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朱公主见她叹气,终于忍不住伸手在她头上敲了下,道:“我这还没叹气呢,你倒是先叹上了,真是叫人生气!”
    “三婶,你说我这阿姐是不是做得不大称职?”叶葵垂眸,突然问道。
    流朱公主蹙眉,被手炉温得暖暖的手指点上她的额头,重重道:“没头没脑的,你这是在想什么呢?”
    叶葵仰起头看着她日渐温润起来的面庞,笑了起来:“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突然觉得我这都要嫁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可是仔细想一想,这么多年来,我又像是白活了一场似的,此刻想要回忆一番也没什么值当去想的。”
    “你这话,我怎么听着不大对味?”流朱公主疑惑起来,收回手重新搭在了烧得热热的手炉上,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叮叮咚咚叩着手炉上盘旋缠绕的花纹,“你可知道你在凤城那些人嘴里的名号叫什么吗?”
    叶葵皱眉,问道:“叫什么?”
    “凤城第二恶女!”流朱公主说着,自己却像是忍俊不禁一般笑了起来。
    叶葵却没有笑,她只是看着自己左手中指上那粒不知何时长出来的小小黑痣细细看着,口中问道:“为何不是第一?”
    按理说,以她的名声那排在第一位根本就是不必去想的事。可是竟然是第二恶女,难道这凤城中还有比她的名声还要臭的名门之女不成?若是那样,这世上的事未免也就太可怕了。她做的那些事,若是搁在未来的那个时候,早就够将牢底坐穿了。如今竟还有比她更恶的人,真是出人意料。
    像是早就料到她会问起一般,流朱公主摸着手炉哈哈大笑,道:“第一还能有谁,自然是咱们开朝的那位沈皇后了!”
    沈皇后?
    叶葵是看过大越记事的,似乎的确有个姓沈的皇后。之所以会特别记得这人,同她的姓氏也有些关系。据说便是因为她,后来皇家便有了不纳沈氏女入宫的规矩。从此以后,这天下姓沈的人家都不必送女儿去选秀了,也就绝了靠女儿光宗耀祖的念头。
    当初那位沈皇后如今想来,的确是个厉害人物。
    元祖早逝,她便扶持了自己年仅十岁的儿子登基称帝,而自己在后头垂帘听政。外戚坐大之类的事更是不必说了,当初那天下都几乎成了沈家的,也就莫怪后头的皇帝都那般惧怕沈家女。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们这是怕到骨子里去了。
    当年她一个女人垂帘听政,批改折子,处理军情,朝中自然少不了反驳之声。
    一时间朝野遍布让她退居后宫不得再继续干涉政事的声音,然而到了这个时候,这位沈皇后立时便显示出了她过人的手段。铁腕之下,朝廷中再无反驳之声。
    开过元勋死伤十分之九,暗杀的,被诬陷而死的,为表严正当庭触柱而死的,竟是差点让凤城血流成河。
    也正是因为她的手段过于残暴,最后竟被自己的儿子跟先帝最小的弟弟一道送上了黄泉路。那道沈家女自此不得入宫的诏书,亦是沈皇后的儿子亲手写下的。
    连儿子都受不了,可见其人之恶。
    想到这,叶葵突然想到了一个人来,不由轻声道:“永安侯夫人似乎便是沈家的姑娘?”
    流朱公主闻言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正色道:“永安侯夫人的确出自沈皇后一脉,但是沈皇后的事过去了足足近两百年,沈家才重新死灰复燃,同过去早就不能同日而语了。”
    “骨子里流着的血是一样的,想必性子多少还是有些相似的。”叶葵低声呢喃,这话也不知是说给流朱公主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裴长歌当年那一句“这是我母亲的遗物”叫她耿耿于怀至今亦不能忘怀。听说永安侯夫人茹素信佛多年,可是叶葵一直都没有想明白,一个好好的人突然在家做起了居士,不论怎么看都一定是有原因的才是。
    好比叶老夫人,她念佛同她当初经历过的那些事绝对脱不了关系。
    她跟叶葵祖父的事,是她最终选择以对佛祖的信仰为生的导火索。所以永安侯夫人定然也会有那么一根导火索才是。但是世人皆知,永安侯裴翡同夫人感情极佳。这便也就是问题所在了,若真是如此,她好端端的吃哪门子素拜哪门子的佛?
