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就不打打扰你,先走了。”
    徐向阳和林星洁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看着班长大人在他们面前跑来跑去,只见到她的背影从餐厅到楼梯,再从楼梯回到客厅,忙得团团转。
    在等待片刻后,两位客人彼此对视了一眼,想法很快得到统一。
    “这就要走了?”
    竺清月步履匆忙地站住,表情惊讶地看着他们。
    “这才刚来啊,不留下来吃饭吗?冰箱里有食材,我们可以一起做,就像我去你们家那时候……”
    “不用了。”
    徐向阳叹了口气,与身畔的长发姑娘一同起身,决定离开。
    “你还要照顾阿姨,我们就不打扰了。”
    班长大人眨眨眼,微笑着回答道。
    “马上就忙好了,别太在意啊。还有星洁,你不是一直想进我家吗?”
    “我坐不住。”林星洁说,“看一下就行了,我待不惯这地方。”
    “我们之间不用这么客气。”
    清月大小姐好像很希望他们俩能留下的样子,态度很热情。
    “那我就不客气地讲了,”徐向阳说,“我现在想起的是每年春节回老家被拉着去拜访各路压根不熟的亲戚,每个人都会很热情地想要把你拉住吃饭的场景……”
    班长大人抬起眼眸,嘴角上翘的弧度依旧,眸光却安定下来。
    “我没有亲戚。”
    “呃……”
    徐向阳的脑筋转动还算快,很快就找到了第二种形容方法。
    “那就是老师家访,你明白吧?那种看到班主任和家长交流沟通聊到自己时的尴尬……”
    “家访啊。”
    短发女孩不知为何笑了起来,她点点头说道。
    “好,我明白你们俩的意思了。”
    ……
    班长大人送他们俩走到门边上。
    在即将离开的时候,林星洁突然说:
    “我有话要对她讲。”
    徐向阳这才刚刚愕然地回过头去,然后人已经被推出来了。
    “砰。”
    他和她们俩之间被一扇木门隔开。
    房间再度变得幽暗。
    林星洁抬起线条纤细的小腿,将一只脚踩入用小拇指勾着的运动鞋里,同时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身后的女孩。
    “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竺清月背着双手,微笑地看着她。
    长发女孩的视线移向了别处,一会儿后才轻声说道。
    “谢谢你。”
    “什么?”
    “说‘谢谢’可能有点奇怪,因为我有讲那是我预料中的动作,你只是在做无用功。”
    女生的睫毛轻颤。
    “……啊,你是说我跳下去的事情啊。没关系,不用道谢也可以,我们是朋友嘛。”
    “现在我倒是不好反驳了。”
    林星洁叹了口气。
    “让自己坠落下来去救跳楼的人,不知道该说是愚蠢还是勇敢。”
    “事实上呢,我虽然解开了身上的线,却没有为了救你要送死的打算。”班长大人笑着解释道,“那根线连着你和我,所以只要把你救上来,我就能顺便得救。”
    “这一样是在赌上性命救人。”
    “你现在不怀疑我是故意博取你的好感了?”
    “当时是发生在一刹那间的行动,我相信你没有那个功夫去顾虑别的。”
    “那是因为……”
    竺清月突然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在林星洁吃惊的注视下,对方整个人都贴了上来,两人的眼球中映照出彼此脸贴着脸的样貌。
    “——那是因为,我想要讨好你的想法已经深入骨髓了。”
    林星洁眨了眨眼。
    班长大人将嘴唇贴近了她的脸,吐气如兰,要是换成徐向阳来可能又要心慌意乱了。
    不过这招对她可没用。
    “讨好我啊……”
    林星洁轻轻晃动手臂,甩开了对方。
    “要是你真的想讨好我,那一开始就不会惹我生气了。”
    “就是因为知道我做的事情会惹你生气,所以才要想尽办法讨好你啊。”
    竺清月依旧抓着她的袖子,笑呵呵地说道。
    “因为我既不想放开向阳的手,也不想放开你的。”
    “你想做到什么程度?”
    “为奴为婢都可以哦。只要你愿意的话……”
    “女孩子还是有点自尊心比较好。”
    林星洁又要叹气了。
    “为了达成我的理想,其它东西都可以舍弃。”
    竺清月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历史上很多伟人都是这样,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就能表现得志向远大,之后再一步一个脚印地去实现,正所谓‘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找个脚踏两条船的男友算什么‘大任’啊。”
    林星洁听不下去,径直打断了对方的话头,手已经放在了门把手上。
    “算了,今天就到这里为止吧。”
    她推开房门,外界走廊上的光亮和微风一同涌入了房间;于是,竺清月的家——这个好似陷入时间停滞、幽暗而封闭的地方,开始重新转动。
    轻柔夜风的吹拂,让人不禁联想到了天上寥落的星辰与沐浴在月光中的林地,林星洁眯起眼睛,视角余光瞥向身后的她。
    “就算你是个神经病,那也是个有把我放在心上的神经病,有些话你起码不是放在嘴上说说……我来就是想要证明这一点,现在看来已经很足够了。”
    “谢谢?”
    “不客气。”她离开房间,头也不回地说道,“未来会怎样我不清楚,但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日子不是白白浪费了,知道这件事后我还是挺开心的。所以……”
    “该说谢谢的人是我。”
    竺清月看着长发姑娘的背影消失在近在咫尺门扉外。对方没有回头,所以看不见这个人的表情;听星洁的口吻亦是淡淡的,因而她最擅长的通过外在表现解读他人内心想法的办法难以实现。
    星洁在想什么呢?
