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过了这么久,叶葵仍旧觉得自己坐不惯马车。
    哪怕里头布置得再如何舒适,她依然觉得头晕作呕,次次都得强忍着才行,真是叫人恨不得一上车便晕过去才好。
    她不由得想起自己当初跟着裴长歌北上时那段漫长的路程,从鸿都到凤城,历时数月,若非她大半的时间都在昏睡中,恐怕也就没那个命到凤城了。
    “小姐,吃颗梅子吧?”今次跟着出门的依然是秦桑,她拿出一早燕草便装好了梅子塞给她的荷包,递给叶葵道。
    叶葵吐出一口气,点点头接过来,取出颗腌制好的酸梅塞进口中。
    梅子酸甜的滋味在口中漾开,倒是冲淡了些恶心之意。
    叶明宛背靠车厢,见状疑惑地道:“二姐,你竟然晕马车?该不会连轿子都晕吧?”
    叶葵没心思搭理她,只撇了她一眼将手中梅子递了过去。
    “好吃!”叶明宛也不客气,一把接过便吃了起来。声音雀跃,叫人想不到她是去给逝去的生母上香的,倒像是出门踏青游玩一般。
    叶葵冷眼看了会,寻了个舒适的姿势,闭上眼假寐起来。
    这段路虽不长,却也着实不算短。且要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来,这路就不免赶得急了写些。
    迷迷糊糊的,身下的路似乎越来越颠簸。
    叶葵没有睁眼,听到秦桑轻声在耳边禀报,已经出了城。她闭着眼应了声,觉得困意上涌。等到再醒过来,马车已经到了地。一下马车,她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马车里的味道没有后世那些车子的味道叫人难受,可这颠簸之下只叫人更加不好受而已。
    天色蔚蓝,晴空万里无云。
    盯着天看得久了,就似乎在盯着块蔚蓝的镜子般,叫人不由得有些眩晕。
    叶葵收回视线,让秦桑提着香烛元宝走在了前头。她牵着叶明宛慢慢跟在后头走。
    先前在马车上之时,叶明宛兴致勃勃,浑然没有要去祭拜窦姨娘的模样,如今到了地方,却是神情恍惚,一脸浑浑噩噩。叶葵明白她之前那副姿态不过是故作镇定,其实这心里恐怕早就慌乱到了极致。
    她想起自己当初第一次去墓园,第一次看到弟弟跟父亲的照片贴在上头时的场景。
    那种天地间陡然间就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的感觉,哪怕过了这么多年,猛然想起仍旧叫人茫然不知所措。
    人心是肉长的,一旦疼痛,那块肉就会将疼记忆下来,从此再也无法抹去。时不时,就会出来叫你疼上一疼。
    有风拂过脸颊,吹散了鬓边的一缕发丝。
    脚下的步子越走越虚浮,明明不长的一段路,却似乎叫她们走出了天荒地老般的感觉。
    当那座坟茔出现在她们面前时,叶明宛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从窦姨娘死后,她便从未掉过一滴泪。
    可如今,她却哭得肝肠寸断。
    叶葵立在她身后,静静看着……看着……终究也忍不住别过了脸。
    伤心到了极致,人就不会落泪了。
    心疼到要蜷缩起来才能站立的地步,也就不觉得疼了。
    叶明宛如今经历的这一切,她统统都经历过。前世也罢,今世用着叶葵这个名字时也一样。她蓦地又想起了叶殊来,萧云娘去世时他才五岁,可却已能将事情记得那般牢,如今比当时的他还要年长两岁的叶明宛,又会将这些事记多久?
    “你说过……你说过的……永远都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可你为何就这样不要我了?”叶明宛支离破碎的话语伴随着哭泣声钻入叶葵的耳朵。
    她抿了抿淡红的唇,示意秦桑将东西摆上,又亲手点燃了香烛,燃了香递给叶明宛,道:“哭够了便给她上柱香吧。”
    叶明宛泪眼朦胧地看她一眼,猛地将她手中的香扫开。
    手一松,燃着的香落在了叶葵的裙子上,瞬间黑了个点。
    秦桑脸色一沉,正要上前的时候却见叶葵冲着自己摆手,只得停下了脚步不动。
    叶葵全然不管裙子上被烧出的洞,只将香捡起来插在了坟茔前,而后起身对叶明宛道:“我只说一次,你若是想在我面前甩脸子,倒不如现在就下去陪窦姨娘。”
    叶明宛哭着嚷着,随手抓起地上的泥块去砸叶葵,“你滚——你滚——”说完,她猛地从地上爬起来,要往那块冰冷的石碑上撞去。
    远远跟着的车夫瞧见了这一幕,不由大声惊呼。
    秦桑亦是下意识便要上去拦住。
    叶葵厉声喝道:“随她去!”
