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回门,这是规矩,她当然会回来。
    叶葵拿了帕子给她擦泪,正色应承了。
    比起叶明宛来,叶殊就显得没那么伤心了。他年纪大了些,明白的事自然也就多了。所以想的明白,当然那伤心也就少了。可是叶葵莫名的,就想要叹息。
    若是从一开始,就像如今教育叶明宛的方式来教育叶殊,会不会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是现如今,想什么都是晚了的。
    她笑一笑,将帕子塞进叶明宛手里,道:“不许哭了,再哭这脸都该花了。”
    说话间,秦桑大步走近,笑道:“九爷今日可算是出了大血了,八分银子一个的银锞子,下雪似的洒,叫外头的人都乐得合不拢嘴了。”
    叶明宛闻言止住了泪水,瞪着眼睛道:“这会子不是应该叫二姑爷了吗?怎么你叫二姐夫九爷?”
    小姑娘年纪不大,心眼不少,霎时便听出了端倪来。
    秦桑笑眯眯打着哈哈将话给敷衍了过去,又扯着叶明宛往外头去,口中道:“五小姐也出去热闹热闹吧。永安侯府离咱们才不过几条街,五小姐往后若是想二小姐了,让人传个话也不过一会的工夫。”
    “你说得倒是轻巧……”叶明宛嘟哝着,显然没有被她的话给说了晕了头。
    不过虽然想的明白,她却也跟着秦桑出去了。
    没过一会,她便又牵着秦桑的手跑进来,兴高采烈地道:“前头的人说花轿进门了!”
    杨氏亦跟着两人的后脚进来,脸色别扭地对叶葵道:“五丫头别闹。”
    大喜的日子,她这话说得叶明宛头一个就不高兴了,白了她一眼,便在叶葵边上坐下不说话了。杨氏心中微恼,有心想要发作一番叶明宛,可是外头的人那么多,她这会子闹起来岂不是反而丢了自己的脸面,想来想去还是忍下了。
    杨氏身后的丫鬟手里端着个红木的托盘,上头有个盖着红绸子的大海碗。
    将绸子掀开,下头的东西便显露了出来。
    一碗面。
    碗看着大,里头的东西却不多。
    少少的一点细白面,金贵的虾子干,此时不常见的新鲜蔬菜……
    色彩鲜明,热气腾腾。
    杨氏拿起边上同样绑着红绸的筷子来,说道:“每样吃一小口便是了。”说着,挑起一根面条来送到叶葵嘴边。
    大越凤城的习俗如此,女子出阁之前,定要吃上一碗母亲亲手做下的面条。但是东西不能多吃,便成了每样吃上一口便是,图个意思。然而叶葵的生母萧云娘早就已经离世,贺氏也出了那样的事,二房一时间没了女主人。所以这碗面就只能由杨氏代劳了。
    不过以杨氏对她的不喜,怕是不可能亲手去做,这面多半是府里的厨娘做的。
    秦桑在一旁冷眼看着,心中对杨氏不信,有些怕她在面里动手脚。可是叶葵心中清楚,此刻人多,她又是从起身便没有进食过的,若是吃了这碗面后出了什么事,那杨氏自然是脱不了干系。
    她便是再讨厌自己,恐怕也不会蠢笨到这个时候动手。
    叶葵低头就着杨氏的手将东西一一咬了一小口吃了下去。
    等到碗被拿下去后,秦桑瞧着她似乎真的没事,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而叶葵却只觉得脸上的粉太厚重了些,叫她有些难受。见叶明宛盯着自己的脸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忍不住道:“要笑便笑,忍着做什么?”
    这时候的新娘妆扮极为古怪,她瞧着那妆容倒是有几分像是唐代仕女的样子了,大白脸,涂得血红的樱桃小嘴。不论怎么瞧都瞧不出本来的样子来。她不由想,方才那些个夸她今日美的也不知是真心的还是硬装出来的。对了,先前叶明宛这丫头不也是这么说的?难道真是自个儿的审美太脱轨了?
    可若是那样,这会儿她又为何想要发笑?
    “哈哈,二姐,我就是想着你这模样瞧着同平日里可是大不一样了。”叶明宛笑嘻嘻的。
    “快快!裴家的娶亲太太过来了!”叶明宛的话音才落,流朱公主便领着个报信的丫鬟急急进来道。
    众人便都又热闹了起来。
    几人寒暄着,进了内室。而后便由她们扶着叶葵去了花厅。
    叶家送亲的人,裴家来接亲的,各自带着鼓乐拥塞在花厅里外,显得十分嘈杂。叶明宛眼尖地发现,方才大伯母口中生病不便出门的叶明乐竟然也站在那。只不过是躲在了花厅庑廊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叶葵这边看。
    叶明宛心中不快,正要挤进人群去告诉流朱公主的时候,却发现叶明乐一转身又不见了。她嘟着嘴跺了跺脚,冲过去一看,却是连个影子也没了。
    而里头的叶葵却是一站定便看到了身着大红色吉服的裴长歌。
    烈焰般夺目的颜色,衬着他眼角那颗殷红的泪痣,有着说不出的动人心魄。新雪般的面庞,漆黑点墨似的眸子,一如她当年初见他时的惊人容颜。
    大越帝都最耀眼的少年,他从来都是当之无愧的!
