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公望的突然出现,尤其是他还是随着李凌同来,这让崔成双感到了极大的威胁,一种极为不妙的感觉已从心中生出。
    但他毕竟是多年来于战场上厮杀历练出来的百战之将,虽事出突然,措手不及,却依然能保持心态,至少脸上很快就看不出什么异样来了,有的只是惊喜:“卑职崔双成见过大帅!大帅,你怎么突然来此了?可是云州那边有了什么变故?若您有用得着卑职的地方,叫人传令一声,卑职也就立刻带兵过去了,又何必辛苦跑这一趟呢?”
    已然定神的崔双成一边行礼参见,一边貌似亲近与关心地问出了这么一连串的问题来,看似是在关心,其实却藏着几多疑问,甚至是责难。毕竟云州战事正紧,久攻不克,他董公望确实不该擅自离开啊。
    董公望深深看了这个也是由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部将,虽然脸上带着笑,可眼眸深处却已带上了一丝警惕,正如李凌之前所提,崔成双果然是和自己离了心。不过从动作和语气上,却完全瞧不出老将军有半点不妥来,他笑呵呵地扶住了对方,然后迈步进去,当仁不让地坐在了最上首的主位,这才一指边上的座位:“你们都先坐下说话吧。”这个“们”字,自然也把李凌给包括了进去。
    有董帅发话,厅内外的那些兵卒再不敢放肆,迟疑了一下后,便果断退了出去。虽然他们是崔成双的亲兵,可没一人敢违拗了董帅的命令。
    见此,李凌心下便是一定,自己这一回果然做对了,而崔成双却暗自不快,明显感觉到自己被彻底压制了,这也正是他愿意冒险博上一把的关键所在。不过面上他却不敢表露,称了声是后,便和李凌一样,各自于下首落座。
    只一个动作一句话,董公望便已反客为主,成为了主导现场之人。
    只见他笑吟吟地看着面前两人,说道:“刚才的一切老夫也都看得明白了,成双你也太操切了些,怎么就不给李大人一个解释的机会便要定他的重罪啊?要是真有什么隐情,老夫又不在此,你不就错杀好人了吗?到时朝廷岂不是也要严惩于你?”
    “大帅容禀,卑职这么做并不是真与李大人有仇,而是为了军纪不得不如此。”崔成双知道此事上绝不能退缩,便肃然道,“李大人他之前送来的粮食就大有问题,这次的补过又迟了足有十日往上,而且他自己也说了,这回运来的粮食辎重不到原定数目的一半……大帅,正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如此大事岂能儿戏?我必须给麾下将士们一个交代,不然军心动摇,今后如何服众?”
    这一番大道理说出来,还真有些大义凌然的样子,不过李凌却只一撇嘴,当即反驳道:“崔将军,本官都已经做出解释了,此番非是我不曾用心,或是真就干出了损公肥私的事情——我就是有这样的心思,也没如此大的胆量敢侵吞军粮啊——实在是一路之上遭遇盗匪外敌的袭击,为了保住那一半军粮辎重我随行的弟兄已然伤亡惨重,实在是尽到了一切职责。当然,我也承认有一半粮食被毁的责任在我,但你要将一个贪墨军粮的罪名扣到我头上,我却是不敢认的!”
    “哼,分明就是狡辩,这些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叫人如何相信?我刚才就说过了,这儿是北疆,附近几百里方圆有各路边军何止十万,他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打前线军粮的主意?这分明就是你为了掩盖自己的过错编造出来的谎言!”崔成双这时已是骑虎难下,只能坚持自己之前的说法。
    顿一下后,他又看向皱起眉头来的董公望:“大帅明鉴,其实这样的手段并不少见,以往也有一些办事不力的官员用什么路遇贼匪的借口来作搪塞。若真有其事,云州或霸州这边不知,可沿途其他城池岂会没有半点反应?所以卑职可以断言,他就是在撒谎!
    “若大帅不能明断是非,卑职或许不敢违拗,但麾下数万将士眼中可揉不得沙子!他们才刚经历生死大战,伤亡不小,现在还有人敢克扣他们的军粮,若被有心之人鼓动一番,只怕……”
    这却是在拿军中哗变来要挟董公望了,崔成双为了自身利益,终于还是大着胆子踏出了与董公望正面为敌的一步。而他这一句话说出,董公望的老眼中也顿时先是一愣,而后便有精芒一闪:“怎么,你作为军中主将,连这些兵马都约束不住了吗?还是说他们自以为立下了些功劳,便可放肆到无法无天的地步了?”
