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莉笑了起来,再看向莱克特医生时她的眼中带上了虔诚:“他们说我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如果你能在那之前一直保持平静,护工不会再用束缚带捆住你的双手。”
    “谢谢您,医生。”
    男人也回了他一个笑容,这比刚才的清晰的多。他站了起来,从床头柜上拿起食盒。自从住院以来莱克特医生每天都会为她带来亲手制作的食物,今天也不例外。嘉莉看到他打开盖子,一个个精巧的面食躺在里面,光是看它们娇小玲珑的身躯,嘉莉就知道这一定花了医生很多时间。
    “Ravioli,意大利饺子。”医生说道,“为了庆祝你的好转。”
    医生拿着筷子,嘉莉很惊奇地看着他熟练地使用它们,但她并不意外,有什么能是上帝的使者不会的呢?嘉莉看向莱克特医生送到她面前的食物,饺子浅黄的面皮晶莹剔透,其中透露出内馅的粉红色,不知道为什么,嘉莉突然觉得这漂亮的颜色有点熟悉。
    她张开嘴,咬了下去。面皮破开,滚烫的汤汁在她的口腔里蔓延,甜美的味道抚慰过嘉莉不安的心灵,那应该是芝士。随即而来的是洋葱的清脆和肉类的鲜美向她的味蕾冲击,她突然想起来这饺子的颜色为什么会这么熟悉了。
    那样的红色让她莫名地联想到了胎儿生长的温床。
    胎儿的……生长的温床。
    嘉莉咽下食物,感觉自己最后的紧张与担忧都随着美味消失了:“你的厨艺太优秀了,医生。”
    “我的荣幸,嘉莉。”他礼貌地接受了嘉莉的赞美,“据我所知精神病院……的伙食并不太好,我不希望那拖垮你的身体。”
    是错觉吗?嘉莉敏锐的观察力捕捉到了医生的停顿,就在他再一次提到精神病院的时候……不,不是错觉。嘉莉在看到医生的目光避开自己的好奇时得到了答案,他很少会将自己的情绪流露在外,就算是有也总是细微隐蔽的,避开眼神的这种直白方式不是他的风格。
    护工说,她或许会被转移到巴尔的摩的犯罪精神病院去。
    那里面有什么让他在意的东西吗?直觉告诉嘉莉她不该问,可是与此同时好奇心火烧火燎地刺激着她的大脑,嘉莉对医生几乎一无所知,这是他第一次给自己机会去追问。
    她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医生。”所以嘉莉开口了,“精神病院里……有什么让你在意的吗?”
    莱克特医生的目光回来了,他的眼神与自己的相撞,那之中几乎称得上是残酷与悲伤的情绪吓了嘉莉一跳。她有些后悔问出来了,但就在这个时候医生回答了他。
    “我的一位朋友在那里。”
    朋友。
    在听到这个单词时些许惊讶自嘉莉的脑海中划过,可是转念一想这也没什么意外的。医生有他自己的生活,他当然会有朋友……可是另一方面,嘉莉又觉得没有任何人能触及到使者的心灵,她觉得除了上帝谁也做不到。
    朋友吗。
    嘉莉默默地记了下来。
    ☆、少女嘉莉07
    巴尔的摩精神病院。
    嘉莉随着护工进入关押区,她的双手上只拷着手铐而不是往日在医院里穿戴的束缚带——按照莱克特医生所说的“保持冷静”,嘉莉不仅获得了十指自由的权力,还获得了精神病院新护工的温柔对待。自己的顺从让孔武有力的护工只是在前方带路,而不是把她五花大绑捆在货物架像是超市杂货一样推着前进。
    她低下头,关押区的走廊昏暗冰冷,隐隐地尖叫声与病人敲打铁栏栅时发出的哐哐闷响在她的耳廓边沿回旋,震颤着空气,纠缠着她的四肢,沉重地如同在自己脚腕处悬系了千斤重的枷锁。
    她听到走廊两侧的精神病人哭号流泪,或者朝着自己流露出狰狞扭曲的笑容,口吐秽言和挑衅,可这并没有让嘉莉感到畏惧,她静静地跟在护工身后,充耳不闻那些噪音。
    远处的走廊越来越暗,走在前方的护工就像是地狱的带路人,正在一步一步地将她引入深渊。
    她属于这里,在她踏入精神病院的一刹那间嘉莉就意识到了,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像地狱,更适合一个满身罪孽的人容身呢?
