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毓和崔言走後,钟蕴一把扫落桌上的棋盘,棋子黑的白的混在一起哗啦啦落了满地。
    顾瑶光和映雪都被吓了一跳,不明白钟蕴为什麽突然发这麽大的脾气。
    「外面那些人还守着?」钟蕴问道。
    映雪嗯了一声,蹲下身去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钟蕴心里窝着火,坐立不安,烦躁都写在了脸上。
    「你这是愁什麽呢?」顾瑶光按着钟蕴坐到边上的椅子上,问道。
    钟蕴惆怅地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总不能说她怀疑钟毓要高大事情所以把她们关在这里吧。
    从八月初六那日开始到现在,大事小事一桩接着一桩,混吃等死的平静日子突然就变成了三灾九难无风起浪的画风。
    钟蕴不相信这些事都是凑巧赶在一起的。钟毓的模样很明显是知道些什麽,但是他打定了主意不愿意说的事情谁也问不出来。
    她感到深深的无能为力,不知道下一个要出事的人会是谁。钟蕴偶尔看到钟毓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眼神,那里面透着一种连对自己的生死都毫不在意的疯癫和冰冷。
    之前她一直忧心钟毓酗酒的问题,觉得之前京城的兵变和云霁的亡故怕是对他造成了巨大的创伤和y影,然而现在钟蕴意识到钟毓不再酗酒之後事情似乎变得更加失控了。
    钟毓的性格绝不是他平日里表现出来的那样君子如玉,这人看不破放不下,一意孤行执迷不悟,贪嗔痴慢疑五毒俱全,钟蕴一直觉得慧一说钟毓有佛缘这件事情纯粹是胡扯。
    一言以蔽之就是钟毓在不知道什麽已经无声无息地黑化了,钟蕴虽然急得头都要秃了但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毕竟她一个活不过宫斗剧第一集的现代社会大好青年,不懂这些勾心斗角y谋诡计。
    偏厅里仍是慧一和程朗两人对坐,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程朗看见慧一的耳朵动了动之後再倒了两杯茶,三息之後他才听到钟毓和崔言的脚步声,心中更加觉得慧一这个和尚不简单。
    只是钟毓并没有进来喝这一杯茶,他直接送了程朗和崔言出府,毕竟雨已经停了,没有再留客的理由。
    慧一站在廊下,望着钟毓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钟毓脸上有淡淡的笑容,对慧一道「你对程朗说什麽了?」
    慧一双手合十低低地念了句佛偈之後说「天机不可泄露。」
    「不说就不说,少拿这一套来忽悠我。」钟毓啧了一声,语气里有几分不满。
    慧一高深莫测地笑笑,并不答话,反问钟毓「你当真想好了?」
    钟毓沈默了一阵才回答「我只有眼前路,没有身後身。」
    此时西市的酒肆当中,琴姬正笑着送刚才在此避雨的客人离开,长安城中总有不拘时辰愿意喝上一杯的客人。
    琴姬站在门口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四周,知道这里应该是已经被盯上了,但仍旧面不改色地招呼离去的客人改日再来。
    直到收市打烊之後她才对呼延九道「这几日总有人在附近盯梢,看来之前我们的行踪是暴露了。」
    对外琴姬说呼延九是她舅舅那边的弟弟,家里遭了难才来长安投靠她混碗饭吃。长安城里五湖四海哪里来的人都有,街坊邻里倒也没有人起疑,热心的吴娘子甚至还起了替呼延九说媒的念头。
    这会儿两人正在堂屋里吃饭,呼延九慢条斯理掰着手中的饢饼,一边嚼一边说「那就由着他们盯吧,白费功夫的又不是咱们。」
    琴姬立刻嫌弃地皱起了眉头教训「你能不能把嘴里的东西吞了再说话。」
    「咱们哪里讲究过这个?你这是在长安待久了,学了一身汉人的臭毛病。」呼延九丝毫不以为意。
    琴姬气得柳眉倒竪,手中的筷子往桌子上一拍怒斥「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结果猛地一用力扯到了背上的伤口,痛得琴姬哎哟一声。
