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之间,本来平静繁华的晋宁县城就换了一副模样,变得冷清惶恐,白天都跟夜里似的,街面看不到几个商贩行人,倒是总能瞧见有官兵巡弋而过,这自然愈发叫普通百姓感到寝食不安了。
    昨日傍晚发生在县衙前的那场混战自然是被许多人看在眼里,一开始也没人太当回事儿,毕竟这样的汉蛮之间的争斗在西南各地多有发生,就是杀伤人命都不少见,与之相比,这场纷争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但事情随后的发展就叫人心惊了,县衙不但把人全部扣住,而且还动用了兵马,到最后更是将几百驻扎在城外的精兵都给调了进来,这让全城气氛陡然紧张,许多蛮人百姓都不敢踏出家门了。
    要知道原本县城里就那么三四百兵,现在突然翻了一倍,将近千人驻守各处,那是不是意味着官府接下来会有什么举动啊?而谁都知道,这些年来蛮人没少让县衙吃瘪,自然就叫人担心会不会被秋后算账。
    紧张的情绪随着时间推移,以及一些不知怎么传开的谣言流动就越发强烈起来。据说,接下来官府就要大肆捕捉城中蛮人,无论你是生蛮熟蛮,曾经有没有犯过事,只要查明你不是汉民,就要直接拿入大牢。
    据说,就是汉民也未必安全,因为县衙接下来还会把曾经犯过事,或是帮过蛮人做事的汉民也全数捉拿,纵然不会要了你的性命,也会把你关入大牢,吃上一年半载的牢饭了。
    谁也不知道这些说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但就是这么在没多少人出门的小小县城里散播开来,顿时惹得人心惶惶,有想着逃出城去,也有想着索性孤注一掷就去县衙闹的,但更多的,却是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的……
    在如此山雨欲来的低压下,又发生了一件更叫人感到震惊的事情——一群由西边而来的商队在城外的密林里居然发现了五六具尸体!
    当这些商人胆战心惊地将这一消息报入城中,而县衙方面赶紧派人前往查看后不久,答案便显现了。死者正是前两日就离开县城的陈俭一家五口,外加一个不明身份的蛮人。
    而当县衙这边把张航几人叫出来辨认尸体后,终于得到最终结果,这死去的,正是前日以黑熊寨身份去和他们约战的蛮人!
    这几个涉事的关键人物,居然全部被人灭口,让县衙这边即使想要再查都难以查出更多东西来,因为线索全断!
    到底是什么人在暗地里收买这些身份各不同的小人物,做下了这么个汉蛮争斗之局?而他们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这些问题,至少短时间里是没人能找到确切答案了。
    这许多的问题摆在面前,别说殷泰北了,就是萧承志和蒋涵都感到了一阵为难,虽然此刻看着县城还在控制中,也没起什么乱子,但这种被人算计,时刻可能出乱子的局面,却不是这两个武官所能应对了。
    李凌这时自然也感到阵阵心惊,对方的行动之快,手段之狠比他想的更甚,这让他也有措手不及的感觉。不过他至少没有真乱了分寸,知道只要找到一个关键突破口,就还有挽回的机会。
    毕竟这儿不是勋阳,不可能有天网莫离这样的人来设计一切,也不可能有龙天翔这样手握重权的家伙突然来个里应外合。不过只是防御是不成的,必须主动出击,才有解开这一局的可能。
    就在他心中有了想法,刚要开口时,凑到一起的几人中,蒋涵倒是先发话了:“这要是让城内城外的蛮子联起手来,咱们可就被动了,就城内这点守军,怕是很难应付啊。”
    “所以蒋将军的意思是?”殷泰北是几人中最紧张的那个,毕竟这晋宁可是以他为主,一旦真出了事,责任都是他的。
    “为今之计,想要不出乱子,只能求援了。向昆州,向侯爷求援!”蒋涵也感受到了局势之紧张,居然提出了这么个对策来。
    对此,殷泰北倒是颇为赞同的,但在他刚想说话前,却有一人先一步道:“求援怕是已经来不及了,以幕后凶手的细密手段,又岂会给我们这样的机会?”正是李凌。
    现在大家都知道他是京城来的官员,所以倒也没把他当外人,不过这话还是叫人略有不满,蒋涵道:“李大人觉着我定西军解决不了这样的问题吗?”
