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有三位正妻,女秧和小候的母亲是第一任候妇,芹夫人是第二任。如今,两个候妇都死了,只剩下一个不得宠的夫人活着,便是芦夫人。
    这芦夫人的出身和其他两位很不同。
    话说十几年前,老侯在山中狩猎,发现一位少女赤果着在山石清溪中漫步。
    老侯见其生的明丽动人,不像野人蛮夷之女,不由情动,驻车询问。少女自称遗忘了所有过往,也不记得自己是谁。
    老侯邀其同车,回己国同享鱼~水~之欢,少女摇首不从,言只喜在山野中游荡。
    老侯再三相请,少女坚拒之,遂欲强掳,女惶然而逃。
    老侯纵兵捕之于芦中,强携上车,载回家里做了夫人,并称之为芦。
    因为这芦夫人的来历太过诡异,国中皆传此女可能是山精妖怪之属。特别是两位夫人,对她异常排斥,贵人们也都对老侯表达了忌惮之意。
    老侯虽然相信芦夫人,但还是顶不住众人的猜忌压力,便请祭所巫祝来探查。
    那时的祭所还是以嫫母为首,众巫祝用各自巫术侦测,都没发现任何异常,只看到芦夫人头上有旧伤,猜测是颅上受伤而失忆。
    视其身体言行,应该也出身贵人之家,可能是那个方国的贵女受伤走失了。
    巫祝们确认无疑后,国中便再无质疑之言,芦夫人从此便在斗耆国生活了下来。
    这位被老侯强掳来的山中少女,性格内向冷淡,从不争宠,不参与内部争斗,也没有孩子。她平日住在城外的林间精舍里也不露面,所以一直没有存在感。
    聂伤掀起篡权政变时,就没有考虑过她的因素。夺得权柄后,敬她身份,亦对她好生相待,并以子侄之礼拜访过一次。
    芦夫人也一直很低调,从没给新国主添过乱。
    总之,这位芦夫人是个人畜无害的女人,要不是离角提起她,聂伤几乎忘了她的存在。
    不过今天听到她把贴身侍女许配给离角,让聂伤突然想了起一件事来,这位芦夫人的精舍,似乎和嫫母的竹屋距离不远……
    “是不是有点太巧了?”聂伤心中生疑。
    转念又想起自己只见过一面的芦夫人样子,是个怯生生如小鹿一般的女人。虽然已经二十六七岁,却如少女般清纯呆萌,见到自己羞涩的话都不会说。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和嫫母这种气质污浊的怪物有联系?
    “唉,最近压力太大,神经敏感,老是觉得总有刁民想害朕,连一个柔弱的寡妇都怀疑。”
    他用力搓了把脸,让精神放松了一些,看着眼前乐的合不拢嘴的离角,一拳锤到他肩膀上,笑骂道:“你这鸟人,芦夫人的侍女嫁给你,简直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你还不满意!”
    离角捂着肩膀笑道:“她是鲜花,我是一个精美的花瓶,谁说花瓶里只能插一朵花?”
    “好,花瓶,过来摆到这。”
    聂伤拉他坐下,不再开玩笑,问葵婆道:“你回到家里,家人对你还好吧?”
    原来葵婆和藩丙都是马岭邑的,葵婆家族是统治村邑的大家族,藩丙家只是一个负责编织篱墙、箩筐等竹木器物的百工小家族。
    后来藩丙追随新国主立功得封,便脱离家族自立了。
    当时聂伤还以为藩丙和家族有隙,现在才知道他们的百工家族好不容易才有了属于自己的封地,不能再和家族名下的公田搅合在一起。便趁机让藩丙独立出去,算是给家族留下了一窟。
    而葵婆,原是家族中地位很高的巫医,后来因为与亵妖勾结,被祭所下令处死,家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
    离开家族几十年,知道她的人早就不剩几个了,聂伤担心她还能不能重新融入家族。
    葵婆拉着自己的贵重衣服笑道:“一群小后生,敢不认他们的老祖母!”
