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开合,张景生的经纪人坐进了副驾驶座,带进一股冷风。
    坐在后排的张景生被冷风一激,稍稍去了些酒意,他问:“谈得怎么样?”
    “不肯来。他说已经签到他师兄的工作室,其他地方就统统不考虑了。”经纪人平静地说。
    “这样啊。”张景生点点头,并没多少惊讶。
    在他眼里,拒绝顶尖经纪公司的招揽,坚决待在玩笑一般以婚庆为主业务的小工作室,的确是关琛这样的人会做出来的事。
    张景生看向车窗外的前方,视线里,仅穿着一件短袖的关琛,正被几个人围着交换联系方式。
    关琛存号码没有用手机通讯录存,而是很老派地拿出小本子,把大家的号码写上,跟做笔录一样,还挨个问对方的姓名、职业和年龄。也亏大家在杀青宴上喝了点酒,没有对关琛的这个行为感到困惑。等写完了,关琛转身要走,几个还算清醒的姑娘们拦下了他,说,你的号码还没报呢。关琛念出一串号码。姑娘们迅速存下,有些手快的,存完后当场打了过去,只听得大家的手机里,接二连三地响起【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关琛若无其事地收起小本子,解释都不解释一句,就笑着挥手告别了大家,留下一群迷茫或呆滞的姑娘。
    张景生收回目光,拿出手机,找出关琛的号码,拨过去,几秒后,也是一句【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张景生捂着额头呵呵呵呵笑起来。
    经纪人叹了一口气:“这个人……有点奇怪的。”
    她作为张景生的经纪人,在圈内打拼了近三十年,走南闯北,各种各样的、先天的、后天的、后天装的奇怪的人,都见识过。但关琛还是给了她很深的印象,几乎无法预测他的行为,不知道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看起来明明是个很正常的年轻人,但说话做事,总是有一种违和感。
    比如关琛大学专业是研究文学的,他在片场休息的时候也时刻拿着书,写写划划,目不转睛,手不释卷,看起来很符合他的学历。尽管他手里捧着的是畅销书,但这也不奇怪,因为关琛可能接下了小说改编电影的项目,需要研究。
    然而某一天,当她路过关琛的身后,无意瞥了一眼关琛翻开的书本,她看到上面圈着一些短词或句子,伴随着一些标注,标注内容是【沆瀣(xie)一气:比喻臭味相投的人结合在一起。】这个标注的边上,紧挨着另一个标注【臭味相投:指有坏思想、坏作风的人彼此迎合,互相结合在一起。】当时她就惊了,这是在干什么?总不可能在温习初中级语文掌握词汇吧?所以是练字吗?
    再比如休息或者等戏的时候,其他演员虽说也看剧本,但剧本这种东西,看多之后再看又能看出什么呢,所以演员们经常凑到一起聊天,打游戏。
    关琛极少与人交流,等戏时,不是舞刀弄枪,就是一个人坐那儿安静看书,看剧本。简直就像一个孤傲的艺术青年,不合群。说他不擅社交嘛,他也从没有给剧组的工作人员添过麻烦,事事亲力亲为,从没摆过臭脸。别人主动找他说话,他也会聊。聊天时根本不会神经兮兮蹦出些富有哲理或者很深奥的话,用词都很口语、很普通,毫无知识分子的抽象,甚至很接地气。动辄“你是专业的,我相信你”,“别担心,不关你的事”,“我们出来混,就靠仗义二字走天下”,很江湖,很社会,大家琛哥琛哥地叫着,仿佛真的跟他混了一样。
    她以为关琛是在扮演豪爽,假装亲和,但以她的眼力,逐渐发现关琛是真的豪爽,真的不拘小节,完全没有知识分子的矜持,也没有年轻人步入新环境的拘谨。
    年纪轻轻的,就有着一身在社会里摸爬滚打练就出来的野蛮生长的味道。老练,却又充满少年气。
    剧组有流传,说他的背景成分有点复杂,但他却不抽烟、不喝酒、不叫“外卖”、不“聚餐”、不鬼混,没有一丁点不良习性,早睡早起,乖巧得不像是这个世纪的年轻人。
    非常奇怪的一个人。
    资料上的关琛,和现实中接触到的关琛,简直判若两人。
    “这说明他天生适合当明星啊。”张景生笑着说,“很多明星都想努力摆脱束缚,做什么真实的自己。但其实,他们真实的自己要么没劲,要么差劲。根本没人喜欢。”
    张景生望着窗外远处,告别众人之后,突然开始夜跑的关琛:“关琛这样的人,相处几秒钟就能突破一个人的心理安全距离,但是又不让人反感,直接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勾人好奇,想要知道有关他更多的东西。所以他不管是去哪个公司,大公司也好小工作室也好,只要他还在圈里,而且没有犯什么大错,迟早都会火的。区别只是快和慢而已。”
    “别再夸了。”经纪人叹了一口气:“我都想跳下车追过去了。”