    “不,我是说时间上不够了,此去昆州求援,再快也得在三日后才有援军到达,各位觉着我们还有这么多时间吗?从这次事情的发展来看,他们一步步都走得极快,环环相扣,我想到了明日,又会生出新的变故,更可能乱子都要起来了。”
    “可我城中已有上千兵马,压制几日还是做得到的。”萧承志却也有自己的想法,显然是和蒋涵的想法差不多,认为向昆州求援才是最好的对策。
    李凌看看二人,轻轻叹道:“强压之下,自然有一定保证。可这么一来,却会激发汉蛮之间的矛盾,这真是大家希望看到的吗?殷县令,即便这回我们能帮你稳住局势,可之后呢?当我们离开后,危险依然存在,到那时,你县衙遇到暴起之乱,又当如何自处?”
    这下是真把殷泰北给问住了,他脸上的疑虑更重,转看向萧承志:“小侯爷……”语气里带上了更重的恳求意味。
    李凌语气诚恳道:“这次的事情就如泛滥起来的洪水,我们当然可以竖起堤坝严防死守,可这样终究只是一时之策,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一松懈,洪水又会泛滥,会把整个堤坝都冲毁。所以堵不如疏,现在最稳妥的对策,就是解开眼下的矛盾,至少让汉蛮不至于因为这回的事情而互相怨恨,再起干戈。”
    “这却是谈何容易啊……”殷泰北顿时摆出了一脸苦相,他在此为官数年,勤勤恳恳,小心翼翼,能做的也就是尽量维持局面,却也无法让汉蛮抛开多年积怨和成见啊。
    事实上,这不是一个晋宁县的事情,是整个滇南,乃至整个西南官员都面临的难题。这么多年来,两族之间的纷争从来都没有停歇过,官府夹在中间可太为难了。
    李凌略作沉吟,他深知这一根本矛盾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他也没打算献策解决。他现在最关心的,还是化解这一回的矛盾危局,而这一点,此刻他已经有了一些想法。
    “殷县令,你觉着是什么才让如今城中百姓人人自危,汉蛮之间矛盾不断累积的?”
    “这个……自然是昨日这场混战,再加上死了数人。”
    “不,在我看来,是某种压抑和怀疑的氛围在作怪,在引导大家往对自己最不利的一面去想。其实这半日里,咱们官府方面从未传出过什么说法,可百姓却还是感受到了不安,这显然就是对官府的不信任甚至是怀疑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殷泰北还在品着李凌话中意思呢,一旁的孙璧已经目光一闪,开了口:“我明白,李大人是说关键在于百姓对官府不够信任,觉着官府接下来不会保护自己,甚至可能对自己下手,所以才会造成恐慌?”
    “正是,这不光是蛮人百姓这么想,就连我们汉家子民,也有相似的看法,也生出了一旦官府出手,吃亏的必然是自家!”
    这话更是让殷泰北脸色一白,这是在说自己不得民心啊。可他们说的却又无法反驳,因为这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实,谁也无法否认。
    蛮人那边就不用说了,他们本就缺乏安全感,觉着和汉人官员不是一条心,现在出了事,自身安全自然没了保障。至于汉民呢,却是因为多年来官府在汉蛮双方争斗时老是和稀泥,有时为了所谓的大局让他们吃了亏,却又无处申诉,而渐渐也让他们失去了对官府的信赖与认同。
    或许一般时候汉民们还是很听话的,让服役服役,让交税交税,可一旦真到了与蛮人起了争端时,他们便会绕开官府,自己抱团相抗。说到底,这次所以会有这场混战,就是因为当地汉人早就不指望官府了。
    李凌看了殷泰北一眼,语气真诚道:“这一局是他们针对百姓不信官府而设,所以我们最好的破局之策,就是重新获取百姓的信任,让他们相信官府是公正的,在县衙这儿,只有对错,不论出身。只要做到这一点,他们的那点伎俩手段就乱不了晋宁了。”
    孙璧听了这话后,更是眼中异彩连连,不禁又仔细地打量了李凌好一阵。其他人也都是一副恍然的模样,不过最终,殷泰北还是为难道:“只是如何能在短时间里取信于民呢?”
    “很简单,眼下就有一个机会,昨日在县衙前厮斗的双方可还在牢里关着呢,大人何不即刻升堂问案,明断是非?”李凌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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