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说起来,闻铭也算得上是一个好官能吏了。
    他不贪财,不好色,有能力,有担当,也愿意为地方和百姓做主做事,非如此,江南生乱时,他也不会在察觉到身边有罗天教内应时而强自按住官军了。要知道这一做法可是要顶住相当压力,还得承担一切后果的。
    但是,人无完人,闻巡抚自然也有他的缺陷和不足,他好权,同时还刚愎自负,在他眼里,下属官员只消听从他的命令行事即可,至于与他们商量着做事,显然是不存在的。
    像李凌这样的小小县令,就更不在他的眼里了,所以在想到要利用李凌引出那些依旧潜藏金陵的罗天教重要人物时,他自然是不可能先通消息的。甚至在他看来,如此做法才更真实,他可信不过年纪轻轻的李县令。
    但现在,这个李凌居然直接上门问罪来了,自然让闻巡抚大感恼火,再不留余地:“你以为那几句似是而非的话语就能吓到本官?别说你小小一个县令的话根本无法传出去,就是真报上朝廷,你觉着朝廷之上会有几人信你,又有几人会信本官?
    “原来本官还打算记你一功,但你既然如此不知好歹,目无尊卑,那就只能严惩不贷了。我这就下令,夺你官职,回去听参吧!”恼怒中的闻铭再不留情面,当下就要罢了李凌的官。
    以他江南巡抚的身份,还真有此等权力,只罢一个小小县令而已,都不用先请示朝廷的,只消事后上奏即可,朝中不可能拒绝。这话出口,闻铭又看向李凌,自以为这回这个年轻的县令定会大惊失色,然后跪地求饶。
    可李凌的反应却出乎了他的意料,人并没有慌张恐惧或是痛哭认错,而是先退了两步,在那边脸色发青的女子肩头按了下,口中道:“别气,我能解决!”这才抬头看着他,嘿嘿冷笑:“闻巡抚端的是好官威啊,想不到朝廷给你的职权却是让你用来在下属面前逞威风了。不过可惜啊,你这点手段或许能吓到别人,却别想吓唬我李凌!”
    见他如此不知死活,闻铭真个勃然大怒,当即就想叫人把他拿下。可话还未出口呢,就见李凌手一扬,把个牌子呼一下丢到了他身旁的茶几上,啪一声脆响,让他身子一震,仔细看时,目光更是一缩,认出了这正是皇城司的腰牌。
    “皇城司……你以为身边有他们的人就能让本官忌惮吗?”话虽是这么说,但闻铭终究没有真个发作,下令拿人。
    李凌又坐了回去,看着闻铭:“不错,这块腰牌是我从万申吉身上拿来的,我想你也应该见过。”昨夜闻铭能让万申吉他们与官军同行,就已经说明他知道对方皇城司探子身份了,并且一定有着点顾虑。
    顿了一下后,李凌才又道:“但有一点,你一定还不知道吧,就是本官,也在皇城司中担任提司一职……”
    闻铭的双眼陡然一瞪,一句轻呼脱口而出:“这不可能!”
    作为在官场沉浮多年的老油条,他自然很清楚皇城司提司有着多大的职权,那可是有权调动一省密探为其所用,甚至与他这个巡抚一样拥有钦差大权的高官啊。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皇城司的官吏并不在朝廷文武两套班子内,他们也总被正道出身的官员所打压,但随着这两年京城局势的不断变化,皇城司的势力真有抬头的意思,就是远在江南的闻巡抚那也是能感受到的。
    而现在,这个自己从不放在眼里的年轻县令居然是皇城司提司,这如何能不叫闻巡抚感到惊讶,甚至是一丝不安呢?
    但同时,他又觉得不可思议,认为李凌这是在扯虎皮做大旗,毕竟皇城司背后是皇帝,是皇帝跟前最得信任的大太监韦棠,一个小小的县令,怎会入他们的法眼呢?一定是这小子自觉情况不妙,所以想用万申吉的皇城司探子的身份来诈唬自己!
    在他脸色几番变化间,李凌也就瞧出了些端倪来,便一笑道:“是与不是,其实很好办,只消派人去驿馆,将我随身的包裹取来一看便知,我的官诰腰牌等物都在那儿放着呢。另外,闻巡抚你就不想想,若我没有相应身份,万申吉会如此忠心为我所用吗?”
