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班在凤城多年,戏迷众多,哪怕是那些勋贵之家的宴会之类也时常差人来请他们去唱堂会。
    张老板领着戏班子混了多年,不是没有遇见过蛮横不讲理又难缠的客人,但是如眼前这个小姑娘一样的他还是头一回见到!
    能坐在第一排的首座上,自然不会是什么蓬门荜户出来的穷人。再看几人的衣着服饰,就连身后站着伺候的丫鬟小厮那身上穿用的都不是一般的料子,这几人应当是凤城哪家有头有脸人家的孩子。
    张老板心中念头千回百转,面上笑语宴宴,对着其中最年长的叶葵不停道歉,“还请小姐少爷同小的去后台说话,小的已经备好了茶点。今日的事着实事发突然,还请小姐……”
    “不必了张老板。”叶葵看也不看他一眼,断然拒绝。
    大庭广众之下,这事若是继续僵持下去,倒霉的还是春川的长生班!
    张老板一咬牙,回头已是让人将叶葵几个的身份信息报了上来。
    原来是叶太傅的儿女!
    张老板不由微微松了一口气,他虽然没有见过这这位小姐,却同叶家住持中馈的夫人贺氏相熟。说起来,那边的少爷似乎也有些眼熟啊,想必是叶夫人的儿子吧。他急忙越过叶葵去向叶昭求饶:“叶少爷,您看这事咱们还是寻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说道说道吧。”
    叶昭刚要说话,却又被叶葵断然打断。
    身后的观众早就都已经坐不住了,场面一时间吵闹又混乱。这地方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张老板一时间乱了手脚。
    怎的运气如此不好,好端端的刀剑怎么会脱了手!
    他不由得回头狠狠瞪了地上跪着的那两个戏子一眼,且瞧他回去了怎么收拾他们!
    叶葵像是看戏一般,看着张老板又是想法子将他们送到后台去,又是让人停了今日的戏,将银子都退了回去。
    可这年头,有点热闹那还不得是拼了命地凑近了看吗?
    就算张老板退了银子,有些人却仍旧偏生不肯离开,只扬言说非得看着事情处理了再走。若是张老板不让他们留下,那定然就是心虚,万一哪一日刚好他们几个坐在了首座上,岂不是弄不好就要一命呜呼了?
    张老板气得心口直疼,暗骂道就凭你们也坐得起首座!
    但下九流的人哪里有什么体面跟蛮横的资格,当真是谁也得罪不起。尤其是今日叶家这几位少爷小姐的事情,弄不好怕是将来长生班在凤城都要混不下去了!
    眼珠子转悠着,他悄悄告退,飞快谴了人去叶家将事情透露给贺氏给知晓。
    同时,脑子亦飞快地运转着,想要寻出几个同长生班熟悉,却又能克制叶家的人出来。可思来想去,能派的上用场的人都不是他们能说得上话的,剩下那些说得上话的,却又不能处理这事。
    他重重叹了一声,额上滚落豆大的汗珠。
    此时,叶殊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姐姐,松开叶昭跑到叶葵身边来,急切地问道:“阿姐,你可有受伤?”
    叶葵看着这个几乎可以算作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心里闪过一丝痛楚。
    到底出了什么事?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从他们离开鸿都前往凤城的那一日,事情就再也不受自己控制了吧?
    她知道他会长大,会离开自己,却没有料到那一日来得这般快,而且令人措手不及,晕头转向。
    “我没事,你放心。”强忍着心中的酸楚,叶葵轻声道。
    叶殊大大松了一口气,却忽然道:“那就好那就好,四弟也没事。”
    叶葵眼眶一红,眼泪差一点就要喷薄而出。蠢货啊蠢货!以秦桑的身手去拦,他怎么可能会有事!而她那截给割破了的袖子就这样暴露在他眼前,他第一个想到的人却不是她。
    “嗯,没事就好。”声音不由自主地哽咽起来,叶葵仰起头,看向头顶,不愿再说话。
    一旁静静守着的秦桑亦不由对叶殊生起气来,自己嫡亲的姐姐不先来慰问,光顾着继母生的弟弟,真是不知道着了哪门子的门!
    “猪油蒙了心了。”秦桑低声嘟哝了一句。
    张老板擦着额头的汗水从后台又跑了出来。
    场中已经只剩下几个想要看热闹的人,他总算是稍稍轻松了点,如今只等着叶家的人来便是了。以长生班跟叶夫人的交情,既没有谁受伤,顶多就是破点财就应当无事了才是。
    可显然,叶葵并没有要息事宁人的打算!
    她原本心中就有些不快,加上叶殊的态度就更是不快,皱着眉头冲张老板道:“张老板,这事你是如何打算的?不如说出来听听?”
