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有人应声,聂伤忙看去,却是个身材瘦小的奴隶,听声音年纪应该不大,浑身黑不溜秋的是众奴隶中最黑的一个,只有眼睛和牙是白的。
    “你会烧白炭?”聂伤怕把此人吓回去,做出一副和蔼的模样问道。
    “小人看过掌炭和几个百工的操作,记得过程,只要国主不怪罪小人,可以让小人试试。”小奴隶低着头说道。
    “我为什么要怪罪你?”
    聂伤欢喜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放心去试,烧出白炭我就封你做掌炭,就算烧不出来,看在你愿意为我出力的份上,也会赦你奴隶身份,拔你为平民,并赐下田地给你。”
    小奴隶的眼睛一下睁大了,扑通一下跪倒,边磕头边叫道:“小人谢过国主,小人一定要为国主烧出白炭来!”
    “起来吧。”
    聂伤在木柴堆上蹭掉手上的黑灰,问道:“你叫什么?”
    小奴隶忙站起来答道:“小人叫祝徕,这里的人都叫我黑徕。”
    “呵呵,他们也不白啊,偏偏叫你黑徕。”
    聂伤笑了笑,突然想起了什么,看着那黑徕问道:“你居然有姓?以前出身不错吧?”
    那祝徕抹了把脸,说道:“小人曾是邻近铸国的小家族之人。两个月前,西边的鄣国和宿国齐攻我国,铸国战败,我的家族也被敌国军队灭了,国城亦被围困。”
    “小人无路可去,便和一群逃亡之人往斗耆国逃来,路上偏又遇到野人,同伴都跑散了。我孤身一人越过东山,结果又被抓掌炭一家抓住,他们不听我解释,就把小人打做了奴隶。”
    “是这样啊,那你更应该脱离奴籍了。”
    聂伤不再多言,直接道:“给你十天时间。”
    那祝徕躬身拱手道:“成与不成,十天足已出结果了。”
    聂伤见他言语得体,果然是有见识的贵族出身,不禁对他多了几分期待,扭头对工宰说道:“这祝徕暂时就是掌炭,让这里的人全力配合他,我不想看到任何妨碍制炭的事情出现。”
    “是。”工宰知道轻重,把两个监事的百工招来,神情异常严肃嘱咐了一番,两个百工不断的点头保证。
    二人听完工宰训话,便来到祝徕面前,恭谨的说道:“请黑……请掌炭指导我们烧制白炭吧。”
    祝徕看了聂伤一眼,见聂伤对他投来鼓励的眼神,很光棍的一抹鼻子,大步走到炭窑前,通过看火孔朝里面看了看,说道:“不要急,里面的火势很好,只要等着就行了。”
    众人一听,除了聂伤之外,都露出了不信任的眼神,工宰小心的问道:“你……掌炭,你能不能告知我等,烧制白炭和普通黑炭的方法,有什么不同?”
    祝徕不愧是做过贵族的,对百工们敝帚自珍的技艺根本不当回事,大大咧咧的说道:“他们以前烧炭时,每一个细节我都用心记住了,秘诀其实就两样,猛火和出窑。”
    工宰认真听着,拱手问道:“能否为我等详解?”
    祝徕呲着白牙笑道:“白炭在窑内燃到最旺时,要开打风口,让其火势愈旺,再烧一段时间,这与黑炭闷窑的做法完全相反。”
    “还有,炭烧好之后,黑炭会熄火,继续闷窑,待火炭慢慢冷却再出窑。白炭则直接打开火门,把红炭拖出窑,再盖上湿土熄火。待火炭凉下来,其上会变成白色,是为白炭。”
    “诀窍原来如此!”
    众人听他讲的头头是道,都不由信了,同时也为自己得知烧制白炭的秘诀而欣喜。
    聂伤也是大喜,他原本就认为白炭的烧制方法肯定不会太复杂,一听祝徕说道,直觉就是这样没跑了。
    “祝徕,你现在是正式掌炭了!”
    ……
    “国主,那祝……那新掌炭真的说铸国被灭国了?”
