了这一个,两个人都越来越认真的时候,一件虚幻的事情,也变得真实起来,荒唐也变得不荒唐了。
    人很多时候,还真的就会这样,比如,所有的时间其实都是一样的,但偏偏人就会相信,这一模一样的时间里,有一些日子,对国家有重要意义,有一些日子,对个人又有重要的意义。
    当大家郑重其事,一本正经地过着一个个纪念日的时候,和现在的张晨和小芳,真的很难说有什么区别。
    最主要的,还是不管孟平也好,小昭也好,都是他们的亲人,很多时候,当事件的当事人,变成是自己的亲人,人是会短暂地失智的,我们对亲人,总是显得那么过于的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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