    呼延九见状连忙改了口「好好好,我错了还不行吗姑奶奶,你就别折腾你自己了,到最後收拾烂摊子的可还是我呀。」
    琴姬也没什麽食不言寝不语的忌讳,重新端起了碗继续吃饭,与呼延九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不停。
    呼延九问道「你说外面这些人是谁派来的?」
    「这些人丢在人堆里找都找不出来,要不是我警觉也不会发现他们在这徘徊好几天了。」琴姬一边说一边思索「要我说呀,肯定还是程朗那边的人,咱们就跟他结过梁子。」
    「我都说了那个死掉的新罗使臣是自尽的,他们偏不信我有什麽办法?」呼延九说着耸了耸肩表示无奈。
    琴姬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碗筷,疑惑道「照理说那个新罗世子也应该醒过来好几天了,他们难道还没有发现事情不对麽?」
    呼延九撇了撇嘴,不屑道「说不定那个世子就是个傀儡,什麽都不晓得呢。」
    琴姬闻言却笑了,盯着呼延九脖子上还未褪去的疤痕道「这不可能,我觉得他厉害着呢。」
    「我那是一时不察,才被他得了手!」呼延九不忿道「而且我当场就找补回去了,他不死也得脱层皮。」
    本来不提这茬还好,呼延九这麽一说琴姬的火又上来了「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意气用事重伤昔星河,程朗後来能对我下这麽狠的死手?」
    琴姬越说越来气,继续数落道「而且这事本来就是你理亏,本来叫你拿了东西就走,你非要去挟持程逸做什麽?显得你能耐是吧?」
    呼延九被唠叨得有些受不了,辩驳道「反正现在这水已经搅浑了,他们谁也不知道谁狗咬狗一嘴毛,咱们不是正好可以浑水摸鱼。」
    「强词夺理!」琴姬不屑地哼了一声,沉声道「万一程朗出了什麽事我看你到时候上哪儿哭去。」
    呼延九嬉皮笑脸道「你就放心吧,他的身手这里谁能动得了他。我还巴不得他不要当这个劳什子大将军呢。」
    被人惦记着的程朗从侯府出来之後顾不上与崔言叙旧,直接赶回了自己在兴安坊的宅子。
    此刻不过刚刚未时,程朗却点起了蜡烛。
    看着纸张上面被烛火烘烤过後逐渐显现的字迹,程朗的一颗心冷得如坠冰窖。
    昔星河捡回一条命之後就躲在屋子里闭门不出,对外的说辞是重伤未愈需要静养。除了太医院总有人守在驿馆之外,钟太后和小皇帝还特意派人来探望过两回。
    重伤是真的,静养也是真的,但是昔星河早已经不在驿馆了。
    前天昔星河刚醒过来不久就被程朗安排的人手秘密转移到了别的地方,明面上驿馆仍旧是重兵把守,但其实只不过是个空壳子。
    昔星河不在驿馆,自然不晓得琴姬和呼延九他们到底从驿馆里面拿走了什麽,就这麽阴差阳错的一群人离真相越来越远。
    善熙和昔星河两人一个病一个伤,空荡荡的宅院里除了他们二人就只有轻易不会现身的暗卫和定时前来看诊的大夫,这样一来更有种背井离乡相依为命的感觉。
    「世子,你怎麽起来了?」善熙煎药回来就看到昔星河独自坐在窗边,善熙连忙走过关上窗,将天地间的风雨飘摇关在了窗外。
    善熙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嗔怒「你伤势都还没好,在这儿风吹雨淋的算是怎麽回事儿?」
    昔星河仍在发呆,直到善熙将碗端到他面前才回过神来。
    「世子,世子。」善熙连唤了两声,就要上手查探昔星河是不是烧糊涂的了时候昔星河终於有了反应,他看着碗里漆黑的汤药嫌弃地撇了撇嘴。
    「越来越没规矩了,做什麽大呼小叫的。」昔星河嘴上虽说这善熙没规矩,却没有斥责意思,脸上还有浅浅的笑容。
    善熙不服气地反驳道「还不是因为你怎麽叫都没有反应嘛,跟丢了魂似的。」
    两人私下里善熙并不自称奴婢,也没有那麽多规矩。
    「我刚才是在想该派谁送金大人的灵柩回新罗。」昔星河喝完了药才说「金家的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父王怕是要有好一阵子都睡不着了。」
    昔星河提起新罗王的时候,语气很古怪,两人好像不是父子而是仇人。
    「他肯定很遗憾死的是金元正,而不是我。」昔星河冷冷地道。
