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恍若潮水般朝着身下涌来,不过片刻叶葵便觉得力气尽失,连站立也困难。
    秦桑跟燕草一前一后冲进来的时候,她突然间却又觉得那股突如其来的疼痛刹那便消失了。方才那阵要命的痛仿佛只是她的错觉一般,可是额上还满是细密冰冷的汗珠,掌心里亦是湿冷一片,她心中明白方才并不是错觉,而是实实在在的疼痛。
    “夫人,出了什么事?”秦桑同燕草一左一右扶住了她的手臂,搀着她想要将她送到床上去躺着。可是才刚一动,叶葵便觉得方才突来而后便又陡然消失了的疼痛再次席卷上来,一下子便彻底将她的整个思绪都打乱,疼得连吸气都似乎成了件十分艰难的事。
    叶葵紧紧咬着牙,手指用力,几乎掐进了两个大丫鬟手上的肉中,虚弱地道:“快去叫池婆来……”
    秦桑跟燕草对视一眼,登时明白过来叶葵这般模样怕是要生了,燕草当即松了手将叶葵的大半个身子都送到了秦桑怀里,撒腿便往外边跑。
    好在秦桑本就不是什么弱质女流,这会倒也还撑得住叶葵因为怀孕而显得沉重的身子。
    “快,扶我去床上!”疼痛再一次像是流淌的水一般,从她紧绷的身子里倏忽流出。趁着下一波疼痛还没有涌上来,叶葵急声吩咐秦桑。
    秦桑闻言,立刻半抱半扶地将叶葵送到了床上,飞快地往她背后塞了只大红底子方胜纹的靠背,担忧地道:“夫人,奴婢这便去请产婆来。”
    叶葵疼得说不出话来,只吃力地摆摆手,让她快去。
    虽然身边有池婆在,可到底池婆不是正经的大夫跟产婆,所以她先前便另请了产婆来。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好端端的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会提前出来。
    若是按照产期来算,最快也该是下个月才是,结果便硬生生早了一个月。
    叶葵躺在床上,汗水浸湿了发,沿着光洁的额直直滑落到鼻尖上,凝成了一颗珠子。她一边忍着一波又一波、接连不断的疼痛,一边暗暗想着腹中尚未出来的孩子。从一开始,这小子便似乎不走寻常路,不论如何都非得弄出点不同的动静来。
    一开始,在谁也没有想到她可能已经怀孕了的时候,她因为莫名的腹痛跟流血才知道了他的到来。
    如今临近产期,一切都看似平静,他却又闹腾了起来,似乎就连他也在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一看这天下会有怎样的变化。
    说来也真是万幸,若不是裴长歌一直要她早些将产婆请到府中住着以备不时之需,这会她怕是就该谴人临时去外头请人了才是。
    正暗自庆幸着,池婆跟在燕草身后急步冲进来,口中道:“怎么好端端的这会便发动了?”
    而且好巧不巧,今夜裴长歌正巧便不在。
    池婆深吸一口气,先探查了一番她如今的情况,而后便又长舒了一口气,抹了一把额上细细的薄汗,道:“无妨,怕是要等到后半夜才能生。”
    后半夜?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人俱是愣住了,就连躺在那正在经受疼痛侵袭的叶葵也懵了,咬着牙问道:“后半夜?这岂不是要痛上一整夜?”
    天色才暗下来并没有多久,她便已经开始觉得眼下的痛叫人难以忍受,结果竟然要一连痛上这许多个时辰?
    震惊中,叶葵突然想到了一桩此刻本十分不该想起来的事来。
    当初春禧生产的时候,她是参与过的,也曾亲眼瞧见她的惨状。她甚至还清楚记得春禧难产时求她剖腹取子时说话的语气。
    回忆涌现,她心里便也不由自主地涌现出了一阵阵不安。
    她腹中的孩子也提前来了,若是她也难产那该如何是好?若是她在生产的时候死了怎么办?莫非真的是天注定,哪怕是死,她也可能见不到裴长歌最后一面?