    脚下步子一滞,秦桑硬生生停在了原地。
    临到石碑半步之遥的地方时,叶明宛突然瘫软了下来,抱着自己呜呜哭了起来。
    她不想死——
    一点也不想啊……
    叶葵立在原地不动,看着哭得蜷成一团的女童,放缓了声音道:“你将那日同我说过的话都忘了吗?”
    叶明宛慢慢抬起头来,泪眼婆娑间抽泣着道:“没有,我没有……没有忘记……”
    “既然没有忘记,你还要哭多久?”叶葵定定看着她,眸子里似有碎冰漂浮,日光下灼灼动人。
    叶明宛看着她的脸,忘记了哭。
    她怎么一直都没有发现,她的这位二姐姐的美丽程度,比起那个倾城样貌的大堂姐来竟也是不逞多让!
    “你还要哭多久?”叶葵又淡淡重复了一遍。
    叶明宛突然伸手重重抹了一把泪,笑了起来,她要变强!变得比眼前的二姐还要强大!她也没有母亲,可她却能活得好好的,她叶明宛自然也可以!
    年仅七岁的女童在这一刻,突然了悟了许多东西。
    叶葵亦笑了起来,她已经看明白了叶明宛的选择。这世上,人同蝼蚁又有何区别?不过都是艰难求生又依依不舍地死去罢了。尘归尘土归土,她们终究也只能是活过而已。
    “二姐,我们回去吧!”带着哭后微微的沙哑童音掷地有声地响起。
    叶葵亲自过去扶了她,道:“好,我们回去。”
    重门大宅中,这些孩子还未来得及长大便都已老去。
    离去时,大风骤起。
    燃烧的纸钱被风吹得高高扬起,打个旋又悠悠落下。
    “姨娘一定是生气了。”叶明宛牵着叶葵的手,小小的脸上露出怅然若失的神情,轻声道。
    等回到马车,叶明宛还有些恹恹的。
    秦桑小心翼翼觑了眼叶葵的神色,觉得自己大概有些明白她的心思了。五小姐还这般小,她要一个活下去的理由。而有朝一日强过叶葵,打倒叶葵,便是她活下去的理由。
    这样危险又决绝的理由。
    叶葵的眼神难得温柔了几分,“回去后,你想吃什么?”
    叶明宛摇摇头,“没什么想吃的。”说完,却又道,“糖醋鱼。”
    “好。”叶葵笑着应了。
    闭上眼,她却在心里重重叹息了声——
    就将这孩子当成心底深处的那块柔软所在吧。
    颠簸着颠簸着,她又犯起了迷糊。
    突然,外头一阵喧闹。她猛地睁开眼,厉声道:“出了什么事?”
    此时马车已经摇晃得极厉害,叶明宛被晃得一头撞在了车壁上,闷哼一声便人事不省了。秦桑扑过去将她抱在了怀中,扭头对叶葵道:“不知怎的,马突然受惊了!”
    荒郊野外,马突然受惊了?
    “老王!”叶葵艰难扶着车厢挪到了门口,大声唤起车夫老王来。
    “二小姐!这马制不住了!”老王急得满头大汗,心里已有了弃车而逃的念头。
    叶葵听到这话,亦是立刻便道:“跳车!”
    秦桑毫不迟疑,抱着叶明宛便冲了过来。然而她们正准备往下跳的时候,外头想起了杂乱的马蹄声跟啸声!叶葵心中一凛,紧紧将秦桑扑倒。车子猛烈一晃,而后便没了动静。
    受惊的马已经被制住了!
    “二小姐,没事了没事了!”老王的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气,竟然忘记了规矩,边说着话边来掀马车的帘子。
    叶葵脸色一沉,秦桑已快速放下了叶明宛,上前死死按住了帘子,冷声道:“老王,别丢了规矩!”
    方才制住马的声音是个男声。
    有外男在的时候,叶葵怎好露面。
    老王讪讪收回手,懊悔不已。
    “多谢壮士出手相救。”叶葵深吸一口气,冲着外头道了声谢。
    秦桑闻言不由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方才那声音一听便知道是个年轻公子哥,怎的二小姐叫人家壮士?
    不过也亏得秦桑没有直接言明,不然若是叶葵知道此时壮士这称呼多是用来称呼那些绿林好汉、莽汉子的,恐怕要立刻寻条地缝钻进去才好。非本土生,总是免不了出这种错。
    叶葵没有发现秦桑的异样,但在听到外头那人的笑声时却不由愣住了。
    这声音,好耳熟……
    “里头的可是叶二小姐?”
    叶葵闻言,蓦地想起马车外头的确是有写着“叶”字,且方才车夫老王唤了她二小姐,也难怪对方对会猜出她的身份。
    “咦,这位爷认识我家小姐?”谁也没有出声,老王却急不可耐地好奇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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