    离角也笑道:“伤,你不知道,葵婆到了马岭邑那天,全村人都来迎接她,都跪着称她为‘老祖宗’,连几个老头子都这样叫。哈哈,太好笑了。”
    “真的吗?”聂伤也跟着笑了起来。
    想想也是,葵婆这种传奇人物,高明的巫医,新国主的救命恩人,换做谁家都会像老祖宗一样供着。
    葵婆的精神状态明显好多了,在离角头上拍了一巴掌,怒道:“小子,竟敢笑我?难道我不是他们的老祖宗吗?秀女那养鬼害人的老太婆都能做北邑家的老祖宗,我一个救人的巫医,怎么不能做老祖宗?”
    “能做,能做。”聂伤和离角急忙附和。
    葵婆瞪了眼离角,对聂伤道:“伤,我已经收了离角做弟子,特来给你说一声。”
    “好事啊,葵婆,天底下你再也找不到离角这么好的弟子了。”聂伤笑着说道,离角还是他推荐给葵婆的。
    离角也得意的笑道:“伤,我现在已经可以配制出那种伤药了,多亏了吾师的教导。”
    葵婆在他头上又是一下,斥道:“这小子虽然油滑,不过还算聪明,就是太好色,我不喜欢。”
    离角抱着头叫屈道:“哎呀,我只是喜欢看而已,看看而已,男人看女人,能叫好色吗?”
    聂伤笑了笑,知道他们来找自己肯定有正事,耐心的听着。
    巫医师徒闹腾了一会,终于提起了来意,葵婆道:“伤,不,国主,我听说你建了个教授神文的学堂,我们师徒也想入堂学习。”
    “当然可以。”
    聂伤道:“我通知过你们的,你们没来,还以为你们不想学呢。”
    葵婆解释道:“我们在配制药物,误了时间。还有,我受学堂的启发,也想建一个医所,再多收几个弟子,专门给人治病,国主认为如何?”
    聂伤大喜,叫道:“好啊!这个想法非常好!不过,你们问过祭所了吗?”
    葵婆回来后,祭所便宣布承认她的巫师身份,接受她重新成为祭所的一员。并授予乙大祭身份,地位仅在甲大祭大史之下。葵婆也同意了。
    “切!”葵婆不屑的冷笑一声,道:“几十年前,他们就把我逐出祭所了,我和祭所那帮混蛋没有任何关系!”
    “想当年,他们诬陷我,追杀我,就是大史一伙年轻巫师动手抓住我,并在我身上绑石头,把我投入枯井中的。”
    “哼!他们这群无情无义的男人,当初追求我时,一个个小师妹小师妹的叫着,嘴上像抹了蜜,对我万般好。杀我时也个个神情狰狞,视我为恶鬼一般仇恨。我早就和他们恩断义绝了!”
    “那天我刚随你从溶血池出来,生怕祭所再反悔,所以才答应他们的。现在你已经坐稳了国主之位,我也没必要再讨好他们了。”
    “三天前,我就派离角到祭所说清楚了,我女葵和祭所再无任何关系!我不稀罕什么祭所,我要建立自己的,医所!”
    她恨恨的说完,把头扭到一边喘粗气。
    聂伤安慰她:“离开就离开了,你不要这么生气,有我在,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离角靠近聂伤,偷偷说道:“那大史和另外一个祭所的老头子又来追求我师父,所以她才……”
    “……”
    聂伤听傻了眼,半晌才反应过来,咳了一声道:“好吧,葵婆,你所想的医所正是我国急需的,我会全力支持你建医所的。明天我就让郧丁去联系你,我们尽快把医所建起来。还有,你们师徒俩现在就去找女秧,她会安排你们进入学堂学习。”
    “好,谢国主了。”葵婆正式的向他行躬身过礼。
    “谢什么,你是我聂伤的长辈,以后不要把我当国主看。”
    聂伤笑着说道
    在这个时空,他最信任、最亲近的两个人,就是眼前这师徒俩了。对了,还有一个眇老。
    自他当上国主后,眇老不想麻烦他,一直和一帮贱奴们待在封地里侍弄田地,再也没来过侯城。
    不只是他,所有的贱奴也都没有再来找过他这位国主,大家都很有自知之明,知道现在的聂伤已经不是他们能随便见的了。
    倒是斗奴们常来找他。这帮人的气性可不是自卑的贱奴能比,个个都是极度自信的家伙,都觉得自己对国主有用,所以经常在聂伤面前露脸。
    自己居然忘记了眇老,聂伤深感自责。他现在的地位高了,接触的优秀人才多了,对之前的贱奴同伴难免会忽视。
    “葵婆,我有一个人推荐给你,是我做贱奴时的同伴。他也懂草药术,伤病的贱奴全靠他才活了下来。你一定要收下他!”
