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李凡的态度就能看出来,那辰大概不愿意他这个时候出现,无论是处理别的什么事还是“修补自己”,那辰并不希望他知道,以那辰的性格和犟劲儿,应该是想要在这个过程之后才跟他联系。
    他点了根烟,把车窗打开了慢慢抽着,那就等你,你什么时候愿意出现了,就什么时候出现好了。
    烟抽完之后,安赫把车开出停车场,还没到七点,这时候去找林若雪还能蹭顿饭。
    到了林若雪的咨询室时,办公室只有林若雪一个人,正拿着盒饼干吃得唏里哗啦的,看到他进来,林若雪拍了拍手上的饼干屑:“怎么提前来了?”
    “晚饭?”安赫指着她手里的饼干。
    “嗯,你吃过没?”林若雪把饼干筒递给他,又拿了盒牛奶放到桌上,“来,咱俩喝一盅。”
    “你太让我失望了……”安赫拿了牛奶坐到她对面的沙发上。
    “我减肥呢,你要没吃饭就出去吃,反正没到点儿呢。”林若雪挥挥手。
    “聊聊吧,我这会儿正好有情绪。”安赫笑笑。
    “好,”林若雪找了段舒缓的音乐放着,关掉电脑显示器,坐到了沙发上,“今天不用去医院陪姥爷?”
    “嗯,我跟护工说了今天不过去,”安赫把吸管戳到牛奶盒里,跟拉琴似地来回扯着,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我爸妈离婚了。”
    “嗯,什么感觉?”林若雪问他。
    “一开始特别难受,简直天崩地裂。”安赫皱皱眉。
    “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期待一下全落空了是么?”
    “是的。”安赫向后仰了仰靠在沙发上。
    “其实想想,他们离婚还是不离婚,对你来说其实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变化,不是么。”林若雪放了个烟灰缸在他面前。
    安赫点了根烟:“嗯,就这么回事,他们离不离都没有改变了,我只是不愿意去想这事儿,逃避是习惯,比面对容易得多。”
    “真发生了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对你实际上也没有任何影响。”林若雪补充了一句。
    安赫笑着弹了弹了烟灰,就是这样。
    两个人就这么跟东一句西一句地扯着,安赫掐灭第二支烟的时候,林若雪喝了口牛奶:“你应该谈场恋爱了。”
    “是啊,”安赫伸了个懒腰,把腿搭到茶几上,“是啊。”
    “付出感情是一种愉悦的体会,”林若雪看着他,“这话是你以前跟我说过的,我一直记着呢。”
    “你不说自己老了总忘事儿么,还能记着这个?”安赫笑了起来。
    “记着好的,忘掉不开心的,人都要选择扔掉包袱才能往前走,”林若雪也拿过烟点了一根叼着,“多么哲学啊,安老师,要不跟你聊,我都说不出这么能装的话来,简直太不符合我的风格了。”
    “我前阵儿,碰上那谁了,其实想想,我一直记着的大概只有伤害。”安赫低下头轻声说。
    “那谁?”
    “就……那谁。”
    “谁?”林若雪盯着他问,“哪个谁?”
    安赫抬眼跟她对视了一会儿,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心里猛地一空。
    没有想像中的疼痛,也没有期待着的一阵轻松,就那么像是一脚踩空了被闪了一下似的,怅然过后就恢复了平静。
    从林若雪办公室出来刚过九点,街上还挺热闹,林若雪跨着小电瓶跟他挥手:“记得每天早上起来对着镜子笑一个。”
    “嗯,”安赫笑了笑,“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现在天儿也不怎么冷了,春天都来好一阵儿了,”林若雪拍拍手,“你没发现么?树都长新芽了,一层绿毛。”
    “让你一说什么意境都没了,赶紧走,注意安全。”安赫笑着上了自己的车。
    立春有一阵子了,不过他还真没注意过树上有没有新芽,只知道隔离带上的小灌木丛上像是铺了一层嫩绿色的毯子。
    这天晚上他没有失眠,睡得虽然并不踏实,一直做梦,但早上起来的时候,身上的疲惫却没有像他想像的那么忠于职守。
    他下床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来自心理上的疲惫更让人难以承受。
    时间有点儿早,窗外的阳光并不算明媚,只在楼房的顶上铺了薄薄一层,安赫往楼下看了看,枝头上的确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绿色。
    他走进浴室,看着镜子,冲自己呲牙笑了笑。
    对着镜子说话有点儿傻,但这是很管用的一招心理暗示,他揉揉脸:“以前的事已经过去了,早就不会再影响我,现在每天心情都很好,所有的事我都能唰地一声处理完毕,哦也。”
    日子没什么大的变化,上班下班,上课下课,去医院陪姥爷,一切都重复着,只是安赫刻意地控制着自己不在这些事上多想,累了烦躁了,回去泡个澡,看看电影,按点儿睡觉。
    心态的改变会让一切看上去一成不变的事都发生变化。
    早春的寒意慢慢退去,每天拉开窗帘时,安赫都能看到楼下的树上绿叶又多了一些,他第一次发现新叶子长出来有着这么惊人的速度。
    没多久之前还能看到黑色的树干,现在已经裹满了嫩绿的叶子,安赫拿出相机对着树干把镜头拉近,看了半天才放下了相机。
    那辰,你怎么样了?
