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多福哑然,半响才道:“怎么着也不是咱自家的娃……家里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老三跟翠玉的亲事,过个一两年咱大囡不也得议亲了?”
    “傻!”梅氏推他一下,“春江读书用功不假,可学业上一直都平平。但那两个孩子平日说话做事都带着墨香,但凡有个考上了,来日还能不提携春江一把?”
    “好像是这么个理……”丁多福没料到自家媳妇竟想得这般透彻,不由吃惊。
    两人便定下了这事,只等时机合适便提出来。
    没多久,天入了伏。
    丁家老三让人捎话来说今日回家,丁何氏自是喜不自禁,忙让人杀鸡加菜。
    天一热,家里的几只老母鸡便也不爱下蛋,留着也是白费粮食。丁何氏打的好主意要给自己幺儿补身子,没曾想,这一回的鸡竟谁也没吃上。
    上了饭桌,香喷喷的炒鸡块跟大盆的炖鸡端了上来。丁何氏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只大鸡腿到老三碗中。老三却并不吃,只垂着脸小声道:“我想成亲。”
    “啪嗒——”一声,丁何氏手里的筷子掉到了地上,她急忙俯身捡起,一脸欣喜地看向老三,“老三,你同娘说,这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那边老丁头也搁下了碗筷,认真看向自家幺儿:“莫不是镇上的姑娘?只是咱这庄户人家,人看得上吗?”
    “她姓白,家中开了个豆腐坊。”老三突然起身,然后又一下子跪到了老丁头脚边。
    老丁头唬了一跳,急忙去扶他,却扶不动。老三死死跪着,不理会众人的面面相觑,头垂得低低的,“爹、娘,你们可千万要答应我。”
    “老三你这是做什么,你要是看中了娘还能不答应吗?”丁何氏丢了碗筷,起身过去扶儿子,却突然被老丁头给喝止了。她一脸不快地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老丁头神色凝重,清了清嗓子道:“你个蠢的,你瞧瞧他的样子,定然是有话还没说完。”八成还不是什么好话……
    “爹,”老三猛磕两个头,“她是个寡、妇……”话说到最后,已是极轻。
    丁何氏刹那间没有反应过来,张嘴便道:“寡、妇咋了,**娘也……啥?你说啥?寡、妇?”说着,她明白了过来,顿时暴跳如雷,一把揪住老三的衣领怒骂:“不行!寡、妇就不能娶!咱家丢不起这个人!”
    老大媳妇不得她喜欢,老二媳妇虽然嘴甜,可也不是个好东西,她就等着老三娶个好媳妇,可临了却要给她弄个寡、妇进门。
    哼,没门!
    老三又“咚咚咚”磕起头来:“娘,她是个好姑娘,只是嫁错了人。而且她那相公本来就是个病鬼,她刚过门就死了。她现在可还是清白之身,你就答应了吧。”
    不说还好,这一说丁何氏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还还是个克夫的?那就更不行了!”
    仍在磕头的老三听了她的话,脸色又白了几分:“不让我娶她,那我这辈子不娶就是了!”
    “你敢!”老丁头终于怒了,随手往桌上一扫,一把将桌上的那盆子鸡汤尽数倒到了老三身上,盆子“啪”的一声碎了。
    ……
    事情僵持了几日,老三也没回镇上的裁缝铺,日日只窝在屋里。丁何氏日日以泪洗面,指天骂地。老丁头也只吸着旱烟不吭气。
    一家子的人都没了好脸色。
    正逢春江从夫子家回来,梅氏便让他领着几个小的念书玩儿,轻易不要在老丁头夫妇面前走动,免得惹了气。叶葵便趁机提出去找燕子,梅氏允了。
    燕子是村里吴家的闺女,同她年纪相仿,叶葵欢喜她性子爽利,平日里能帮她一把的便帮一把。
    吴家倒也不大穷,只燕子娘喜儿子不喜闺女,偏心得厉害,对燕子极坏。
    到了燕子家,燕子正要出门去摘南瓜,见了叶葵便笑。两人就拎了篮子,带着虎皮大猫,相携往外走去。两人痛痛快快地说了些话,叶葵又帮着她做好了饭菜才回了丁家。
    一进门,便瞧见前日还寻死觅活的丁家老三,正满面喜色地站在院子里。
    她的视线便不由朝着旁人望去,只见个个都面色凝重,想来是娶寡、妇进门的事给定下了。
    丁何氏心中憋得难受,见着叶葵便逮着她骂:“都是你们几个,坏了我老丁家的风水!不然我这听话的儿子怎会魔怔了要娶个寡、妇!都是你们给害的!还有脸吃我家的米!快滚回破庙去!”
    梅氏在灶间听见,气得哆嗦。
    叶葵倒无碍,只当丁何氏是蚊子嗡嗡。
    一直闹闹腾腾地到了夏至,寡、妇白氏进门,丁何氏才算是换了人骂。
    因寡、妇再嫁本不是什么值得说道的事,故而这日丁何氏也只让丁多福在门口点了串鞭炮意思意思,连个客人都没请。但她转头又觉得委屈了自己儿子,愈发对白氏瞧不顺眼。
    丁何氏素来是个张狂喜闹腾的,动不动便要折腾白氏。
    白氏倒忍着,老三却是心疼了:“爹当初就说过等我成亲了让大哥他们单过,如今我也娶妻了,一大家子过的不好,干脆便分了吧!”
    老丁头一巴掌拍到桌上,“都别吵吵了!老三你说你要娶她,我让你娶了没有?如今人才进门几天,你就嚷嚷着要分家,你把我跟你娘、你两个哥哥的脸面往哪里放?翠玉今年多大了,啊?也是马上就要说亲的姑娘,要是叫人知道咱家是因为这样分的家,你让人怎么想?”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老三的气势一点点弱了下去,脸上已隐隐有了后悔跟退却的意思。
    “爹,不分家也行,可你看看娘这见天的找事。”老三紧皱眉头低声道。
    老丁头摆摆手,起身背着手朝里屋走去。略显佝偻的背影走得有些虚浮,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才停下脚步,背对着他们道:“六月中旬便该收稻子了,左不过个把月的功夫,你们就都消停些吧!”
    南边的稻子都是种两季的,算算农历六月中的确是收早稻的时候。老丁头这话的意思便是等收了稻子便让他们分家,等着粮食收回来,正好分地。
    丁何氏则认定分家一事就是因为老大家先提过,所以老三那天才会这么往话头上带,所以这一切都是梅氏唆使的。
    亏得分家近在眼前,梅氏心情大好,便也处处忍让着。
    小九跟叶殊念书的事情,他们也已经跟几个小的透过口风,只等收了粮食分了家便要送他们去。小九推脱了一番,却没拗得过丁多福跟梅氏,只得应下来。
    叶葵倒悄悄去了一趟竹林。
    谜样的老妪,叫她嗅到了秘密的气味。她想起那日无意间同池婆对视的那一眼,不禁心潮涌动,按捺不住好奇,决意铤而走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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