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两人一顿争吵过后,便是谁也不愿意搭理谁了。
    叶老夫人说到做到,叶崇文说了不必她管,她也扬言再也不去管,那便真的就不管了。
    这么一来,自然是苦了贺氏,乐了杨姨娘。因着她被叶老夫人叫过去狠狠挨了一顿打,头脸都肿得没了样子,惹得叶崇文好一阵心疼,对她倒是比过去更好了几分。
    这些事,贺氏隐隐听到外头守门的婆子聊起过,可是三言两语的她也只听了个大概。只知道杨姨娘被老夫人寻了去吃排头,可结果连叶老夫人都被叶崇文给气得快要晕了过去。
    可见这一回,叶崇文是铁了心要保他这个妾了。
    贺氏被困在屋子里,又恨又急,只能绕着那张花梨木的桌子团团转。有心想要摔点东西撒气,可眼睛往桌子上一瞄,刚被锁起来那日就被她给砸碎了的茶盏到现在也没你能补上来,害的她如今要想喝口水还得不顾脸面就着壶嘴喝!
    “一群没眼力见的废物!”她恨恨捶了下桌子,将桌上剩得不多了的茶具震得哐当乱响。
    外头扯着天的几个婆子听到了里头的动静,对视一眼便有人扬声道:“哎呀我的夫人呐,您可千万别再砸东西了呀。这若是再砸碎了,您可就连喝茶的家伙什都没了呢!”
    这摆明着是嘲笑她,贺氏哪里憋得下这口气。
    虎落平阳被犬欺!
    她这可还没落到尘埃里呢,这一个个的就都忍不住开始使坏了。
    “昭儿……对了!昭儿上哪儿去了?难道他还没有醒?”贺氏咬牙切齿地冲着那扇紧闭的大门暗骂了几句,而后蓦地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叶昭。她到如今也不知叶昭竟然已经知道自己并非她所生的事了,她便也就以为叶昭若是醒了,必定会先来寻她才是。可是怎么过了这么久也仍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殊不知,叶昭此刻正在同叶葵说话。
    叶葵本无意去见叶昭,可是他醒来后第一个要见的人并不是贺氏,而是她。这倒是叫她不由得有些好奇了起来,便也不嫌外头冷了,披了大氅便出了门。
    叶崇文这些日子满脑子不知在想些什么东西,又醉在杨姨娘的温柔乡里,哪里还顾得上自己那个病歪歪的儿子。
    所以叶葵跟秦桑走到叶昭的院子时,只觉得异常冷清。除了先前那个被叶昭打发来寻自己的丫头外,便只剩下个年长些的蹲在那煎药。
    苦涩的药汁味道被风卷得高高的,不停地往人鼻子里钻。眼前这一幕,看得人没来由的心中一酸。叶葵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秦桑亦是亦疑惑地蹙眉,道:“旁的不说,四少爷这可是二爷嫡出的儿子,怎地会落到这种地步?”
    她说得轻,这话自然也就只有叶葵一个人听着了。
    领着她们来的丫头并不曾听清楚秦桑的话,只低着头自己进去禀了叶昭。
    叶葵两人落后一步,秦桑收起了挡风的伞,又接过叶葵手中的紫铜小袖炉将里头的炭火拨弄一番,重新合上了盖子递给叶葵。
    “夫人眼瞧着是落魄了便起不来了,这起子人又怎会继续用心做事?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没点好处在前头诱着,哪个会傻乎乎地一直往前?他如今这样子,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叶葵抚摸着笼进袖子里的小手炉,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世态炎凉,不过如此。
    “二小姐,四少爷醒着呢。”正感慨着,先前领路的那个丫鬟便出来了。
    叶葵微微颔首,领着秦桑进了门。
    在桌边坐定,叶葵不由打量起这间屋子来。地龙是烧着的,可是坐下不动后那冷意还是挡不住地涌上来。桌上的茶壶里也只有半壶残茶冰凉凉的,一派冷清之意。
    “二姐。”
    叶昭裹着厚厚的裘皮大袄,苍白着一张脸从里头走了出来,唤了她一声。
    叶葵看他一眼,笑着道:“四弟的气色瞧着倒是还不错。”
    “是吗?”叶昭明知她在说反话,也不恼,兀自在她对面坐下,“我今日请二姐来,只有一事相问。”
    莹白的纤手从袖中伸出来,手肘弯曲抵在了桌上,手便撑在了下巴上。叶葵姿势懒懒,声音也就显得有些懒洋洋的,道:“四弟想问什么?”
    叶昭瞧着她的样子,知道她必定是要刁难自己的,可是事到如今,他只想知道答案,再也顾不得别的了!