    而莱克特医生说这里住着他的朋友。
    使者的朋友为何会住在地狱之中?嘉莉很好奇,她想知道医生的朋友是什么样的。与此同时她也无法否认在自己心底盘转升腾的嫉妒,能与使者做朋友该是多么的荣幸,理智告诉嘉莉他应该有朋友,但情感上她又认为没人配得上与她的使者做朋友。这样的矛盾心理在她的脑海中拧成了一个崭新的结,成为了一种莫名的使命感烙在嘉莉心底。
    她想见见那个人。
    最终护工停在了一个空的病房前,他打开铁栏栅上的锁,嘉莉乖巧地步入病房,试探地抬起眼看向护工。她以为精神病院里的护工会很粗暴,但这个强壮的像是堵墙似的男人没有,在嘉莉触及到他的眼神时,他甚至试图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只是丑陋肃穆的五官使得他看起来比不笑时更加可怕:“不必害怕,怀特小姐。如果你一直像现在这样配合,没人会找你的麻烦。或许不就之后你就可以被转移到普通监狱去。”
    就像是恶魔手下的小鬼在对你说,低眉顺眼谄媚上位就能获得平安一样。
    嘉莉几乎要被自己活灵活现的比喻逗笑了,当然她没傻到真的笑出声来。她知道护工的友善来自于自己的配合,以及她是个姑娘的缘故。或许她能够利用这些条件?
    在这样的念头涌上心头时嘉莉被自己吓了一跳,过去的十八年里她从来不是个好奇的孩子。母亲不允许她对陌生的事物好奇,面对着学校里毫不客气的嘲讽与谩骂时嘉莉也不敢好奇。她已经习惯了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的生活,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妈妈或者同学,在那样的时光里嘉莉顾不得好奇。
    ……但是现在不同了,母亲与同学都已经被她杀死,嘉莉再也回不到过去的日子里了。
    “那个……”护工解开了她的手铐,这是多少天以来嘉莉的双手第一次获得真正意义上的自由。嘉莉攥紧胸前的衣襟,小声开口,“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魁梧的男人看起来有点惊讶,但是他没有拒绝嘉莉:“你想问什么?”
    在开口的前一刻间,一种微妙的预感从嘉莉的脑海中冒出来。她莫名的认为接下来自己的问题将会使得她的命运朝着完全不可逆转的方向偏转,得到护工的首肯后她紧张地吞咽着唾沫,待了一会儿后才用近乎于耳语的分贝问道:“这,这里……是……是不是住着汉尼拔·莱克特医生认识的人?”
    这是嘉莉第一次道出医生的全名,当那个神圣的单词从自己的舌尖冒出时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毫无道理的恐惧覆盖住她的心灵——连那些病房里的精神病人朝着自己大吼大叫时嘉莉都没有害怕。
    她不知道自己在恐惧着什么,嘉莉觉得自己有点后悔了,但现在为时已晚。
    护工先是想了想,而后他那张严肃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复杂的神色:“我想你说的是威尔·格雷厄姆。”
    威尔·格雷厄姆。
    嘉莉在心底默默地将这个名字复述了一遍。是个男人,除此之外听不出其他的讯息。于是她顿了顿,再一次问道:“那他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听到这个问题后护工的脸色让嘉莉瑟缩地退后了几步,随即她又意识到自己没有必要害怕:他的工作是照料好自己,护工不论再如何生气脸色再这么难看也不会像学校里的同学一样伤害自己。所以她又止住步伐,攥着布料的手愈发的紧,直到护工回答了她的问题。
    “你没看新闻吗,怀特小姐?”嘉莉在护工的话语中听出了几分戒备,“他以残忍的方式杀死了五个人,其中有四个是像你这样年轻的姑娘。”
    她的使者有一个连环杀人犯朋友,而且他还被关在了精神病院里。那会是什么样的人呢?嘉莉试图在心中勾勒出一个具体的形象,他会和自己一样是戴罪之身吗?很有可能,那么医生是因为无法为他赎罪才会对着自己流露出那样的神情吗?嘉莉还记得那天汉尼拔·莱克特医生在提及这件事时的模样,那是他第一次对着嘉莉说起自己的个人生活,也是第一次展现出那种……有些无力的表情。
    是什么样的人让使者觉得无能为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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