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兆川的眼神缥缈到了房间的其他角落,那双浑浊的眼珠突然变得清明起来。仿佛要在临死前把这房里的一切都深深的刻到脑子里。
    这里曾经还是一个少年的房间,还都是二十多年前的摆设,就连墙上都贴着早已退了色的体育明星和摇滚天王的海报。站在这房间里,仿佛倒退了时光,倒退到与他曾经的十九岁。
    沈展颜一把抓着他的儿子推到床前,“二十二年了,你看过他一眼没有。念念,你叫啊,你不是一直想见爸爸吗,你叫他爸爸啊!”
    蒋念的眼里都是恐惧,蒋兆川的眼神也依然没有落到他身上。
    房间里瞬间又静的可怕,只有一种仿佛期待已久的,生命迅速消速的死亡味道笼罩住了所有的空间,压的这对母子根本喘不过气来。
    沈展颜粗粗扫了一眼,几乎瞳孔暴裂。床头柜上摆的整整齐齐的一摞书,一盒手表,一盒子相框。这些她醒着的梦着的都挥不去阴影还被蒋兆川当宝贝一样的收在身边。每本书,每块手表,每个相框都干净整洁,找不出一丝的灰尘,一定是蒋兆川天天都会捧在手里擦拭,顺便,再睹物思人。
    她先是低低的笑了两声,然后越笑越大声,这声音干哑的让人毛骨悚然,“哈哈哈老蒋,同样是亲生儿子,你怎么就不能一起爱,你怎么就只爱一个!”
    她话里浓浓的讽刺让蒋兆川不自觉的皱了下眉,就听沈展颜嘶喊道:“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你们……你们真让人恶心。你爱他是不是,他也爱你……你们堂而皇之的乱伦,你们太恶心了,实在太恶心了……”
    蒋念的嘴唇忽地哆嗦了起来,他马上就想往外跑,却被沈展颜死死抓住,“他回来了,他现在回来了,你怎么不看看。老蒋,你抬头看一眼,你好好看看,蒋澄然啊,是他回来了!”
    蒋兆川浑身激颤了一下,他被这个名字激的满身垂垂待逝的血都热了起来。他终于有了反应,抬眼看了看面前这个已经被他忽略了二十二年的小儿子。
    差不多的身高,差不多的年轻。一样的高鼻薄唇,斯文眉眼,清隽帅气的还是记忆里的模样,和他手里的这张照片一模一样。
    蒋念心跳的不停,长这么大,他是第一次被自己的父亲以这样专注的眼神注视着。但他同时也清楚的知道,他正透过自己,看的是这张被医生刻意整出来的脸孔。这个脸孔的主人,就是母亲成日诅咒的那个早已堕楼而死的同父异母的哥哥。
    沈展颜在旁边提醒他,“念念……宝宝,说话啊,你爸爸在呢!”
    蒋兆川伸出的两只手直汇了毕生的力气,暴起的青筋仿佛要透手背而裂,“然然……宝宝……”蒋念被这个垂死之人一拉,竟然站不稳的直扑到他胸口。他不敢相信蒋兆川竟还有这么大的力气,那收拢的五指按的他背后生痛,耳边是他狂喜的低喃,“宝宝,你回来了。你来接爸爸了,你还在生爸爸的气吗,你原谅我了,你来接我了……”
    沈展颜冷冷看着,压抑住心口腾升的血气,“老蒋,我求求你,就算你恨我。可是念念……宝宝他是你的小儿子,你就看在他跟然然长的这么像,你也要把财产留给他。他是你儿子啊,就是要继承你的一切。你就当给然然了,你就当给他了行不行!”
    蒋兆川眉尖跳了一下,半推开这个过于安静的少年,狐疑着,“宝宝?”
    蒋念唇一抖,“爸……”
    蒋兆川眼里的贲热一下就消散的干净,他仿佛不认识的又看了这张面孔许久,直到他的眼睛又因浑浊而沉淀,才淡淡道:“是你啊!”