    距离上回去医院,已经两个月了,那辰一直没有联系过他,没有电话,没有短信,q上的头像也一直是灰色的。
    安赫坐到沙发上,拿起一本菜谱慢慢翻着。
    这菜谱有一个系列,安赫买的这本据说是适合烹饪新手,每天半小时,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但看了几天,他觉得都是扯蛋,光准备材料他就得用掉半小时,不算买菜的时间,洗和切就能让他绝望。
    不过为了几十年之后不给火化工添麻烦,他还是打算咬牙坚持学会自己做菜,跟防腐剂划清界线。
    他举着书走进厨房,今天他打算按菜谱做个红烧狮子头,为了节省时间,他从超市直接买的肉沫,对着书上的指示开始拌肉。
    折腾了十来分钟,肉馅也没成形,别说弄成一个球了,弄成个饼都没成功,一碗肉跟中了化骨绵掌似的。
    安赫皱着眉啧了一声:“来个麻婆豆腐得了。”
    又在厨房跟打仗似的叮叮当当哗啦啦地弄了二十分钟,他把一盘肉沫能把豆腐给埋了的麻婆豆腐放在了桌上,闻着挺香,试着吃了一口,他转身去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这菜得就着水吃。
    吃完这顿饭,嘴里除了咸和麻,他基本没尝出别的味儿来。
    把碗筷什么的都收拾完之后,他在日历上划了一道,那大厨,什么时候来较量一把……
    那辰还是没有消息,安赫拿出手机,一下下来回地翻着那辰的三张照片。
    他说过,只要那辰有任何需要他的时候都可以联系他,但那辰一次也没有找过他,这两个多月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完全没有消息。
    他叹了口气,打开了电视,这小子还真够能憋的。
    他打开定时提醒,设定了自己生日前一天提醒,如果到那时那辰还没有联系他,他打算去找那辰。
    还有俩月,总该够了吧,肺活量再大,也该换气儿了吧。
    手机是在安赫快睡着的时候响起来的,他眯眯瞪瞪地拿过电话,看到号码时心里顿时一沉,是护工的电话。
    “李大哥,什么事?”安赫接起电话跳下了床。
    “爷爷的情况突然有点不好……下病危了,”护工在那边有些着急,“你们最好过来一趟,医院已经给你二姨她们打电话了。”
    安赫袜子都没顾得上穿,胡乱套上衣服就跑出了门,这段时间姥爷状态不太好,吃不下东西,发过两次烧,但基本都能控制得住,他没想到会突然接到这样的电话。
    到医院的时候二姨和舅舅也刚到,看到他就喊了起来:“你妈的电话关机是怎么回事!打过去不接,然后关机!都这样了还不打算管吗!是不是人啊!”
    “先处理这边,我明天回家找我妈。”安赫皱皱眉。
    安赫在医院守了一夜,看着医生护士进进出出,二姨一直在抹眼泪,小声咒骂着老妈。
    天亮的时候医生找了家属谈话,姥爷情况没有好转,进了icu也撑不了几天。
    安赫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只觉得难受,这个从小到大跟自己没有在一起呆过几天的小老头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的样子让他心里不好受。
    一直到天亮他才走出医院,打电话给学校请了假,开着车回了家。
    拿出钥匙开门的时候,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锁已经被老妈换了,他叹了口气,在门上拍了几下。
    门很快地打开了,老妈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后,看上去一夜没睡。
    “妈……”安赫扶着她的肩,“你没事吧?”
    “我不去医院,我不去,”老妈轻声说,“我不敢去,随便他们怎么说,我不敢去,别逼我去。”
    “我知道了,知道了。”安赫搂着老妈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你恨我吧真的,你恨吧没关系。”老妈的话有些混乱。
    “真的不恨,”安赫说,“都过去了……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呢。”
    一直到姥爷过世,老妈都没有去过医院,安赫没有强迫她,只是跑前跑后地处理姥爷的事。
    确定了火化的时间之后,他才给老妈打了个电话。
    “他现在在哪儿?”老妈沉默了很久才问了一句。
    “殡仪馆。”
    “你有时间吗,我想去看看。”
    “有时间,”安赫说,“我去接你。”
    这几天一直在下雨,淅淅沥沥的,安赫坐在车上,等着老妈下楼的时候,他关掉了雨刮器,没多久雨点就洒满了挡风玻璃。
    就算是在车里,安赫还是能闻到雨里裹着的新清的泥土腥味。
    老妈上了车,坐在副驾上沉默着,安赫伸手帮她系好了安全带:“走么?”
    老妈点点头,低头按了按红肿的眼眶:“安赫。”
    “嗯?”安赫应了一声。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老妈问。
    安赫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随便问问,就感觉你最近变了。”老妈偏过头看着窗外。
    “人总会变的,就看变成什么样了。”安赫笑笑,没再说别的。
    殡仪馆里很安静,雨雾里飘着淡淡香烛的气息。
    安赫撑着伞,搂着老妈穿过长长的一条种满松柏的长长小路,之前他给工作人员打过电话,说是有人会在门口等他们,登记完了就可以去见姥爷了。
    路的尽头是一排台阶,远远看到有人撑着一把黑伞站在台阶上,应该是在等他们的工作人员。
    “就是那里了。”安赫说。
    “嗯。”老妈点点头,脚步却突然慢了下来。
    走到台阶下时,老妈哭出了声。
    “阿姨节哀,”台阶上站着的人走了下来,迎到他们面前,“是来看陈爷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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