    “我的身世,二姐可是清楚?”小小少年的脸色苍白如雪,眼仁却乌黑深沉,声音虽然中气不足可是问得却是一字一顿十足清晰。
    叶葵正眼看了看他,嘴角笑意不灭,反问道:“四弟是觉得我该清楚?”
    “便是不清楚,也该知道得比我多才是。”叶昭说得极其认真,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模样,“事情都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二姐又还有什么可瞒的?母亲……母亲她都已经……”
    贺氏的事,他不是不知。
    只是当事情终于露出底下狰狞的真相时,他被阻拦了前进的脚步。人常说,生恩不如养恩大。可是他又不是傻子,怎会无法从那些蛛丝马迹里察觉出贺氏所做的事来?
    对着外人,可是人人都知道他是贺氏所出。这么多年来,贺氏也从未表露出一点古怪的地方来。所以在听到接生婆的话时,他只觉得五雷轰顶一般,叫他心神俱灭。
    贺氏是养大了他,可是若是她当初是用见不得人的手段将他弄到身边的,那他的娘呢?
    是被贺氏杀了还是给了银子打发了?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个从外头抱回来冒充叶家嫡子的孩子。
    所以哪怕明知这样做对自己没有一点好处,他也不管不顾地去将叶葵请来了。
    不过这一回,他注定是要失望了。
    叶葵拄着下颌,微微摇头,道:“四弟想错了,我的确不知,至少知道得并不比你多。”
    叶昭抿着嘴,不信地道:“二姐何必瞒我?你若是不知,又怎会去寻了温老板来;你若是不知,又怎会几次三番在我面前隐晦地提及这些事?”
    甚至于因为如此,最初他是怀疑叶葵的。
    眼前的这一切兴许都只是叶葵的一场计谋罢了。可是直觉却告诉他不是,绝不单单只是这样罢了。那个接生婆就要死了……人之将死其言也真,她说得不是假话。
    更何况,连他自己也开始隐隐觉得不对劲了。
    自从温远的事情后,贺氏对待他的态度发生了骨子里的改变。说不上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可是他就是觉得不对劲。何况,他虽然不会愿意要贺氏的命去换自己的命,可当他知道贺氏当时根本就没有选择保自己的时候,他仍旧是伤心了。
    事情也大概就是从那一刻开始不对劲的吧。
    叶蒙跟秦姨娘的关系明明那么冷淡,可是到了那种时候,秦姨娘仍是奋不顾身地冲上去了。
    这才是真正的母亲。
    也因此,他不得不怀疑贺氏。
    “你唤我一声二姐,我也就拿你当一回弟弟。”叶葵收回手,坐直了身子,捧着手炉正色道,“你若是真想知道真相,倒不如去问一问当年杨姨娘身边的人。”
    “杨姨娘?”叶昭有些诧异。
    叶葵神情自若地解释道:“你莫非忘记了,若是当初杨姨娘的那个孩子没死,你如今可就多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庶姐了。”
    叶昭脸皮一僵,艰涩地问道:“你的意思是……”
    “心中明白便好,有些事本不必说得太明白了四弟。”叶葵丢下这句话便站起了身准备离去。
    叶昭急急跟着站起身,一手扶着桌沿,一边连声道:“二姐今日的事你可会千万莫要说出去,便当做是我求你罢了!”
    叶葵背对着他,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飘渺笑意,心中暗叹:同聪明人说话,的确是能省下不少的工夫。她能想到的那些事,以叶昭的脑袋定然也会想到。恐怕也真是因此,叶昭才会忘了旁的,这般急切地来求她不要将事情说出去。
    这么看来,不论事情是真是假,叶昭到时候怕都是要保贺氏的。
    既如此,她也就不必手软了。机会她已经给了,要不要,选择走哪一条的路,她便管不着了。
    叶葵迈开脚步,头也不回地道:“只管安心,我就是个锯嘴葫芦,什么话也不会从我嘴里溜出去的。”可是这一回,她不说,不代表旁人也就不说了。
    何况到时候,指不定会从谁的嘴里冒出来。
    叶葵轻笑着消失在了叶昭的视线里。
    等到人影消失不见,叶昭才觉得身子有些发冷。方才惊诧之下,他竟是连冷也都给忘记了。他竟然从未往那个地方去想过,从来都没有……
    就算他是个从外头抱回来的孩子,那也远比如今那个在他心中盘旋不去的可能要好得多得多了!
    若真的是那样,这事的背后又到底还蕴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污垢?
    叶昭只觉得自己冷得浑身颤栗,扶在桌沿上的手更是用力到连骨节都发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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