    沈展颜扑到他床边,“你看,你看他跟然然长的多像。你就把他当然然好不好,他从小就没有受过父亲的爱……”
    蒋兆川只是疲惫的摇摇头,“我做了一件错事,他就恨了我一辈子。我不能……不能再做任何让他不高兴的事。不然我就算死了,他都不肯见我。”蒋兆川不知想到什么,自顾自的笑了起来,“他那个脾气,肯定又会把自己关在房里,要不就砸东西,我说什么他都不理……”
    他抬头扫视了一眼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又多说了两句,“要创业,靠自己也可以。宝宝要是在,肯定也会自己去拼,也不会要我帮他……你叫念念?不要怪我,然然他可记仇了,对比起来,他肯定是希望我把一切都捐出去……”
    沈展颜近乎绝望,“你现在还有力气,我求你,我求你改一改,留一笔钱给他……”
    蒋兆川索性闭上眼,胸口平静的起伏,像在等待最后的时刻。
    沈展颜的心终于全盘的冷了下去,“你一点都没有把他当成你的儿子……你不要怪我,我本来不想说的。”
    蒋念察觉到什么,叫了一声,“妈!”
    沈展颜站的笔直,一声接一声的笑,“老蒋,是不是决定结婚的时候,你其实已经准备好了离婚文件?那半年里,你一步步的转移财产,就是为了在离婚之前把财产全部给他,你只留了一套买房子的钱,你以为我不知道!”
    她慢慢凑近,用一种委婉的口气,“可惜了,他一点也不明白你的苦心,还没等你把文件给他签,就去跳楼了。”
    见蒋兆川眉心一皱,她又说:“你一直以为他是被你害死的吧,不是,是我。你结婚那天不是很高兴吗,我就打了电话给他,让他一路听着我们是怎么敬酒,怎么念誓词的!当时声音那么大你肯定没听到,但我带着耳机,我听的一清二楚,他在哭啊,哭的特别厉害。他在求你回去,他不想去上学了,他前途也不要了,就希望你回来……”
    “你是不是在他学校附近看中了一套学区房,准备离了婚就过去陪他!你每个星期都有一天不见人,是不是去看他了?你怎么不告诉他呢,他一点也不知道。只要你走了,我就去联系他,跟他说你现在过的有多幸福。他真的信了,他每次都信,每次都要把我骂的狗血淋头,可是他不舍得挂电话啊,他想听你的消息,他一边哭一边在喊‘求求你了,你不要说了,你闭嘴,你别说了!你抢走了我爸爸,你抢走我的家!’”
    蒋兆川一声暴喊,干涸的嘴皮裂出血色来,“你!”
    “他十一月过生日,你也走了,我马上就打电话给他,我问他,‘然然,今天是你生日对不对?’他不说话,怎么他生日你都不去见他吗?我就告诉他‘真是对不起,今天我胎动的厉害,兆川他陪我去医院了,现在在给我拿药,真的走不开。你的电脑能视频吗,要不要看看阿姨刚照的B超,小孩现在长的可好了,再不久就要出生了,兆川不知道多高兴,可能过年也不回去了,要忙着给小孩取名字……’”
    蒋兆川怒不可遏,倏地暴起,一双眼珠都瞪了半只出来。他颓败的脸色在盛怒下而变得极富光彩。他伸手就要去抓沈展颜,可用力过猛,还没抓到,就伏在床边咳嗽起来,几乎把五脏心肺都咳成了一团。他连连喘气,病败的身体哪里经得起这摧古拉朽的一下,沈展颜尤嫌不够的加了最后一句,“心疼吗,难受吗?记不记得,当年,非典蔓延的时候,你丢下我一个人跑去看他,我就是这种感觉。老蒋,你也够能忍的,你怎么什么都不跟他说。那两个月你都躲在哪里?他也在到处找你,电话从公司打到家里,我就听着电话铃一遍遍的响,我猜他一定急的要发疯了才接下电话,你猜我说什么?”
    “别说了,你闭嘴,你给我闭嘴!”
    “我说‘是然然啊,放心,你爸爸没事。但是现在病情蔓延的太快了,兆川他担心我和孩子,正四处去弄证明出国,要带我去国外安胎。怎么,他没告诉你吗?要不你请个假,让你爸爸带你一起去。’”
    “然然,然然!”蒋兆川满臂满脸的青筋,枯死的眼眶里已经滴不出泪,他最后挣扎了这一下,全身都似被霜雪冻住了一般,力气尽失的躺在床上,嘴唇轻阖,却发不出声音。
    沈展颜朝蒋念低喝了一声,“我教你的什么,快说。”
    蒋念几乎快哭出来了,他呜咽着,“妈!”
    “别叫我!”沈展颜凝着他那张脸,厌恶和不忍齐齐夹杂,最后像嫌脏了眼睛一般吼他,“说啊,你怎么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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