    侯府内,家宰郧丁听完聂伤讲述的炭场经历,注意力却没有放在白炭之事上,而是问起了邻国之间的战事。
    聂伤回忆了一下祝徕的话,摇头道:“那祝徕只是说铸国被两个叫什么国的合力围攻,军队战败,国城也被围困了,没有说铸国灭亡。不过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估计现在铸国已经被灭了吧。”
    郧丁捻着胡须笑了笑,道:“那可不一定,铸国国城依山而建,易守难攻,三五倍兵力也不一定能攻下,更别说鄣、宿两个小国。”
    聂伤暂时对国外形势不感兴趣,只想埋头种田,摆手道:“他们打生打死,和我们没关系,只要守住四道关口,周边小国谁也奈何不了我们。别去管他们,先把国内的事情做好。”
    郧丁躬身道:“国主,若是平时,他们打的你死我活确实和我们没关系,但现在形势有变,小臣认为,和我国有大关系了。”
    “哦?”聂伤一下紧张起来,问道:“难道那两个小国打下铸国,会顺势攻击我们?若是如此,形势就真的有些危险了。”
    虽然面对的是两个小国,但斗耆国也是小国啊。如果被两个刚刚取得大胜的对手趁势围殴,内部不稳的斗耆国的确很危险。
    “哈哈哈。”
    郧丁大笑起来,说道:“鄣、宿、铸三国,不过是从他国分离出来的大家族而已,得到王室的分封才不到百年,国力弱小。鄣、宿两国的人口加起来,才勉强比我斗耆国多一点,想攻打地势险要的我国,纯粹是找死。”
    “这样就好,我们现在急需休养,不能再发生动荡了。”
    聂伤松了口气,同时心里吐槽着:“商朝怎么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小国家,屁多点人口,还爱打架,到处都打成一团,简直是村斗时代!”
    郧丁听到他的话,笑意消失了,看着低头检查竹简的聂伤,小心的说道:“国主,其实这是个一次出兵的大好机会啊!”
    “嗯?”聂伤抬起来头,放下竹简,表情严厉的盯着郧丁。
    他对郧丁的这个建议很是警惕,这胖子是不是给自己挖坑呢?
    他不是不敢打仗,而是很清楚现在的形势,必须先安定国内。上次对南山野人的战争是形势所迫,非打不可,他也豁出命来豪赌了一次。但现在又无危机,自己又表明态度要安心种田,为什么郧丁这厮还要揣掇自己出兵呢?
    郧丁也被聂伤看得浑身直冒冷汗。别看这位国主表现的平易近人,郧丁却从没忘记他曾是个残暴好杀的斗奴,万一自己惹他不高兴了,后果很严重。
    “国主……请、请听我解释。”
    郧丁不敢再卖关子,擦了把汗,语速极快的说道:“小臣建议出兵,对国主筹划的交易铜矿石之事有巨大好处。”
    “慢点说,说仔细点,我不催你。”聂伤一只手拄在矮几上,淡然说道。
    “是是……是这样的。”
    郧丁慌忙取来侯府收藏的那张漫画一样的羊皮地图,指着斗耆国西南方向说道:“国主请看,在我斗耆国南山、东山一线之外,由西往东,列着三个方国,分别是宿、鄣、铸三国。”
    他指着最西边的宿国道:“其他两国不提,单说这宿国,它位于我国西南两百里外,地处汶河和巨野大泽之间,控制着这两处往南方的水道。”
    聂伤这段时间的精力全放在了内部事务上,国际形式虽然也了解过,但是细节方面所知甚少。关键是各种小村落一样的鸟国家太多了,他也了解不过来。这还是第一次详细的听到他国的情况,听的非常认真。
    郧丁见他神情有所转变,一下放松了许多,语气也放慢了,观察着聂伤的脸色道:“英国人要想运输矿石达到我国边境,必须要经过宿国控制的水道,这对我们两国的交易是个极大的危险啊!”
    “什么?”铜矿石交易可是聂伤的要害,他一下跪坐起来,伏在矮几上仔细观察地图。
    待看清了形势,顿时恼火不已,用手指使劲点着宿国的位置,对郧丁斥道:“为什么你之前不提此事?”