    刚才说的那些话,到底是选择原谅的前兆,还是打算放下一切的释然?
    对于她们间的关系而言,那是新的开始、还是旧的结束,抑或两者皆有?
    竺清月为自己的一无所知感到不安,却又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
    ……我被肯定了,她想。
    林星洁肯定了她心中怀有的情感,这对竺清月来说非常重要,因为这同样是她对她自己的肯定。
    和自己做朋友、或是当恋人的人总有一天会产生困惑,他们会发现她连最亲近的人都能算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且总是毫不掩饰。
    竺清月在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脸上都发现过这种怀疑。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连她自己都会怀疑,她是否真的具备爱上别人的能力。
    她到目前为止所做的一切,到底真的是爱的某种形式呢,还是只是在以“爱”为借口,暴露本性?
    竺清月想要将答案的决定权交到另外两人手中。
    纷乱的心思终究在转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没有得到答案的班长大人下意识地想要伸出手去触碰那个在轻风与柔光中渐渐远去的身影,想要拉住对方的衣角,结果指尖触碰到的只是冰冷的门板。
    门被合上了。
    然后,在它即将闭拢的时候,又被人一把抓住。
    打开门后,站在外面的是她的恋人。这个男孩正望向走廊的那一头,看来是在目送前女友的背影离去。
    半响后,他又将脸转过来,默默地注视着她。
    在经过数分钟的耐心等待后,竺清月开口,问了他个一模一样的问题:
    “你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
    “没有别的。”
    徐向阳的表情有点为难,手指挠了挠脸颊。
    “我是想说,如果遇见困难,一定要和我和星洁讲,不要总是瞒着别人。我现在最担心的人就是你……”
    “还在怀疑我家里的事?”
    竺清月叹了口气吃。
    “我都说了好几次没事的。而且,你现在不是已经得到答案了吗?”
    “我总是不放心的理由,是因为你总在撒谎骗人。”
    徐向阳毫不客气地指责道。
    “……我承认我有点尝到苦头了。”
    竺清月苦笑。
    “你看,这就是‘狼来了’的故事,简直是自作自受。”
    “你知道就好。”
    徐向阳难得在班长大人面前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度。
    “嗯。”
    女孩低下头。
    “……”
    等了好久,对方都没有要继续说话的意思。徐向阳深吸了一口气,只好主动告别。
    “再见了,清月。”
    “再见。”
    还没等他走出几步远,就听见背后传来班长大人的呼喊。
    “我爱你,徐向阳。”
    “啊?”
    他转过头,有点困惑地看着站在门旁的女孩。
    徐向阳这回倒是没有要脸红心跳的意思,只是觉得奇怪。
    怎么突然来这么一句?
    “我听星洁说,你们每天晚上临睡前都会互相说晚安。我想在分手前,你们俩应该都有在坚持这件事。”
    班长大人抱着胳膊靠在门上,俏脸有半边被房间内的昏暗所遮掩,只有另半边脸颊上的笑靥被他看得清楚。
    “我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值得羡慕的习惯。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们也要这样做。”
    “……”
    “我们已经是恋人了,对不对?”
    “对。”
    竺清月脸上的笑容愈加灿烂,却没有要继续开口的意思。
    当他发现女孩那双仿佛能说话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时候,徐向阳总算反应过来,连忙说道:
    “我爱你,清月。”
    “很好。”
    见对方满意颔首,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但我可没办法每天都来你家门口和你说晚安啊。”
    他和星洁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自然不会有这个顾虑。
    “打电话啰。”
    班长大人笑眯眯地做了个手势。
    “让我每晚听到你的声音就好。不过单纯的‘晚安’难以满足我,所以还是用爱的告白来代替吧。”
    “我知道了。”
    徐向阳点头答应。他朝着对方举手告别。
    “那……再见。”
    “再见。”
    ……
    “砰。”
    门终于被关上了。
    竺清月转过身来,倚靠着背后的门板。
    凉冰冰的触感隔着薄薄的衣料传递到肌肤上。
    她抬起头,视线略显茫然地注视着隐匿在黑暗中的天花板。
    朋友和恋人一齐离开后,她听见有人走下楼梯的声音。
    “咚,咚,咚。”
    不急不缓,像是走在她正在搏动不止的心肌上。
    房间里的灯一盏又一盏地熄灭。
    白色睡衣的干瘦女人站在客厅中央,背后是电视机屏幕投来的微光,沉默伫立的女人看上去像是在这白光映照中变得透明,和幽灵没两样。
    女人看着她,苍白的眼球朝着外侧凸出,时不时转动的样子很像是昆虫。
    明明从鞋柜到客厅只有十几步远,竺清月却觉得她和母亲隔着一整个世界那般遥远的距离。
    漆黑的视野模糊了人的感官,脚下的地板像是在漫无止境地延伸。
    荒芜的大地,幽暗的密林。
    她好像又听见了潺潺流动的水声。幽邃的湖泊漫上来了,冷彻心扉的深井之水即将淹过她的脚踝。
    但竺清月已经不是当时那个孤单无助地小女孩了,她无视了耳畔的所有幻听,笑着问道。
    “妈妈,你现在……能出门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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