    葵婆对聂伤的贱奴经历早已知晓,一听就知道他推荐的肯定是亲近之人,自然不会拒绝,道:“我正需要懂草药术的人帮我,国中就我们两个巫医,可应付不了太多求医之人。让那人快点来吧。”
    聂伤点点头,又问道:“这些时日,守井族有没有再联系你?”
    葵婆摇头道:“没有。他们要来也会先来见你。”
    自政变那晚守井族人回到地底后,就再也没了消息,聂伤还等着他们来取出售北邑牲畜的财物呢,却一直没等到人。
    他没时间去荒院,便让一个斗奴去见阿木。
    谁想那阿木见到生人,社交恐惧症又犯了,在井里藏头露尾的不敢出来。那斗奴看到井里阿木的恐怖身影,也被吓坏了,尖叫一声就逃,阿木也被对方的叫声吓得逃回了水洞。
    这两个货,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联络之责,一句话没说,就被对方吓跑了。
    聂伤听了那斗奴的汇报,恼火不已,只好在百忙之中亲自过去了一趟,结果没有见到阿木。
    又派人每日都来井口查看,还是没再见过阿木,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守井族的情况更不知道了。
    三人又随意聊了一会,葵婆师徒见聂伤忙碌,不再打扰他,很快就离去了。
    夜已深了,他总算可以睡觉了,临睡前,聂伤不禁想起了勿支丽水,有些担心守井族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可惜他现在抽不出身来下地一趟,而且也没有了嫫母的食瘴痋,更无法进入地底了,只能干等守井人的消息。
    ……
    第二天一早,聂伤早早起身,先锻炼了半个时辰,待洗漱完毕,吃完早饭后,家臣们才来点卯。
    候主领的细务都有家宰郧丁安排,聂伤没有多操心,随便说了两句,打发走了家臣。又等了一会,太阳都多高了,国臣们才姗姗来迟。
    老家伙们都悠闲惯了,以前一年也没有几桩事做,这些日子却连续被聂伤召见,不停的商议国事。早上还搂着孙女辈的女奴睡觉呢,就被国主的使者叫醒,他们的老骨头都有些受不了了。
    聂伤耐着性子,好不容易等着国臣们到齐了,又忍耐着他们的无精打采、呵欠连天,强堆起笑容和他们寒暄,心中大骂不已:“你们这群老东西,要是没精力操心国事,就把权力交给年轻人,偏偏握着权力不放手。一个个都要入土的鸟样,哪里像是能商议国事的人!”
    等国臣们喝几口酒,渐渐恢复了精神,聂伤才告知他们出征宿国之事。
    别看老家伙们一副精力不济的模样,一听到如此大事,眼神立刻都锐利起来,纷纷出口询问:“国主为何突然想起要攻打宿国?”
    聂伤看了眼坐在一旁的郧丁,胖子笑眯眯的往前挪了挪,对众人详细解释起了出兵的原因,着重描述了出兵的巨大利益。
    老头子们越听眼睛越亮,平时弯着的腰背不由挺了起来,都吞咽着口水,一副恶狼见到肥羊的饥渴表情。
    “……就是这样。”郧丁讲述完毕,看向聂伤,主臣二人目光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笑意。
    从国臣们的表情上,聂伤就已经知道结果了,他看着众人,笑着问道:“诸位,怎么样?宿国这块肥肉,我们该不该吃?”
    “吃!”
    “当然要吃!”
    “谁不吃谁傻!”
    老头子们拍着大腿,亢奋的叫嚷起来,这群老狐狸也许工作能力不行,但争抢利益的眼光绝对是一流的。
    军事大计就此定下,聂伤命各家回去先做准备,等到派往铸国的使者和宿国的探子返回,便立刻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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