    郧丁忙道:“国主息怒,之前我提过此事了。”
    他急忙在地图上画了个弧线,解说道:“我对国主说过,从这里绕过汶河口,到巨野大泽北部接头。不过路程多了三四百里,我们还要出动车队,沿着大河走几百里去接货。”
    “……好吧,我想起来了,你说过,是我误会你了。”聂伤想了想,好像郧丁的确说过,便坦然向他致歉。
    倒不是聂伤疏忽,而是他不熟悉此时的地形,对路线合适与否心里根本就没概念,当时只能随口同意了这个方案,印象不深。
    “这么说来,走东边宿国这条路要近的多?”他在脑中努力把漫画地图想象成后世的标准地图,总算看出来了不少东西。
    “正是。”
    郧丁用蚕虫一样的胖手指指着地图道:“这条路不但近,还很方便,我们的车辆只需行一百里平坦道路即可接到英国人的船。”
    “为什么不能从宿国境内通过?我们和他们有仇吗?”聂伤对斗耆国的恩怨史完全不了解。
    郧丁苦笑道:“我们确实和宿国有仇。”
    “国主当知,制作盔甲最好的皮料乃是犀皮,可我斗耆国四面险山,国中几无野犀。而在我国西南,却是大片平原,还有巨野大泽,那里丛林茂密,河道众多,正是野犀、水犀栖息之所。”
    “我斗耆国曾想出山到平原上猎犀,可是去路却被宿国堵住。那宿国言道,此地犀兕皆是他们的国产,不许我们过去猎犀,要想获得犀皮,只能和他们高价交易。”
    “先代国主由此和宿国大战过好几场。那宿国陆战不是我国的对手,可是他们却是极擅水战,驾舟在水面上往来,在水泊里躲藏,专门偷袭我方后路。我国数次发兵,都被拖的精疲力尽,无功而返。两国自此交恶。”
    郧丁指着聂伤挂在墙上的盔甲,笑道:“所以,国主你看,我国的盔甲,大都是黄牛皮制作的。”
    “犀牛真的很多吗?”聂伤想象不出来,后世成了濒危物种的犀牛遍地跑是什么样的景象。
    “很多。”
    郧丁肯定的说道:“犀象野牛,这种大野兽,在平原上到处都是。宿国那里,遍地都有犀兕游荡,巨野水泽里更是水犀满泊,巨鳄成排。光是犀牛,怕不有几千只上万只!”
    聂伤听呆了,眼前浮现出非洲草原上几百万只角马奔腾,以及河流里漂满了河马和鳄鱼的场面。
    “这、这还是中国吗?”
    他咽了口口水,润了一下干燥的喉咙,道:“我明白了,我们要杀犀牛,宿国不让杀,所以打了起来,从此就结下了仇。”
    郧丁笑道:“犀皮是宿国的特产,他们以捕杀犀兕谋利,当然不许我们抢他们的犀牛。”
    “宿国的犀皮畅销各国,用此物换来了巨量的财物,宿国虽小,却由此而富。”
    “不过,犀兕栖息之地,不只是他一国占有,还有旁边的鄣国和铸国,宿国占了五成,鄣国和铸国共占五成。三国为了争夺产犀地,常年争斗不息,导致其国虽富,却都难以壮大。”
    聂伤听的好笑,考虑了一下,说道:“你的意思是,这次宿国大军在外,国内空虚,我们趁隙攻打其国?”
    郧丁兴奋道:“小臣正是此意。”
    “那宿国水道繁多,国人皆长于操舟,我国士兵则不擅水战,即便国势再强几倍,也奈何不了他。但这次,却是难得的好机会,攻灭宿国后,不但能消除一个强敌,还能打通运矿水路,占据犀皮产地,可谓一举三得!”
    他说的激动,聂伤却犹豫不定,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走动,思忖道:“利益虽大,但是有没有必要冒险呢?”
    他才当了几天国主,就敢连续两次发兵?大军一动,国内必然震动,那时,他是带兵出战呢,还是坐镇国内?哪样都不放心!哪头离开他,都有翻船的可能性!
    “此策虽好,但是不适合现在的国内形势。我安下心来种田,用不了几年,实力就会碾压周边小国,完全用不着冒这种险!”
    聂伤已经倾向于放弃这个计划了,郧丁见了,急忙劝道:“国主,这次若不抓住机会灭了宿国,以后就算花费十倍的力气,也不一定能打败那帮难缠的水贼啊!”
    “更关键的是,绕远路运输矿石,一路也不安宁,必须派数百士兵押运,来来回回,花销也不小啊。时日长了,甚至超过攻打宿国的大军花销!国主,你……”
    他见聂伤背过了身子,一下反应过来,这位愿意听人意见,但绝不喜欢别人替自己做决定,急忙闭上了嘴。
    却见聂伤沉思了良久,忽听转过身来,说道:“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你不要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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