    其实她知道,张景生这样说,只是为了让被拒绝的她心里好受一些而已。
    被天才拒绝,不丢脸。
    天才允许任性和特立独行。
    她知道自己绝对不是唯一一个想挖关琛的。
    顶级的制作团队,意味着庞大的人际网络。剧组对外行封闭,但对内行并不如此。近两个月的拍摄时间,探班、参观、学习、考察的人一波又一波,只要不是瞎子或者聋子,基本上能打听到或注意到关琛这颗没怎么打磨就已经发出璀璨光芒的原石。
    张景生作为巨星,他的经纪人早已脱离了一般经纪人这个范畴。她如今是顶尖经纪公司的合伙人,人脉遍布业界,手握资源无数。虽然名义上是经纪人,但她已经好多年不带什么新人了。如果放出消息说她想带艺人了,圈内几乎没有新人能拒绝她。这种说法不是自信或者自负,而是一种事实。原本她是这样想的。
    但今晚的杀青宴上,她找到关琛试着接触了一下,想看看能不能先把对方签到公司里来,如果后续发展曲线符合潜力,那她亲自带也不是不行。结果关琛拒绝了她,也拒绝了所有人。
    不是什么欲擒故纵,也不是什么谈判技巧,就是直接说出了谢劲竹的工作室,其他地方不作考虑。连电话也没留。
    这种随心所欲又有分寸的人,最难拿住。名和利打动不了的人,只能靠感情维系。但靠感情现在已经慢了一步。除非谢劲竹工作室那边出了问题,否则关琛是不会。“算了,暂时不去想了。”经纪人转头,让助理可以开车去酒店了。
    “要不你去把他师兄那个工作室买下来好了。”张景生提了个建议。
    经纪人翻了个白眼:“钱良义又不是傻子。抓住这么个钻石,怎么可能放手。”
    ……
    ……
    “本来是让老钱过去接你的,但是他这些天忙疯了,直接睡在工作室了,然后就感冒了。也不知道到底在急什么……总之你得自己回来了。”谢劲竹在电话里这样跟关琛讲。
    “没事。”关琛表示自己也不是什么大哥,不需要前呼后拥地出行,而且带个钱良义在飞机上体验十分不好,关琛感觉自己一半的座位被钱经理占去了。
    “杀青宴怎么样?”谢劲竹问。
    “有点……不适应。”关琛回答。上辈子他参加酒席酒宴,各位不喝个昏天黑地谁也别想站着走出去。但在杀青宴上,竟然一没人劝酒,二没人拼酒。酒桌文化消失了似的,很不可思议。
    “不适应就对咯!”谢劲竹在电话里遥想他当年第一次参加杀青宴的时候,虽然当时拍那部电影,跌跌打打地受了很多伤,但是离别的时候,他非常不舍,杀青宴的时候一边灌酒一边哭,“哭得老惨了!”
    关琛沉默了,以自己有限的学识来判断,大师兄应该是患上了什么爱斯基摩人,还是什么摩的综合症。
    “没喝太多酒吧?”谢劲竹说,“别到时候别赶不上明天的飞机了。”听他这沉重的语气,看样子是个惨痛教训。
    关琛回答,他没怎么喝,绝对不是迟到。
    “等过一阵子,你回头你要跟陈导他们表示一下感谢。”
    谢劲竹说,所谓大片,往往从一开始就都承载着风险和焦虑。所有参与者的目的都很清晰,那就是为了赚钱——花费上亿金额的制作费用,是为了赚取更多的钱。因此每个环节都经过反复的考量和预测,谁都害怕得到灾难性的失败。
    “所以这种大片一般都挺无聊的。按照前面一大堆成功范本,套进模式拍,什么时候要出什么情节,什么时候该有泪点或者笑点,每一个都精确到秒。冷静到没有激.情。”谢劲竹说:“所以你觉得这次拍摄很有意思,其实是托了陈导的福。”
    “大师兄,你也拍过大片?”关琛有点诧异,大师兄简直无所不知。
    “……我虽然没……但是……”谢劲竹支支吾吾不成,摆出大师兄的威严,大声说:“你不要打断我的思路!”
    “哦。”关琛让谢劲竹继续。
    “……总之,陈导同意临时改台词,改动作,增加你的戏份,都是冒了险的。”谢劲竹好不容易把思路连上,“这样的导演不多见,你要好好维持住关系。就算后期剪出来的成片,你戏份没那么多,你也不要怨他,因为他没什么剪辑权。你还是要记住,他是你的伯乐。”
    “知道了。”关琛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虽然他是捡了黄伦的便宜,但他也知道是陈导和编剧竭力推荐了他,他才有演出的机会。
    “你回来之后,黄进那边也要拜访一下。他也是你的恩人。”
    “哦。”
    “还有邢老师那边也是。”
    “哦。”
    “差不多就这些。”
    “还有一个。大师兄。”
    “还有一个谁?”
    “大师兄。”
    “我怎……”谢劲竹问到一半,终于反应过来,笑了。语气稍有哽咽,像是孩子长大了似的。他补充道:“其实还有老钱。”
    “他不是。”关琛冷静道:“他那边付过钱了,片酬的提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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