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坊道纵横的十字路口,莲衣道:“檀主心怀慈悲。”
    “什么样的能耐,管什么样的事罢了。”
    李蝉回头看了一眼,西市附近车马繁荣,那间宅子被掩在热闹里,再不起眼。
    “莲衣法师来玄都,是因为圣人西行的事吗?”
    莲衣驻足问道:“你怎么知道?”
    听莲衣这么说,李蝉就知道笔君猜的没错了。
    莲衣沉吟了一下,又说:“你也见到了,玄都已渐有妖氛四起之兆,圣人这回去国西行禅桃都山,便是为荡涤妖氛,整肃乾坤。”
    玄都乃至大庸,恐怕也没多少人比从桃都山走出来的李蝉清楚妖魔的可怖,薛青螺与那些伥鬼,还有那位丧子的赵氏,惨则惨矣,放在龙武关外,就只能算常态了,他说了一句“这样最好”,招手唤挑担子卖环饼吆喝的小贩停下,问了价钱,又问莲衣道:“吃吗?”
    莲衣鼻子耸了耸,闻出环饼是麻油炸的,说道:“正好饿了。”
    李蝉买下两斤环饼,把油纸包的五两环饼递给莲衣,微笑道:“今日有幸与莲衣法师降妖,就此别过,来日再会吧。”
    莲衣点头说了句慢走,与李蝉道别。
    李蝉买完环饼,又到食肆里买了几只炸鹌鹑,要不是腰间悬着短剑和画轴,倒和普通市井百姓没两样,莲衣离开怀远坊时,看见李蝉消失在人流中,一时觉得有些恍惚,完全没法把昨夜那个浴血的身影跟他联系起来。
    ……
    半日坊里,闭门两日的洗墨居又迎回了店主人,李蝉把买来的吃食让妖怪们分了,又收好了那一册乐谱,等着抽空找聂耳一趟,兴许哑娘能把它弹出来,经历厮杀过后,心底多少沾上了几分凶戾,玄都的春天又阴潮湿闷,总归要找些法子把郁气冲淡了。
    吩咐妖怪们不要打扰,便带着炟那伏罗的一缕妖气进了主屋。
    李蝉离开的时候,涂山兕已经在扫晴娘那里知道了李蝉的一些事,她明白自己知道了李蝉的跟脚,李蝉就没有放她走的理由了……其实,那夜要不是李蝉救下了重伤的她,那场雨停之后,她就会被人发现,最好的结果都是当街打死。
    但她做过赴死的准备,却没想过为人效力。
    真要说起来,为人效力,当然比没了命好。
    可当初被涂山氏派来冲撞大阵时,心里想的简单,那被通天犀霸王硬上弓的女狐把她生下来,却与同族一同嫌恶她,索性就把这条命还回去,谁也不欠谁的,就争这一口气,哪想过之后的打算?
    正这么想着,一股油香味窜了过来,徐达叼来一只炸鹌鹑,朝涂山兕呜呜直叫,涂山兕接过炸鹌鹑,徐达便热情似火道:“涂山姑娘,涂山姑娘,这可是阿郎特地为你买的八糙鹌子,真是让咱心里羡慕的紧呀,这鹌子用的八瓣果茶油金贵,特别金贵,要不是阿郎新收了笔进账,可舍不得吃。”
    涂山兕看了一眼鹌鹑,目光又落在徐达身上,这符拔气息比两日前又强了一些,不光它,那些小妖小鬼之类,出去一趟之后,有的都凝出妖身了,她问道:“你们出去做什么了?”
    “不算甚么事。”徐达咿呀叫了一声,“不过是斩了一个不长眼的货色,自称是象雄国大将,无需阿郎出手,咱三下五除二,便叫那大将枭首了。”
    “象雄国的魔神?”
    徐达叫嚣道:“莫说区区一个大将,就算那龙神宁神地神三神主来了,咱一口一个……”这时红药走进来,它一下跃过去,“红药姑娘,你说是不是?”
    红药摸了摸徐达的脑袋,对涂山兕说:“涂山姑娘的伤痊愈了吗?”
    “托恩公和扫晴娘娘的福。”涂山兕顿了一下,见“好大半了,正想活动活动。”
    “那正好,吃完过后,咱们煮糨水去。”红药说着对涂山兕嘻嘻一笑,便去了厨房。
    涂山兕拿起炸鹌鹑闻了闻,又看了一眼主屋的方向,咬了一口。
    主屋里,李蝉观想出一尊玲珑神人,戴黄冠、披朱褐、执绛筒。
    “同未育!”
    默诵咒诀过后,呼唤其名,小人脸上浮现五官,又被李蝉呼唤几声,画卷里炟那伏罗的妖气便在李蝉腹部化作一道黄纹。
    李蝉袒胸露腹,低头一看,身上已有五道刺青般的神纹,隐约勾连,十分妖异。
    他歇了一会儿,脸上的五官逐渐变化。
    先是变做耄耋老者,又变做妖媚妇人。
    如此变幻了五次,前后两柱香的时间过后,那道黄色神纹便黯淡下去,李蝉的容貌也恢复了原状。这源自变舌的妖术能够变化容貌,是个方便的术法,可惜能维持的时间短了点,但配合蜃气,也能有奇效。
    李蝉下了坐床,合拢衣裳收紧腰带,走到窗边看滴漏,才到了未初,便喊了一声:“晴娘。”
    窗上剪纸女娃娃应了一声,李蝉问道:“前屋拾掇过了吗?”
    扫晴娘轻声道:“少郎刚回来也不歇息,这就要开张了?”
    “新店刚开张就闭门两天,晦气啊。”
    李蝉收起桌上画轴,叮嘱扫晴娘看住妖怪们,就走到前屋,看了墙上的字画没有挂歪的,就放下门闩,推开了店门。
    本就没有名气的小店,刚开张就闭门两天,愈发门可罗雀,李蝉在柜台后倒了壶茶,闭目养神了一会儿,拿起一本《灵枢》随手翻看,练武要练血髓乃至于调伏血气复返先天,可以不通药理,却要熟知经络穴位。
    过了两个时辰,只有三个看客进来,一个卖经册的,一个买纸,还有一个看画的,问过画的价格后,摇头离去。
    直近黄昏,一个穿锦袍的年轻人走过坊道,四处张望。
    钟怀玉已在半日坊找了两天,除去那间新开了又关门的笔墨斋,几乎把每个地方都跑遍了,也没得到那画师的消息。
    此时正要回去,却见到了这间洗墨居,停步一瞧,里面有个掌柜的在看书,那掌柜的模样年轻,一看就不是浸淫画道多年的老手,但墙上挂的画,看着却有几分味道。找遍了半日坊的笔墨斋,也不差这一间了,钟怀玉脚步一转,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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