    张老板不敢看她的眼睛,只低着头道:“您坐您坐,咱们喝杯茶慢慢说。这茶可是上号的雨前龙井,最是……”
    话音戛然而止,他殷切端着想要递给叶葵的那杯茶已经尽数泼到了他的脸上!
    下意识的,张老板脱口而出:“你竟然敢——”
    叶葵笑吟吟道:“我怎么不敢?”
    张老板悚然一惊,意识到了不对,顾不得头上脸上沾着的茶叶,也顾不上心疼这上等的茶,只努力笑着道:“泼的好,泼的好啊!”
    叶葵坐回椅子上,笑得厉害,“张老板啊张老板,大丈夫能屈能伸,你这可真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说着,她竖起了右手的大拇指。
    “谬赞,您谬赞了……”他笑得讪讪。
    这话里的浓浓嘲讽意味,有谁听不出来!
    叶昭趴在叶殊耳边,故作惊讶地道:“二姐姐好大的架势啊!”
    叶殊脸色有些怪异,茫然点点头。
    是啊,为什么眼前这个姐姐同过去那个给他做饭洗衣的姐姐那般不同呢?明明他们曾经相依为命,现在却似乎越走越远。还有那个寸步不离跟着姐姐的丫鬟秦桑又是怎么一回事?
    为什么她的身边会有这么厉害的丫鬟?
    与此同时,叶昭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那把软剑如今已经笔直,被秦桑紧紧握在手中,一动就有一片寒光闪过。
    他不由得想,若是方才秦桑没有来救自己,其实自己也是避得开的,而且原本飞向他的那柄就是没有开锋过的!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叶葵竟然会让自己的丫鬟来救他而不是保护自己,更奇怪的是,那个看似柔柔弱弱,一入了冬就死也不肯放下手炉的姐姐竟然能自己避开那把剑。
    事情,也许要重新换一个线来看一看了。
    身后不远处有人起哄:“到底怎么说啊张老板,你若是今日不给个说法,赶明儿谁还来你这看戏啊?”
    张老板气急攻心,恨不能叫人将这群家伙打出去。
    偏生那群人虽然家世一般,却也不是他惹得起的,何况其中还有一个凤城中出了名的二世祖小霸王蒋嵩!那可是裴贵妃的外甥,真是要了命了!
    他还在纠结,叶葵却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一把站起身,她皱眉看着地上那两个戏子,问道:“真是不小心脱了手?”
    那两人诺诺应着。
    叶葵却眼尖地发现那个女的说话的时候悄悄看了一眼旁边的另一人。
    她不由冷笑,一脚踢了上去,清凌凌唤道:“秦桑,一人一只手,此事就此了结!”
    话音一落,众人都还在沉浸在这句突然的话中没有回过神来,秦桑却已经扬起了手中的剑。
    只听得一声清脆的“是”,寒光闪过。
    血喷薄而出……
    张老板“啊”地一声尖叫起来,手脚并用地往后挪,“杀人了——杀人了——”
    叶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过一只手而已。你若是继续叫下去,我便砍断他们的另一只手!”
    尖叫声卡在了喉咙里。
    叶昭看着那两只断手,狠狠别过了头,口中一甜,吐出一口血来。
    一旁的叶殊更早已就被吓得什么也不知道了,突然间被叶昭吐了一口血在身上,立时大叫起来,茫然失措。
    而隐在二楼阴暗角落里的几人却是轻声交谈了起来。
    其中一个着青衣的摇着扇子道:“啧啧啧,这般心狠手辣的女子也不知是谁家的!”
    白衣的裴长歌手扶着栏杆,轻笑起来,并没有说话,视线牢牢盯着下面的那个素衣少女。
    “人善被人欺,有时候心狠手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容梵认出了那个少女,是那日他在城郊农家借宿遇见过的那人!
    然而很快,他就注意到了裴长歌的视线跟神情,袖中的手慢慢地收紧了。
    一阵喧闹过后,叶家的人悄悄赶了来。
    见到眼前的画面,无一不倒吸一口凉气。
    贺氏更是手脚发凉,不敢置信地看向叶葵,而后蓦地发现了自己受了惊吓的儿子。她就知道,就知道绝没有什么好事!所以哪怕知道不合时宜,她仍旧亲自赶了来。
    事情,果然一塌糊涂!
    然而见到这样的叶昭后,她哪里还有心思顾念旁的事情,急急让人背起叶昭便往外走,只留下个婆子收拾残局。
    但那婆子早就吓得浑身颤抖,两腿哆嗦,哪里还说得出话。
    事情到了最后,却仍旧被叶葵给处理了。
    等到一群人扬长而去后,张老板抱着一袋子算作伤药费的银子,呆若木鸡。
    这件事很快就像是风中的浮尘,飘到了众人的耳朵里,一路飘到了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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