    最后一句才是关键,也让闻巡抚再无法自欺,脸色更是唰一下就阴沉了下去。如果李凌所言是实,这事可就复杂了。
    李凌其实并不想亮明自己是皇城司提司的身份,这一层身份固然能让他得到不少便利,但同时也有不小隐患。因为文官集团素来就有排外性,他们和武将是如此,对于靠着阉宦而起的幸进之人自然更有偏见了。
    不过眼下这一局,除此之外没有更好选择,李凌也只能亮明身份,然后打铁趁热道:“闻巡抚,现在你还敢说本官无法把状告上朝廷吗?”
    别说告到朝廷了,就是告到皇帝面前,都不是什么难事……明白这一层的闻铭虽然脸色依旧不善,气势却弱了许多,只哼声道:“那又如何?本官问心无愧!”
    “心中有没有愧,与你有没有做错事完全不相干啊。若我上报陛下,说你挟私报复,还与罗天教贼人有勾结,欲害我呢?”
    “害你?简直可笑,你以为你是什么人,能让本官和罗天教联手?这等话也就骗骗三岁小孩了,朝中官员哪个会信?”
    “看来闻巡抚你知道的还是不够多啊。”李凌笑了一下,“那就让我告诉你一些内情吧。我早在科举之时,便和罗天教某个重要人物有过仇怨,他们几次欲置我死地,却都被我一一化解,反而折损了不少人马。
    “之后,我又因缘际会在西南和罗天教逆贼有过一场正面交锋,帮助定西侯平定了当地之乱,更杀了数百罗天教逆贼。也正是因此,才发觉罗天教接下来会在江南闹事,陛下这才委派我前来应对。
    “我想其中一些事情,闻大人也是有所耳闻的,所以才会想着以我为饵,引出在金陵的罗天教逆贼。却不知凭着这些,能否证明我与罗天教早已不共戴天了?只要有人跟他们提出合作,被仇恨蒙蔽的他们必然会不惜一切,哪怕要折损一些人手。”
    闻铭愣住了,心中的不安与顾虑要比之前强出许多。确如李凌所言,有些东西他是一早就知道了,正因明白李凌与罗天教有着仇怨,他才会想出这条计策来。可现在他才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个年轻县令的复杂身份和过往,尤其是他还活着,又有皇城司提司的身份,想要反过头来污蔑自己确实有着相当的成功率。
    李凌见他眼中露出恐慌,便再度加码:“我知道,只凭我一面之词,或许还是无法定你之罪,但是,闻大人你真觉着到那时只有我一人针对你吗?到了你这一步,门生故吏自然有许多,可政敌也必不会少。
    “若你好好的,他们自然不会有任何举动。可一旦你出了事,露出了破绽,他们还会放过这等落井下石的机会吗?我不过小小县令,大不了不做这官了,拉你一起丢官也有得赚,你,敢吗?”
    这一席话李凌再没有特意加大声音,而是说得轻描淡写,但给闻铭的压力却是前所未有的大,让他的额头都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来,他是真个感到恐慌了。
    是的,他现在可以借上司的身份罢了李凌的官,可然后呢?人家还有他罢不了的皇城司提司身份,还可以上报朝廷。至于直接杀了他灭口,后果只怕更严重,毕竟今日可是有许多人见到李凌进衙门的,他要这么死了,闻铭照样难逃干系。
    思来想去,到最后,闻巡抚只能选择妥协。再不情愿,再不想在一个下属面前服软,可面对如此压力,也只能退让了。
    所以在一阵嗫嚅后,他终于嘶哑道:“你……到底想要如何?”
    “我只是想要个公道而已!”李凌眯着眼,盯着他,“巡抚大人你如此利用于我,将我和我身边的人置于险地,是否该表示歉意呢?”
    就这么简单?这李凌不惜和自己撕破了脸,拿出如此多的说辞和身份来压自己,就是为了让自己正式道歉?
    闻铭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可在看到李凌郑重的模样后,他又知道对方不是在开玩笑,他要的是公道,是尊严!
    其实闻巡抚也很看重这一点,不然刚才也不会想用身份压人了。但现在,当一个更重要的东西摆在面前时,他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程,尊严什么的,只能先放一边了。
    “好!本官知错了,在这儿给李县令你赔罪便是!我不该不与你商议便自作主张,利用你来引贼人上钩……”说这话时,闻铭更是起身拱手,深深地施下礼去,态度还是相当诚恳的,至少表面看着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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