    不顾这感情好的话想也知道只是骗骗外头那些不知内情的人罢了。永安侯夫人生下的儿子不少,可活着的又能平安长大成人的却是寥寥可数。何况,叶葵如今最是怀疑不过,裴长歌跟裴长宁兄弟两根本就不是永安侯夫人亲生的孩子。
    这样的秘辛,她只要一想起来便觉得头疼不已。
    裴家的水比起叶家的更加浑浊不堪,叫人连脚都不愿意淌进去了。
    “你怕什么,永安侯夫人茹素多年,如今日日在佛堂里呆着,又不必你去晨昏定省有何可担心的?”流朱公主不明白她究竟在担心什么,不由问道。
    她真正担心的事当然不能告诉流朱公主,叶葵便道:“也不是怕,只是想起她同那位沈皇后乃是一家人,觉得有些别扭罢了。”
    流朱公主嗤笑一声:“你自己就是个不输沈皇后的恶女,有什么可别扭的?真论起来,我也是沈皇后的后人,你怎地不觉得别扭?”
    “您怎知我就不觉得别扭?”叶葵觑她一眼,故意道。
    “好你个叶葵,亏我还处处都为你想着,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流朱公主闻言佯作恼火,扑上去要扯她的脸。
    叶葵成功转移了话题,两人笑着打闹着,直到夜幕降临,流朱公主留下用过了晚膳才领着人离去了。
    屋子里静下来后,叶葵便又努力打起了精神问起秦桑叶殊的事来,“三少爷那边这段日子没什么异状吧?”
    “没有。老爷如今赋闲在家成日里闲得慌,便日日都拉着三少爷作陪,所以便是夫人那想要动些手脚怕也是不容易的。”秦桑将这些日子的事情细细说了,而后道,“倒是五小姐的痘子总算是都结痂了,姜嬷嬷说等痂都自己脱落了,五小姐便无事了。”
    叶葵点点头,神色有些疲倦地道:“不会留疤吧?”
    秦桑疑惑地看她一眼,“有姜嬷嬷在,奴婢几个又看得严实,应当不会留下疤痕才是。”
    “你怎么这么看我?”察觉到了她目光有些怪异,叶葵不由问道。
    秦桑有些尴尬地笑了起来,摸着鼻子道:“奴婢只是想到您身上那些疤往日里也不见您留下心的,如今怎地好端端地关系起五小姐身上会不会留下痘疤来了。”
    叶葵亦笑,闭上了眼睛道:“她怎能同我一样?我身上那些疤若是去得掉,我又怎会不去?”
    次次受的伤都要留下极深的疤,若非如此,她又怎会愿意顶着这一身疤痕过日子。不过秦桑从裴长歌那带了药过来,抹了后的确是见效许多,只是当初的伤口实在是深,皮肤虽然看上去光滑,可是那些淡淡的疤却是去不掉了。
    每每沐浴之时,一旁服侍的秦桑都要忍不住叹气,叹得叶葵都要以为自己其实一身都是疤了。
    如今她倒是发过来说自己不在意了,真是叫人哭笑不得。叶葵闭着眼睛靠在那将紧绷的身子松弛下来,一边问道:“叶昭那呢?”
    秦桑听到叶昭的名字,知道这才是她今日问话的重头戏,当即正色道:“已经寻到了当年负责接生的婆子了。”
    叶葵闻言不由睁开眼,颇有些奇怪地道:“那个接生婆还活着?贺氏当年竟没有杀人灭口?”这未免太说不过去了,还是说贺氏一直以来便都没有杀人灭口的习惯?
    否则当初她就不该多此一举让沈妈妈弄什么被劫匪劫走的假象,而是直接便让人将自己姐弟两人跟萧云娘一起杀了才是。
    当年翡翠跟沈妈妈也的确不是因为杀人灭口才弄死了萧云娘的,若是那时萧云娘没有在推搡间磕到了头,她说不定也不会死。她如果没死,这世上的事可就都不一样了。
    所谓造化弄人,大概便是如此。
    所以贺氏当年没有杀了这个接生婆,今日才有了被叶昭寻到的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终究是逃不过的。
    “没有,那婆子当初一发现事情不对便连银子也没领直接避开人溜了。”秦桑将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那日杨姨娘亦在生产,老爷又不在,老夫人刚巧又陪着老祖宗出门拜佛去了。两人都是早产,所以谁也没有料到,一时间都慌了,所以那婆子趁着乱糟糟地溜出来也没有被人发现。后来她便带着儿子媳妇搬了家再也不敢做这行了。”
    叶葵听完后,细细琢磨了一下才道:“太多的巧合便不是巧合了。赶在那天生产,怕是早就计划好的。可知道杨姨娘那日是如何早产的那?”
    秦桑摇摇头。
    事情过去了十几年已经不容易查了。
    比起叶葵来,叶昭反倒是查得更容易些。他虽然年纪小,可是他对贺氏的了解远多于叶葵。接生婆的事虽然叶葵这边也已经接到了消息,但是远不如叶昭发现得早。
    “当初的接生婆如今也已经五六十了,又是多病的年纪,若不是她儿媳妇逼着她说,怕是要将那些事都带到棺材里去了。”秦桑继续道,“如今我们只知道当初夫人根本就没有早产,甚至于可能根本就没有怀孕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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