    老将军的话语低沉,明显有一股无形的压力朝对方压去,让崔成双不安地扭动了下身子。但很快,他又再度定神,不曾逃避地回看对方:“末将只是就事论事,还望大帅一切以大局为重!”
    “好一个大局为重,所谓的大局,就是要去冤枉一个有功无过之人吗?”董公望终于按捺不住,砰的一拍桌案,“李凌,你可有证据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吗?”
    “有的,不光有敌人和我军中弟兄尸体可为物证,还有人证和供词,他们现在都在我营中。适才下官也是这么跟崔将军说的,可他却根本不肯采用。”李凌当即回道。
    崔成双郁愤地张了下嘴,但却不好反驳了,因为刚才那些对话,扮作护卫站在厅外的董公望也都是亲耳听到的,他总不能睁眼说瞎话吧?而董公望也没有给他太多的反应时间,当即一拍案道:“既然如此,此事就容易查明了,让人将相关人证物证送来一看便知。也可以让城中守军在旁一起看看,这样的事情瞒过一人容易,但想要瞒过全城几万兵马,总不是难事了吧?”
    “可是大帅……”崔成双一听就有些慌了神了,他怎么都没想到董公望会把事情闹得如此之大啊,都要号召全城将士一同来作查验了。
    而李凌则在瞬间就明白了董公望的目的所在,他这是为了防崔成双狗急跳墙,孤注一掷啊。若是只在这衙门里查明真相,说不定到最后他真会为了自身成败铤而走险,把所有相关人等都给杀了了事。但只要事情放到了所有人面前,以董公望的身份与威望,于众目睽睽之下,崔成双就再不能剑走偏锋了。
    所以说姜还是老的辣,李凌更是迅速点头,应道:“下官以为如此最好不过。若在众人面前证明我所言有假,都不用诸位出手,我李凌便自裁以谢边关将士!”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董公望压根不给崔成双以任何反对的机会,当即便起身朝外走去,口中下令道,“你们,全都出去传令,调集城中兵马,就在那边的十字街头空旷处,把事情查个明白吧。”
    那些亲兵里,有人迟疑着看向自家主将,也有人在被董公望一盯之下便答应一句,转身便走。崔成双见此,心更是一沉,事情到这一步,自己想要阻拦都做不到了。
    这让他大感郁愤,却又无奈,自己终究还是低估了董帅在所有将士心目中的威望啊,哪怕他只是独自一人,也能左右整个局势——不,自己真正低估的是李凌,全没想到这家伙不但命大,而且还有如此本事,能把董帅给请过来。难道他和董帅有什么交情?
    这一刻,崔成双都有些后悔自己之前的怯懦表现了。要是当时董公望一露面时自己便不承认其身份,将他和李凌一并拿下,甚至一起杀了,就没这许多的烦恼了。
    只可惜啊,他已经错过了机会,而且自己还主动承认了对方身份,以至于陷入被动。现在看来,怕是不可能再要李凌的性命了。
    在崔成双一脸后悔地站在厅中时,李凌他们却已经大步而出,很快更是来到了衙门之外,随着一道道命令传达出去,整个霸州城便也轰动了起来。
    军粮的事情,崔成双其实早就在造势了,当然说法是很不利于李凌他们的,甚至之前那批运粮的官吏都还被扣押在军中呢,大家对此也是颇有不满,平日里没少斥骂指责,本来今日就有处置他们一番的心思。
    可现在,事情变得更为复杂,而且居然还有所有晋州将士都真心尊崇的董帅亲自审断,自然更是引得人人关注,随着命令下达,驻扎全城各处的将士们便迅速集结,不到个把时辰,便已全数来到了十字街头。
    霸州本就是边关军州,所以地广而民稀,这让城中街道要比别处城池宽阔许多。这个十字街头更因为位置关系,显得格外空旷,此时看着真就跟个校场也似,几万兵马列队在此,居然都不显拥挤的。
    唯一的不足就是这儿没有高台,只能临时从附近的店铺里搬出些桌子来搭出木台,然后董公望才慢悠悠上台出现在了众将士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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