    这般想着,她便越来越将事情往糟糕透顶的方向想去。
    叶葵惶恐着,突然间似乎连疼痛都觉察不到了。
    就在这个时候,秦桑也带着产婆回来了。
    产婆是经年的老人,接生的经验十分之丰富,见到叶葵的模样便似乎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当即劝慰道:“夫人不要担心,您这会才刚刚开始疼,要等到生产还得个把时辰呢。所以您这会若是有什么想吃的便先吃了垫垫肚子,晚些才能有力气生产。”
    不过产婆并不知道裴长歌还好好活着的事,见叶葵听了自己的话依旧愁眉不展,便以为叶葵是想起了“早逝”的裴家九爷,心里不由唏嘘起来。
    然而她还没能唏嘘几句,叶葵便似乎陡然间回过神来一般,紧皱的眉头舒展开去,面上带着薄汗却容光焕发,吩咐道:“去做些吃的来。”
    秦桑跟燕草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哪里懂生产的事,此刻听着池婆跟产婆的话只觉得一头雾水,所以听到叶葵如此吩咐,两人立刻便都出去忙活了。左右他们在产房里也是一点忙也帮不上的,倒不如出去做些旁的事。
    热水也得吩咐下头的人先烧着,晚些要用的剪子白布之类的东西也都按照叶葵一早的吩咐悉数用滚烫的开水烫过备用。
    还有那一连串的准备,都得加紧准备起来。
    夜幕下的惊鹊院里灯火通明,诸人忙碌不休,纷纷准备起来。
    而此刻的皇城里,却是寂静无声的,只有灯火在夜风中微微摇曳。
    裴贵妃站在承祯帝的床前,静静地看着他短短几日间便消瘦下去的面庞,冷着脸一声也不吭。
    她不知道自己这会还能说什么,即便承祯帝此刻什么也听不见,可是她依旧有些胆怯地不敢在他面前吭声。分明连最不该做的事,她都仗着胆子去做了,如今看着承祯帝突然间苍老下去的容貌,却一个字也没有办法吐露出来。
    最初,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自己的儿子去争夺皇权。
    大越的九五之尊,那把雕龙的椅子,她通通都没有兴趣,她也从来不觉得她的儿子对它有多大的兴趣。毕竟她的小十三今年也不过才七岁,哪里就能事事都想得明白透彻?
    她活了几十年,不也依旧活得浑浑噩噩?
    可是承祯帝不肯放过裴家,也没有打算放过她跟她心中最重要的儿子。既然如此,她又怎么能不为自己打算打算?哪怕不为自己想,她也势必要保护好她的儿子才是。
    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个道理她懂,一直都懂。
    可是要想让她的儿子也做那万骨里头的一具,倒不如让这万骨为她的儿子做阶梯才好!
    裴贵妃无声地站着,指上的甲套划破了自己的掌心,刺刺的疼。
    “皇上……”
    她微微俯身,轻声唤着承祯帝。
    一声又一声,似乎不知疲倦。
    左右今夜她已没有旁的事可做,她只能在这一声又一声地唤着沉睡中的承祯帝,抱着最后的期盼希望能够从他嘴里听到真正的原因。这皇位,在她这个深宫女人看来,给太子、给五皇子,甚至给七皇子都是有理可循,是能供人想象的。可是若真的是叶葵几人怀疑的十皇子,理由是何?
    她绞尽脑汁,也没有多想出一点来。
    做了十几年的夫妻,她本以为自己多少是有些了解承祯帝的。可是事实却给了她重重的一记铁拳,告诉她,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只是她在自欺欺人罢了。她根本就不了解承祯帝,哪怕就连一丁点恐怕也没有!
    她心痒痒,要命般地想要知道这一切究竟都是为了什么?
    十皇子不过是玉妃的养子,若说是为了玉妃这个女人,那他就该将皇位传给七皇子才是,又怎么会给十皇子?
    裴贵妃并不知道七皇子早就命不久矣,所以当初一直都以为承祯帝属意的是五皇子,所以才会将七皇子明摆着有猫腻的死当做一件小事随手就给抹掉了。可是现在看看,到处都是疑点。
    还有一点,她始终都不曾知道。
    十皇子的生母究竟是谁?
    她不知道,而且这宫里怕是也根本就没有人知道,哪怕是身为十皇子养母的玉妃怕是也不知道。
    她努力地回想着自己入宫前几年跟入宫后发生的事,努力地想要从中寻出几丝猫腻来,可是结果却不大如人意。十皇子的年纪并不大,今年也不过才十六岁。可是这十六年来,承祯帝身上似乎并没有多少奇怪的迹象。
    “咳……咳咳……”突然,原本昏睡中的承祯帝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虚弱地睁开了眼睛。
    裴贵妃眯着眼睛看他,哑声问道:“十皇子的母亲究竟是谁?”
    眼前团团的迷雾中似乎隐隐有那么一丝光亮,可是她一时间却又追寻不到。
    甚至于,他们连十皇子是从宫外的何处带回来的也不知,似乎这孩子在某一日便突然出现了一般。
    ——突然出现!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身影来。
    裴贵妃按捺着心中的惶恐跟震惊,将身子伏得愈加低,试探着问道:“十皇子难道……是嘉宁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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