    善熙心中虽然直到昔星河说的是实话,却还是劝慰「世子,你别这麽说。」
    昔星河虽贵为世子,却不是新罗王最锺爱的儿子。不知内情的人只知道他血脉尊贵占嫡占长,文韬武略样样都好,谁也越不过他去。
    然而王族皇室当中最不缺的就是不足为外人道的隐情秘辛,昔星河的母族显赫,他是新罗王族衰弱之後不得不与日益强盛的世家联姻诞下的孩子,他的存在永远提醒着新罗王年轻时的妥协和屈辱。
    昔星河小时候就知道他的父母是一对怨偶,但好歹他还有父母。
    十岁的那一年,昔星河亲眼见到母亲从宫中最高的塔楼上跳了下来,摔死在他面前,史官只一笔急症身亡便带了过去。
    之後整整一年昔星河都没有开口说过话,宫中的人不禁叹息这是小小年纪遭遇巨变居然吓得痴傻了。
    新罗王有更喜欢的女人,有更满意的儿子,这些人仰望他,依赖他,谁都b他的元配和长子更能讨他欢心。
    失去母亲庇护的昔星河日子过得极其艰难,什麽显赫什麽尊贵都是假的,谁都不要他,他一度觉得自己的出生就是个错误。
    直到母亲身边的女官告诉他,母亲其实是死於中毒。有人在食物中下了致幻的药物,再将神志不清的母亲带到了塔楼,还故意将昔星河也引过去让他目睹母亲的惨死,打的是一箭双雕的主意,用心歹毒之极。
    母亲那麽爱他,怎麽会就这样抛下他不顾呢。
    年幼的昔星河得知真相後拗哭不止,当晚就发起了高烧。
    第二天昔星河的外祖父,金家的族长来探病。
    昔星河高烧未退,就借着金家的势力连续亲手斩杀了十几个宫人,还有一名颇为得宠的宫妃,快得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一年不曾开口的昔星河手握滴血的长剑,看着闻讯赶来的新罗王,冷冷地叫了声「父王」,神情彷佛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新罗王碍於金家的势力奈何不得昔星河,後来还为昔星河请封了世子,实则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觉得这个逆子迟早有一天要弑父。
    所以送昔星河到大周为质这件事情新罗王的心里是一点迟疑和不舍都没有的,巴不得昔星河走得越远越好,最好死在长安不要回来。
    昔星河顺着善熙的话往下说道「你说的也对,他确实舍不得我这麽早就死了,我若是死了他就得把他的宝贝儿子送到长安来,他能舍得?」
    善熙是金家送到宫中去照顾昔星河的,自然知道这段往事,听昔星河这样说,不禁为他感到痛心和难过。
    「世子,咱们就这麽离开驿馆了,程公子过去找不到咱们怕是要着急呢,是不是该叫程将军捎个信给他?」善熙生y地转了个话题,把程逸搬了出来。
    她发现到了长安以後,每次说到程逸,昔星河总是开心的。
    昔星河沈y片刻,才道「我之前问过程将军,程将军说亲自将他送回镇国府了。」
    说起程逸,昔星河的声音终於不再是冷冰冰的了「我昏迷的时候他不眠不休守在床边不肯离去,程将军只好把人打晕了带走。」
    善熙替昔星河披了一件外衣,才道「世子,你们……程公子他是不是心悦你呀?」
    昔星河有些抱歉的对善熙笑笑「之前你病了,後来我又受伤了,竟是一直都没有跟你说这件事。」
    「其实也不过是几天前的事情,我想这大概就是两情相悦吧。」昔星河回忆起之前与程逸留宿在程朗府上的事情,眼角眉梢都是温柔。
    「那我可要恭喜世子啦。」善熙以前从来没见昔星河这麽笑过,心里又高兴又酸涩,坐在昔星河身边竟然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
    吓得昔星河一阵手忙脚乱帮善熙擦眼泪,赶紧安慰道「别哭了,别哭了。」
    善熙一边擦着眼角的泪珠一边道「我是真的替世子感到高兴,世子原来过得太苦啦。」
    昔星河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善熙的头「好了好了,多大的人了还动不动就哭鼻子,快去做饭,我饿了。」
    善熙脸上泪光未乾,气鼓鼓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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