    叶葵不由下意识攥紧了自己宽大的袖摆。
    眼前的人是她认识的小九,也是裴家的九爷,更是少年将军裴长歌。
    那身吉服穿在他身上如同他惯常穿着的戎装一般合适,让他的眼神清亮异常,微微一触,就叫叶葵怔神。
    说陌生,他们却是早就相识的。
    说熟悉,却是根本就没多少接触。
    果然,还是这样怪异的感觉……
    叶葵心中暗叹一声,耳边已经传来了轻声的叮嘱:“该辞别父母了。”
    这句再平常不过的话,此刻说起来却颇有些怪异。
    谁人不知,叶二小姐同父亲的关系处得并不好。即便到了这样的时候,也是没有改变的。然而众人都眼巴巴地看着,这时候谁也不会希望惹出事情来。
    叶葵收敛了心神,神情自若地上前去给叶崇文磕了三个头。
    他再不好,也是给了“叶葵”生命的人。
    这个头,她倒是磕得毕恭毕敬,心甘情愿。
    然而叶崇文却是僵着脸皮,拼命挤出了一个怪异的笑容来,神色极为复杂地说了几句“往之夫家,以顺为正,无忘肃恭”之类的话,便止住了声。
    脸上眼中全然没有一丝不舍之意,一副敷衍之态叫人心寒。
    可是叶葵本不在乎这个,所以神色一贯如常,眼中连一点泪光也没有,脸上也没有新嫁娘的难过。
    花厅里一时寂静无声。
    这样的拜别父母的场面,他们可还真是头一回见。
    说不出的别扭,却又不好当着众人明言,实在是叫人心中痒痒,忍不住对这父女两人之间的事一探究竟。
    倒是叶老夫人忍不住潸然泪下。
    看着叶葵的模样,她想起的仍旧是自己那个早逝的女儿。
    若是她活着,也许自己也能见到她穿着吉服出嫁的模样,可是到底一切都是妄想罢了。她看着叶葵,只觉得心中五味杂成,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心酸,不舍带着隐隐的解脱跟厌恶一齐涌上心头来。
    她在袖中紧紧握着念珠,闭上了眼睛,眼角有泪光闪闪。
    裴长歌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不由在心底暗自叹了一口气。
    他是清楚叶家的这些事的,可却没想到真的亲眼瞧见了,却这般叫人感慨。叶葵当初回叶家之时,他便知道一切不易,可是谁知这不易竟是真的如此不易。
    吉时当然是误不了的,没有生离死别般的痛哭不舍,这事当然是少了不少。
    只是一旁的人瞧着却有些不是滋味,觉得少了许多有趣的事,只得三三两两窃窃私语起来,各自猜测着叶家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可是没等他们说多久,便有人高声喊道:“新人上轿了!”
    盖头盖好,眼前便只剩下了一片红。流朱公主又引着被遮住视线的叶葵趴在了叶渝的背上。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叶葵由叶渝背着,送上了花轿。
    与此同时,永安侯府中,宾客盈门。
    永安侯裴翡站在正厅跟前来观礼的亲朋好友笑着寒暄,过了回他却是借故离开,只留下自家的几个儿子忙前忙后。
    裴长歌排行第九,前头自然就应该还有八个哥哥。
    可是永安侯夫人嫡出的老大、老五都已不在人世。剩下嫡出的老三性子绵软,娶的夫人亦是个病恹恹的人。老四是庶出的,远在南边做个小官。庶出的老六出生没多久便夭折了。同样庶出的老七只知窝在侯府角落里斗蛐蛐、遛鸟,成日里不干正经事。妾室通房一大堆,弄得后宅里乌烟瘴气。
    借着便是老八裴长宁跟老九裴长歌这对双生子。
    老八娶的是英国公罗家的闺女,原本也是世子的最佳人选之一。可是他天生眼盲,终究是无法成大器。
    数来数去,也就只剩下了个老幺裴长歌能同野心勃勃的庶出老二一争高下。
    裴家老夫人早就不理俗世多年,这家原本是给老三的媳妇当着的,可是老三媳妇身子不好。临到最后,仍旧只能将主持中馈的事宜全部交给了二夫人。
    所以今日代替裴老夫人出面的也是二夫人。
    她笑盈盈地同来客寒暄,心里却有些惴惴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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